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散天花蕊珠宫。一念堕尘中。铅华洗尽,珠玑不御,道骨仙风。
东游我醉骑鲸去,君驾素鸾从。垂虹看月,天台采药,更与谁同。
这是陆游的词,这一点她记的清楚,当年自己家书房悬的那些书画中,就有这一首,李小幺举起纸片又看了一遍,放下笔,吩咐叫长远进来。
李小幺将纸片递给长远,也不理会长远对她这一手独特字体的愕然,淡定的吩咐道:“看好记牢了。”长远微微躬腰答应,嘴唇动着默念了几遍,将纸片递过给李小幺,笑着说道:“记下了。”
“嗯。”李小幺接过纸片,团起来扔到了旁边化纸盆里,看着长远吩咐道:“转给甲一,让他把这放出去,就说是林丞相今年三月三有感而作,林丞相向来不以才傲人,这一回正好有人看到,传出来的。”长远眨了眨眼睛,想不明白李小幺这是什么用意,不明白归不明白,长远利落gān脆的答应一声,又和李小幺确定了几个细节,告退出去安排去了。
huáng远山翘着二郎腿坐在浚仪桥头的茶坊里,心不在焉的喝着碗擂茶,全神贯注的留神着巷子东头,这处茶坊是那些老公儿们从宫里摸了东西出来寻买家的地方之一,他在这里守了两天了,竟连一个老公儿也没看到,huáng远山焦躁的换着腿,今天都第二天了,那阎王只给了自己三天!正烦躁间,巷子东头闪出个抠搂的人影,huáng远山激动的手里的茶碗几乎跌出去,忙扔下茶碗,拎着长袍三步并作两步的冲着那人影急奔过去。
冲到那人面前,huáng远山长揖到底,堆着满脸笑容打着招呼:“原来是商爷,您老好,相请不如偶遇,您老赏个面子,小的请您老喝杯茶?”商大旺撑起眼皮扫了huáng远山一眼,褶子套着褶子的脸上一丝表qíng也不见,从鼻子轻蔑的‘哼’了一声:“爷这生意也是你做得起的?”
“瞧您说的,这士别三日还得刮目看看呢,爷放心,不拘什么,小的都做得起,说起来也是小的走了运道,有位大爷赏了小的一宗生意,那大爷说了,银子太多,只愁没地方花去,商爷放心,小的头一回做大生意,不拘银子,只求开个吉利好头,小的不收商爷一分佣钱,反正也是一手银一手货的生意,商爷就照顾小的这一回,绝不让商爷吃了亏去。”huáng远山陪尽小心,极力劝着商大旺,这笔生意他一定要拿下,这可是关着xing命的大事!
商大旺双手笼在胸前,斜着huáng远山,真能不收佣钱倒是打着灯笼也遇不到的好事,这佣钱可得抽去两成,他真肯一分钱不收?huáng远山紧盯着商大旺,往前凑了凑,低声解释道:“不瞒商爷说,小的能遇到那位大爷,那真是菩萨保佑来的好运道,商爷不知道,那位大爷那银子多的,小的也不是那短视之人,商爷您想想,小的若能搭上这位大爷,往后能多接几笔生意,今天这笔佣银也不算什么。”商大旺赞同的点了点头,huáng远山暗暗舒了口气,忙让着商大旺往茶坊道:“商爷里面请,喝碗擂茶,今天这擂茶做的特别香,商爷可得尝尝。”商大旺袖着手,跟着huáng远山进了茶坊坐下,茶饭量酒博士上了茶,商大旺瞄着眼擂茶,还是袖着手,盯着huáng远山慢吞吞、软绵绵的说道:“今儿可是大生意,爷也急用银子,十两,不二价。”
huáng远山眼皮也不眨,笑着说道:“商爷也知道这行规,这货?”
“嗯。”商大旺垂着眼皮,将袖子抽开半寸,露出只天青瓷薄胎盖碗来,给huáng远山瞄了一眼,又抽开些,取出盖碗的盖子说道:“这个拿去给那位大爷看,这可是御用贡品,外头多少银子也买不着!今天这趟生意得快,你去拿给那位大爷看,我在这儿等着。”huáng远山接过盖子,从容的笑着站起来,心里却七下八下,这到哪儿寻阎王大爷去?huáng远山转着心思想着法子,仿佛悠闲万分的挪到茶坊门口,对面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奔着他直冲过来叫道:“huáng大爷,那位大爷说他在那个巷子口!让你快去!”huáng远山大喜,不等他捉住孩章多问一句,那孩子转头又急奔回去,在巷子口伸手接过一大把姜糖,欢呼雀跃着奔跑而去。
huáng远山紧握着盖子,疾步奔进巷子,巷子里,一个年老疲惫的货郎正倚着挑子歇息,huáng远山狐疑的看着货郎,货郎憨厚的笑着,举了一个扎的紧紧的黑布袋过去说道:“这位爷就是huáng远山大爷吧,刚才有位公子,让小的把这包东西jiāo给huáng大爷,那位公子说了,生意的事,huáng大爷作主就成,多少不拘。”huáng远山伸手接过布袋,手直直的往下沉了沉,这袋子里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银子,压的他手几乎抬不起来,huáng远山又是困惑又是惊喜又是愕然的看着布袋,货郎挑起担子,摇着拨郎鼓,有气无力的叫卖着,往巷子那一头走了。huáng远山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连呼了几口气,将布袋小心翼翼的系在腰间,转眼昂然往茶坊回去。
给了商大旺十两银子,huáng远山接过盖碗,如抱婴儿般揣在怀里,一只手从外面轻轻按着,往商大旺身边凑了凑,笑着说道:“您看,我跟你说吧,这位大爷,那可是真正的大爷,说实话,十两银子的东西,那位爷连看也不看,商爷回头搞点真正的好东西出来,商爷放心,往后您这佣银,我只抽一成,不,抽半成!只要商爷有好货,咱们……就一起发财!”huáng远山捻着手指说道,商大旺生意顺利的出奇,又多拿了二两银子,心qíng大好,伸手拍着huáng远山的肩膀,一张白净却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一朵jú花:“你小子还真是转了运道了,你放心,爷往后只要有东西,必要寻你!”huáng远山跟着笑着,将商大旺送出茶坊,站在茶坊门口,一只手按着胸口的盖碗,一只手摸着腰间沉甸甸的布袋,恍惚间真跟做梦一般。
商大旺转过条巷子,却没往皇宫方向回去,而是朝着皇宫对面的巷子快步走去,远远的,一个挑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和两个小贩不远不近的跟着,商大旺连转了几条巷子,走了半个多时辰,在一处阔大的院子前站住,伸手重重叩着门环,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厮探出头看了看,忙把门打开,笑着让了商大旺进去。
不大会儿,商大旺满脸轻松的出了院子,袖着手,愉快的哼着小曲儿,沿着来路,快步往皇宫方向回去,挑夫和小贩仿佛歇息够了,挑起担子,跟在商大旺后面也回去了。
书生摇着折扇,看着商大旺走远了,悠悠闲闲走到院子门口,重重的叩了叩门环,门又打开,小厮好奇的打量着书生,说了几句话,客气的让着书生进了院子。
第一百八三章不全之人
一辆宽大的马车在茶坊门口停下,李小幺掀起车帘,笑盈盈的看着huáng远山叫道:“大哥,快上车,嫂子让你赶紧回去。”huáng远山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脚步却半步不也耽误,拎着长袍急步上了车,满脸惧意的缩在车厢一角,李小幺敲了敲车厢板,车子小跑着往前奔去,huáng远山急忙小心的取出怀里的天青薄瓷盖碗放到车厢正中的几上,李小幺伸手掂起盖子看了看,huáng远山又忙取下装着银子的黑布袋,小心的放到盖碗旁边,李小幺淡淡的吩咐道:“说说那个人。”
“是!”huáng远山身子又往下缩了缩,急忙答着话:“他叫商大旺,在里头茶水局里当差,以前经常拿些内用的茶叶出来换点酒钱,这样的盖碗,小的是头一回见他拿出来。”
“他从前就是拿出来,也不用找你。”李小幺将盖子盖回说道,huáng远山急忙陪笑道:“姑奶奶说的是!小的……”
“他还有什么亲人?什么时候进的宫?”
“没什么亲人了,听说有个哥哥,早就死了,前些年听说他有个侄子,后来听说侄子征夫从了军,这一两年没听到信儿,他是自小进宫,只怕得有三十年了。”
“脾气xing格如何?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念想没有?”
“是个老实无用的,爱喝两口小酒,没听说他说过有什么念想,不过听别的老公儿说,他最掂记赎兰的事,不过老公儿们都掂记这个,死的时候赎不回来,别说进祖坟,连阎王也不收的……”huáng远山舌头打了个转,眼前就位就是活阎王!
李小幺轻轻嗯了一声,从荷包里掂出块二两的小银锞子扔给huáng远山:“这趟活做的不错,虽说这盖碗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姑奶奶不看东西,只看你做事卖不卖力,拿去吧,听说林丞相府里十七年前遣出过一批仆从,你去打听打听,找个几家出来,还是三天为限。”huáng远山接过银子,喉结滚动重重咽了口口水,这姑奶奶虽说狠毒,这大方劲真是听也没听说过!huáng远山又咽了口口水,小心的瞄了眼李小幺,陪笑说道:“回姑奶奶,不用别处找,那沈婆子就是当年从林府出来的下人,要不也不能有那样的好针线。”李小幺听的愕然,这个巧劲儿!
“嗯,好!这趟差使也算你做得好!拿着!”李小幺又从荷包里掂了块二两的银锞子出来扔给huáng远山吩咐道:“这是赏你这趟差使的。”huáng远山喜不自尽的接过,被银子砸的晕晕乎乎,连连咽着口口水,期待的看着李小幺,等着再领差使。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他,想了想,慢吞吞的接着吩咐道:“这宫里出来的东西,继续收着,这是一,其二,留心听着这太平府的闲言碎语,特别是关于林丞相府上的。”
“是!”huáng远山的应声里带着兴奋,李小幺抬手敲了下车厢板,车子往前冲了下停住了,李小幺冲huáng远山努了努嘴,示意他下车,huáng远山伏身磕了个头,退着跳下了车,趔趄了几步才站定,车子继续不紧不慢的往前前,又转了两条街,车夫勒住骡子招呼道:“姑娘,到了。”李小幺戴着帷帽跳下车,递了几个大钱给车夫,笑着谢过,拎着裙子转身进了一处铺子,从铺子后门转出去,上了西安赶着的车子。
商大旺甩着胳膊,哼着小曲儿,满脸轻松的一径往宫里回去,连转了几条巷子,进了离宫门不远的贵人巷,这巷子两边都是高门大户,两旁高到需仰望的墙显得巷子狭窄而yīn暗,商大旺刚进了巷子口,脖子处被人重重的一击,一只黑布袋利落的兜头套下,三下两下扎好,后面跟进来的挑夫飞快的将前面筐里的东西扔进后面筐里,两个小贩提着黑布袋放下前面筐里,挑夫盖好筐,挑起担子,转个方向,脚步轻快的出了巷子,两个小贩一个往前一个往后,悠悠哉哉的继续一路吆喊叫卖。
挑夫走了小半刻钟,将筐子卸到辆装满粮食等杂物的太平车上,太平车夫挥着鞭子,声音响亮的吆呵着两头牛,往城南门方向过去,筐子被卸在城南的那个偏僻院子里,两个护卫抬着黑布袋从屋里的暗门处进了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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