中年男子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说道:“我不要你的饼,别害怕。”
中年男子仿佛被自己的话逗乐了,耸动着肩膀笑了一阵子,才接着问道:“出了什么事了?那几个人为什么追你?你没给胡饼钱?”
“不是,城门失火,我是那池鱼。”李小幺看着中年男子身上贵重的织锦缎朝服上被胡饼的硬边勾起的毛茬和沾着的胡麻粒,眯眯笑着说道,他毛线的,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不是你们北平国搞事,吴国也不至于宣战,吴国不宣战,也就不会征兵,要是不征兵,大哥他们也不会被带走,若是大哥他们在,自己又何至于如此láng狈?!当年一声高喊,贵子哥拳打脚踢、大展神威,自己咬着狮子糖,看得何等慡快!
如今大哥他们也不知能不能逃出来,万一……四个人只逃出来两三个……李小幺心里涌起股浓烈的酸楚和痛心,笑容凝在脸上,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胡饼,耷拉着肩膀,满眼茫然的看着晃动的车帘子。中年男子心里微微一动,声音低沉温和的说道:“我姓梁,是北平国二皇子府幕僚,你就叫我梁先生吧,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你哥哥呢?”
李小幺恍过神来,低头理着胡饼答道:“要是梁先生方便的话,就送我到炭桥。”
“嗯。”梁先生探身掀起车帘吩咐了下去,回过身来,留神着李小幺的神qíng追问道:“你哥哥呢?”
李小幺抬头看着梁先生,慢吞吞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哥哥的?”
“噢!”梁先生抬手摸着鼻子,被李小幺问得意外中掺着尴尬:“听长丰楼的掌柜说起,正好听到,是碰巧听到的。”
李小幺瞄着梁先生一眼,还是答了他的话:“我哥哥被征去当兵了,听说驸马和公主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家打了,驸马打不过人家,北平国和吴国要替驸马打回来,就把我哥哥抓去替驸马打架去了。”
“噢!”梁先生被李小幺的话闷的吐了口气,疑惑的打量着李小幺问道:“那现在就你一个人了?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回乡下老家。”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李小幺垂着眼帘没有答话,梁先生挑了挑眉梢,眼睛里满是笑意,声音更加温和的建议道:“如今你一个人,且不说这路上的凶险,就是回到乡下,就算没有刚才那样的事,这生计上也艰难的很,你哥哥这一当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唉,这当兵可是九死一生的事,黑发离家白头回,我看,要不你也别回乡下了,跟我去北平国吧,再过半个月咱们就启程回去,我把你送到二皇子府上当差去,跟着二皇子,往后想求个出身可是极容易的事,比什么都qiáng。”
第十三章逃
李小幺面容平静的抬头看着梁先生,果然又一个想收她为奴为婢的,李小幺眨了下眼睛,认真的问道:“你们二皇子,就是驸马么?”
“是!”梁先生笑着答道,李小幺睁大眼睛,看着梁先生,表qíng更加认真:“不是说驸马快死了么?他都快死了,我还怎么跟着他当差求出身啊?”
梁先生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连连咳了几声:“你这话……说的,没事,要不你先跟着我吧,咱们先回北平府,要是二皇子好了,你就跟着他当差,要是他没好,你就跟着我好了。”
李小幺歪着头,看着梁先生笑了起来:“那天在长丰楼,你们二皇子说了那句‘酒肆小厮也有这样的人品气度’之后,你是不是就掂记着把我弄去给你们二皇子使唤去?今天正好巧了。”
梁先生一时怔住,片刻就反应过来,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满脸笑容,慡快的说道:“我果然没看错,小幺是个极聪慧的,跟你说话倒也慡利,跟着二皇子,也不算委屈了你,连我不也是听二皇子使唤的?今天这样的巧事,也是咱们的缘分。”
梁先生的慡利坦诚倒让李小幺怔了怔,呆了一下才摇头断然拒绝道:“先生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兄妹只想安安份份的过过安稳日子,这里离炭桥也不远了,先生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
“你哥哥都去当兵了,若不是遇上我,你也要被人捉了去,哪还有安稳日子过?小幺,你好好想想。”梁先生诚恳的劝着李小幺。
“哥哥当兵会回来的,人各有志,先生不必再劝,小幺就在这里下车吧。”李小幺弯着眼睛,带着和从前一样明朗gān净的笑容答道,梁先生看着李小幺,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我送你到炭桥,也快到了,小幺,不要太固执,好好想想我的话。”
李小幺笑着摇着头,不再答话。车了顿了顿,外面护卫沉声禀报:“梁爷,炭桥到了。”李小幺抱着胡饼就要跳下车,梁先生笑着说道:“也不谢一声就走了?这可不好。”
李小幺止住身形,回头看着梁先生,似笑非笑的答道:“从前我游历阎罗殿的时候,看到过一幅对联,就送给梁先生做谢礼吧。”李小幺顿了顿,眼睛弯弯的笑着,压低了声音说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梁先生凝神听着对联,低声跟着念了一遍,李小幺已经跳下车,抱着胡饼飞快的往人群中奔去,梁先生招手叫过名长随模样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长随点了点头,闪身离开车队,跟着李小幺混入了人群中。
梁先生捻着胡须,又将李小幺的对联念了两遍,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是说他这是有心为善,所以不谢,这对联倒有些意思,也不知道她是在哪个阎罗殿看到的,她还识字,倒真是难得,‘从前游历阎罗殿的时候’,这话说的有意思。
李小幺在人群中如游鱼般直奔菜市场,在菜市里转了两圈,闪进一处角落里,静静的站了一刻多钟,自觉就是有人跟着也该被她甩脱了,才脱下最外面的夹衣,包紧胡饼抱在怀里,闪出角落,往东门奔了出去,时辰已经不早了,她不敢再耽搁,大哥他们说一早就要逃出来的,这一逃,必定后面有人追着,他们会合后,得赶紧远离了这太平府才行。
李小幺抱着包着胡饼的夹衣,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了城,兜了两个圈子,直奔土地庙而去。
土地庙离太平府东城门两三里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颇为偏僻,极小的三开间,庙前树着根一丈多高、光秃秃的旗杆,庙里,土地公和土地婆笑眯眯的端坐着,身上披着大红大绿的劣质绸斗篷,斗篷上积满了灰尘,神像前半人高的大香炉里满满的积着冰冷的香灰。李小幺站在旗杆下,警惕的前后左右张望着,见四下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影,才闪进土地庙,围着神像转了两圈,轻轻吁了口气,大哥他们还没到,这就好,她等他们,不能让他们等她。
李小幺从庙后门出来,左右探看着转了一圈,庙前视野极好,庙后不远处却是一处浓密的树林,等会儿他们要往东边去,正好是林子的方向,如果有人追过来,有片林子比什么都好,至少不用怕弓箭了。李小幺在庙后转了半圈,也不敢多呆在外面,她看得见别人,别人自然也能看到她。
进了土地庙,李小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连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能躲一躲的地方,就这么小小的三开间,正中间坐着土地公和土地婆,四周空dàngdàng的,半点隐蔽处也没有!李小幺急得转着圈,一定得找个进来看不到的地方躲着才行,她半分自保之力也没有,差不多是个活物都能欺负她,只有躲起来才安全。
李小幺仰头四下寻找着,目光落在神像那灰扑扑的绸斗篷上,眼睛亮了起来,自己又瘦又小的,猫在斗篷下面,外面必定看不出来,可自己却能从斗篷里看到外面!李小幺围着神像转着圈,找着能往上爬的地方,后面太高,她试了试,根本爬不上去,转到前面,借着香炉应该……不,无论如何也得爬上去!李小幺将怀里的胡饼先举到神像台上,努力攀到香炉上,颤颤巍巍站起来,扑过去双手够到神像膝盖处,咬着嘴唇,用力的蹬着香炉往上窜,好不容易爬到神像台上,香炉却被她踢倒在地,满炉香灰直扑到殿门口。
李小幺也顾不得许多了,抱着胡饼,挤在土地公和土地婆中间,轻轻拎起土地公和土地婆的斗篷,比较了下,小心翼翼的钻到了土地公斗篷下,土地公屁股小些,胳膊下面的地方大。
李小幺将身子蜷成一团,紧贴在土地公胳膊下,慢慢调均了呼吸,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心神不宁的等着大哥他们过来。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李小幺一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小心的不时活动着发麻的手脚,肚子里突然轻轻咕了一声,李小幺咽了口口水,她饿了,李小幺摸索着从夹衣里揪了半块胡饼下来,慢慢咬了两口,gāngān的胡饼嚼得她嘴巴发gān,李小幺不敢再吃,又将胡饼塞了回去,若是吃了胡饼,又口渴了,那就更糟了,下去可就再也上不来了。
李小幺团在神像旁,饥渴焦虑中,竟然还打了个盹,睡了一小觉,一觉醒来,李小幺凝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慢慢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脚,伸手将斗篷挑起条fèng,往殿外张望着,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无数恐惧从李小幺心底一点点冒着泡吐出来,再弥散开来,大哥他们是不是没跑出来,还是……没能跑到这里?李小幺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连声‘呸’着,自己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来?!真是该‘呸’,李小幺又‘呸’了两声,闭着眼睛,暗暗祈祷着:“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这是你们的地盘,求你们保佑大哥、水生哥、二槐哥、贵子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接到我,然后再保佑我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逃出去!回头等我发达了,给你们老俩口重塑金身,再给你们盖个三进的院子住,嗯,再给你们塑一对金童玉女承欢膝下,千万要保佑保佑啊!”
仿佛是土地公公听到了祈祷,外面传来阵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李小幺一下子浑身紧张起来,忙透过斗篷fèng隙,往殿外张望着,李宗梁满头大汗的在殿门口露出个头来,李小幺激动的猛的甩开斗篷,扶着神像站起来叫道:“香灰!脚下!大哥我在这里!”
李宗梁硬生生收住脚,躲开那堆几乎堆过门槛的香灰,提着杆长枪,紧贴着殿门口闪进来,冲到神像前,转过身,李小幺利落的跳到李宗梁背上,一只手提着包着胡饼的夹衣,一只手搂着李宗梁的脖子,李宗梁一只手托住李小幺,脚下不停,直往殿后门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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