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默然看着捂脸抽泣的吕丰,暗暗叹了口气,示意青橙让人取了热水来,拧了帕子塞到吕丰手里:“擦一擦,过去就好了,没事。”
“过不去了,没了。”吕丰将湿热的帕子紧紧按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帕子,眼睛红红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从他手里拿过帕子递给青橙,吕丰慢慢低下头,低低的说道:“你回去吧,我没事,不喝了,酒不喝了,明天就上课,好好儿的,你放心……回去吧,你在,我就好好儿的。”
李小幺怔了怔,眼睛里渐渐渗出担忧来,看着吕丰,想了想低声道:“明天我让秀云和落雁过来陪你两天,别推辞,一个是你师姐,原本就应该住进你这天师府,一个是落雁,都是旧相识,她们陪你住几天,我也好稍稍放点心下来。”
“嗯,随你。”吕丰低落的答应了,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也不多留,站起来和吕丰告辞,吕丰站起来刚要往外送,抬起的脚却又落了回去,重又跌坐下挥手道:“你去吧,我不送,不送你了。”李小幺‘嗯’了一声应了,带着淡月、青橙上车出了大门,吩咐先往绿翠院去。
李小幺嘱咐刘秀云和落雁想法子开解疏导吕丰,又吩咐绿翠院的小姐女伎们这一阵子常去天师府转转,才从绿翠院回去柳树胡同。
十一月初行了册太子礼,隔天郭三娘子和那十里粉红妆一起抬进了太子府,苏子诚和李小幺的婚事也依着规矩下好了小定礼,北平国梁王的亲事,再想低调也低不到哪儿去,柳树胡同依例驻进了禁卫军和梁王府亲卫,李小幺深居简出,几乎是什么人也不见。
冬天的开平府整整两个多月都是银装素裹着的,柳树胡同李府后园里,除了青石路面扫的gāngān净净,旁的地方都堆着厚厚的雪,李小幺不让人打扫,秋天没有落叶,冬天没有积雪,哪还有季节的味道?
张大姐提着裙子,一脸的气恼,沿着青石弯路急走,转弯间,长长的斗篷几乎甩到了雪堆上。张大姐冲进半亩园,也不耐烦走游廊,从院子正中石子路上一路冲到了正屋门口,冲进了屋。
李小幺惊讶的看着一脸气急败坏的张大姐,忙上前几步扶着她坐到炕上笑道:“出什么事了?把大姐急成这样?不急,先喝口茶,慢慢说。”张大姐接过杯子放到几上,伸手拉着李小幺坐下,看着她又气又急道:“你还不知道吧?顺才!姜顺才!当街把张兴旺打了!”李小幺听的怔神,张大姐两只手重重拍着大腿叫道:“当街!全是人!满开平府的人都看到了!他姜顺才就敢打了!就敢拿鞭子抽了!兴旺一件新绵袄抽的稀烂,那背上横一条竖一道,都是血印子!僵起来两指多高!你二槐看了都害怕!兴旺差点哭死在我跟你二槐哥面前哪!你说说,他凭什么?他哪来的胆子?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大姐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事来?姜顺才当街拿鞭子抽张兴旺,就那么平白无故的抽了?”李小幺忙伸手拍着几乎说呛了的张大姐问道。
第三百十一章猖狂
“不管平白不平白,能拿鞭子上去抽?他姜顺才当自己是谁?就全是兴旺的不是,你不能说?不能骂?就算气狠了,踹几脚也成,哪有上鞭子抽的?他当他谁了?”张大姐气的满脸通红,李小幺呼了口气,拍了拍张大姐,扬声吩咐道:“去把姜顺才和张兴旺都叫过来!悄悄儿的,别惊动了人。”紫藤答应一声,急忙出去亲自安排叫人去了。
李小幺转头看着气得喘气不均的张大姐笑道:“大姐别生气,这事必定有个前因后果,把两个人都叫过来,当面说清楚,你放心,我一定给分个是非曲直出来。”张大姐气息稍稍平缓下来,李小幺起身帮她换了杯茶递过去,看着她喝了茶才笑道:“大姐也是经过事的人,你看看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来?就算是姜顺才全无道理,失心疯抽了张兴旺,也不过问个明白,好好处置姜顺才,能算什么大事?怎么能急成这样,气成这样?自己也差点失了分寸,从前大姐可不是这样。”
张大姐怔了怔,不好意思中透出尴尬来:“我这脾气……铁木xing子比我急,又粗,从前我得看着他……如今日子好过了,又有你拿主意,你看看我,倒活回去了。”李小幺抿嘴笑道:“大姐自己有家,还得一只眼看着铁木那头,可不能活回去,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看,我也要嫁人了,往后也靠不得了!”张大姐转头见屋里没人,自己跳下榻,从暖窠里提出茶壶添了茶,又给李小幺续了杯,一口喝了杯中茶笑道:“知道唻!事一多,我这脾气就急,往后一早一晚我也念几句佛修修xing子,怪不得那些什么夫人太太的都念佛,修脾气!”
李小幺笑着摇了摇头,扬声叫青橙进来重又新沏了茶,和张大姐说了一会儿话,紫藤在外面禀报,张兴旺夫妻和姜顺才已经在院门口候着了,李小幺穿了斗篷,和张大姐一起出到外院花厅,在榻上坐了,李小幺转头看着紫藤吩咐道:“你出去替我问问这抽鞭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先让张兴旺说,张兴旺说完了再问姜顺才,我们就隔着帘子在屋里听着。”紫藤曲膝答应了出去,吩咐小丫头引三人进来。
张大姐看着李小幺笑道:“还隔啥帘子,又都不是外人。”
“大姐听着就是,这么问才好问的明白。”李小幺笑道,张大姐倒不在意这个,喝着茶,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兴旺头发乱着,还是那件被鞭子抽烂的绵袄,满身的凄惨láng狈,哭丧着脸奔在最前,媳妇张钱氏用帕子捂着脸,一路哭着紧跟在后,姜顺才沉着脸,落后五六步,跟在两人后面进来。
张钱氏跟在张兴旺后面上了台阶,见紫藤衣饰讲究,稳稳的站在门口,忙放下帕子就要跪倒磕头哭诉,张兴旺一把拉住她低声道:“不是五爷,一个丫头!”张钱氏急忙直起身子,冲紫藤抬了抬下巴,张兴旺也不理会紫藤,就要伸手掀帘子进去,旁边侍立的婆子闪身拦住,紫藤笑道:“姑娘陪张大/奶奶在里面喝茶,让我出来问问,这鞭子不鞭子的,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得和五爷说,请五爷作主!”张兴旺不满的看着紫藤,却不敢很大声,张钱氏从后面探头叫道:“你一个奴才问啥问?我们寻我们五爷!”紫藤笑容不变,话却不客气:“能送到姑娘手里,劳姑娘亲自过问的,都是军国大事,这开平府内外门下仆从间些许小事,我可不敢一趟两趟的惊动姑娘,你若不肯说,也罢了,姑娘前些时候已经将这样的事委给了姜大爷处置,你先寻了姜大爷吧。”
张兴旺脸色难看而难堪,张钱氏跳起来就要叫,张兴旺一把拉住她压着声音道:“你闭上嘴!五爷那脾气……我跟你说过!”张钱氏到喉咙口的吼叫硬生生咽回去,狠瞪着张兴旺恨道:“那你说,咋办?跟一个奴才说?她算个屁!”张兴旺下意识的扫了紫藤一眼,紫藤眼里闪过丝鄙夷,脸上的神qíng依旧,张兴旺迟疑了片刻,回手指着姜顺才说道:“他当街拿鞭子打我,哪,”张兴旺又回手指向自己背后:“看看,把我往死里打,我命大,好不容易逃出条命来,求五爷作主!”
“他打你有什么前因没了?”紫藤声音平和的接着问道,张钱氏跳上去就要说话,张兴旺一把拉住她,看着紫藤恼怒的说道:“啥前因?他看我买铺子,看我有钱,看我过的好,难过!就这因!”
“对!就这因!姓姜的你个王八东西!你就是眼红!王八犊子!”张钱氏回身指着姜顺才破口大骂,紫藤眉头皱起,声音不高却严厉的呵斥道:“这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张钱氏转头看着紫藤,张了张嘴却没敢顶回去,转过头‘哼’了一声,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紫藤也不理会她,看着张兴旺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若没有了,我就开始问姜顺才了。”
张兴旺下意识想扭头看姜顺才,扭到一半又别扭的转回来,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他听了外人的调唆,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自家人就算了,还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吃里扒外!哪有这个理儿?求五爷作主,撵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祸害!”
紫藤又等了片刻,再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张兴旺不qíng不愿的摇了下头,紫藤转向姜顺才问道:“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马市街有家南北货铺子挂出来想转手,要价一百五十两银子,张兴旺的小舅子钱大旺非要以十五两低价qiáng买,叫着说他姐夫是梁王妃娘家哥……”
“你放屁!”张钱氏跳起来叫道:“王八犊子!他那铺子就值十五两!十五两都是多给他的!你个吃里扒外的大王八!”
“闭嘴!若再这样乱说乱叫,就着人打出去!”紫藤厉声制止张钱氏,张兴旺忙一把拉住媳妇劝道:“让他说!看他能编出啥huáng子来!咱们等五爷做主!”张钱氏闪了眼一脸怒气的紫藤,不敢再跳骂,扭着头嘀咕不停。
姜顺才斜了张兴旺一眼,接着说道:“铺子东家死活不肯,今天早上,张兴旺和他媳妇堵了人家铺子,说自己是柳树胡同梁王妃娘家哥哥,要是东家不把这铺子卖给他小舅子,就让官府把东家抓进去一顿棍子打死,钱大旺带了七八个闲汉,见人家不肯点头,就带人打人砸铺子,张兴旺媳妇当街狂叫,谁敢拦着,就是跟梁王妃作对,要抄人家满门,因五爷jiāo待了差使,留意门下诸人行止,若有不当,须出手惩处,张兴旺如此败坏五爷名声,不打街狠抽鞭子不足以弥补,这才打了。”
“放狗屁!”张钱氏跳脚叫骂,紫藤深吸了口气,看着张兴旺冷声道:“姑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媳妇这样,真惹恼了姑娘,可没后悔药吃。”张兴旺一巴掌打到媳妇脸上恨道:“叫你闭嘴没听着!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五爷的院子!”张钱氏挨了一巴掌,一声没敢吭闭上了嘴,紫藤看着张兴旺问道:“姜顺才的话,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他胡说!那铺子也就值十两银子!咱们是皇亲国戚,给他十五两够厚道!那东家讹诈!照理说就该拉他见官!他吃里扒外,五爷不会用他这样的东西!”张兴旺回身点着姜顺才恨恨道,紫藤转头看着姜顺才问道:“你呢?”姜顺才摇了摇头,紫藤‘嗯’了一声,看着三人吩咐道:“等着,我去请姑娘示下。”说着,掀起帘子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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