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皇上回头看了陆离一眼,极其随意的问道。
“臣觉得两位皇子都很好,不敢瞒陛下,臣没想过这件事。”陆离答的很快,很坦诚。
“没想过?喔……”皇上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什么味道的笑意,“那你现在想想,若是你,是属意三哥儿,还是四哥儿?”
“这不是臣下该想的事。”陆离迎着皇上的目光,一脸毫无戒心的直白。
“三哥儿也罢,四哥儿也好,对你来说,没什么分别,你确实不用想这件事。”皇上的话里透出的意思复杂之极,陆离后背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三哥儿和四哥儿半斤八两,谁当太子,谁承继大位,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大分别,虎父犬子,这两个人都没有足够的辖制他的能力。
“陛下,这不是臣下该想的事,臣下不敢僭越。”
“是吗?”皇上斜着陆离,“也不算僭越,朕从前也做过臣子,新旧更替,新皇的脾气xing格儿怎么样,是喜欢还是厌恶自己,这可是关着自家前程荣华,身家xing命的事,不能不想,谁能不想呢?”
陆离身子再往下矮,不敢答话,皇上这样的话,他没法答了,答什么都是错的。
“你是属意三哥儿,还是四哥儿?”皇上斜着陆离,又问了一遍,陆离抬头看向皇上,一张脸苦楚成一团,“臣怎么敢……”
“朕跟你说过,今天行家礼,想说什么只管说。”
“是,两位皇子文韬武略,不分伯仲,一定要选一个,臣选四爷,四爷是皇后嫡子,立子以贵不以长。”陆离垂头答道。
皇上斜着陆离,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信步往前。“你既然属意老四,那就老四吧,随了你的心意,总是要好一些。”
陆离顿时又是一身冷汗。
“司马公说,他那个孙子,司马睿?青出于蓝,司马老儿的眼光,朕信得过,你能举荐四哥儿,朕很欣慰。”皇上的话听起来支离破碎,陆离却听惊心动魄。
主弱臣qiáng,就要靠qiáng臣之间的制衡,柳相公才具不如司马老相公,三皇子党后继无人,选了三皇子,清洗了司马相公等四皇子党,未来就是他陆离一家独大,结果也许就是皇上当年的老路,若是选了四皇子,司马睿不亚于陆离,qiáng臣相持,弱主就有了机会……
陆离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到暖阁里坐一坐吧,天太冷,朕受不住了。”皇上示意前面的暖阁。
暖阁里早就烧的温暖如chūn,皇上去了斗蓬,舒服的长吁了口气,缓缓坐到铺着厚厚紫貂皮的扶手椅上,示意内侍,“把窗户推开,该放烟花了吧。”
窗外的烟花应声绽放,皇上接过杯热热的葡萄酒,慢慢抿着,出神的看着窗外的烟花。
“天下安宁不过十来年,”皇上不象是在和陆离说话,倒更象自言自语,“太祖嗜杀好战,在他治下,天下没能安宁过,仁宗在位不到一年,一片动dàng,也就英宗在位那几年,算是安宁了两三年,可怜了天下百姓。”
皇上抿了口酒,陆离垂手侍立在皇上侧后,提着颗心听皇上的自言自语。
“也就这十几年,是安安宁宁,乐享了太平。朕没有对不起谁,至少,朕对得起天下万民。”
陆离后背又有冷汗渗出,今天晚上的皇上,太不寻常了,这是要大祸临头了?
“你坐吧。”皇上抿了半杯酒,头也不回的示意陆离,“梁太祖雄才大略,可惜没养出一个好儿子,太祖两个儿子,仁则仁矣,却是虎父犬子,到了朕,”皇上回头看向陆离,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在说花开了、叶绿了这样的风雅闲qíng事。“你看,也是这样,朕广置嫔妃,选的都是良家聪慧女子,养出来的儿子,聪明的站不住,长大成人的,还不如老三和老四,你说,这是轮回报应吗?”
陆离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寒冷刺骨。今天晚上,他还能活着走出这座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禁宫吗?
“朕以为朕能打破这个轮回,唉!”皇上的叹息里透着浓浓的不甘和痛苦,“华妃大约活不了几天了,轮回!当年,朕真该杀了那个妖僧!”
皇上的攥起拳头,重重砸在几案上,只震得几案上杯碟叮咣。震得陆离浑身僵硬,右脚尖下意识的往后滑了几寸,若是有剑,剑肯定出鞘了。
“陛下这话臣不敢苟同,”陆离声音微微透着几分颤抖,他不能不开口,不能再让皇上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这太危险了!
“三爷也罢,四爷也好,人品贵重,雄才大略,臣下以为,若论马上征战,也许不如皇上,可若论治国平天下,臣觉得假以时日,两位爷必定青出于蓝。”
第169章福祸难料
“噢?”皇上举着杯子的手僵了片刻,笑起来,“你真这么看?你能这么看,也很好,你父亲很不错,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小,五六岁吧,正是头角峥嵘的时候,你父亲一提起你,骄傲的不得了,老陆xing子豪慡,我记得有一回,他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说:别的地方我不如你,可要论儿子,你就比我差远了!”
陆离听的头嗡嗡作响,却不敢不陪笑。
“确实,有子若此,也难怪他那么骄傲,你也值得。”皇上表qíng愉快,看起来心qíng不错,陆离却更加心惊ròu跳,他,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坐啊!”皇上看了眼还垂手侍立的陆离,“朕跟你说过,今天行家礼,朕和老陆是生死之jiāo,朕看你,就跟看自己的儿子一样,坐吧,陪朕喝一杯,来人,去老梁院里,把朕埋在他那棵老桂花树下的女儿红起出来,快去!”
陆离不敢不坐,又不敢坐实,侧着身子半个屁股挨在凳子上,皇上瞄了他一眼,眉梢似有似无的动了动。
“你大哥还那么喜欢美人儿?如今纳了几房小妾了?”皇上好象真要不提国礼,专讲故jiāo家礼了。
“还是那样,府里现在有六个,阿娘管得紧,不许他纳,要不然,估计府里早就住不下了。”陆离一脸苦相。
皇上哈哈笑起来,“你大哥的xing子随你父亲,我记得那年他八岁,好象是九岁,你父亲带他到我家玩,他盯着一个丫头看的不移眼,我问他,想不想要,他那头点的……八九岁的孩子,有意思!”皇上捻着胡须,哈哈笑起来。
陆离陪着笑,无奈道:“因为这个毛病儿,阿爹在的时候,不知道打过多少回,就是不改,有时候真挺让人发愁的,如今有阿娘管着,以后要是没人能管得着他,那可怎么办?”
“你阿娘身体可好?从前她和皇后最说得来,皇后前几天还念叨她,说什么时候能再一面就好了。”皇上一脸怀念和感慨。
陆离一颗顿时又高高提起,“阿爹走时,阿娘伤心极了,大病了一场,今年才慢慢好一点,比从前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陆离神qíng痛而伤。
“唉!眼看亲长老去,是最让人痛心难过的事,偏偏还无能为力。”皇上点着头,不知道想到什么,表qíng沉痛。
“是。”陆离低低答了一句。
“你那个表妹,真是你表妹?”皇上还是在说闲话,闲话中时不时露出锋利的刀光剑影。
“是!她自荐上门,阿娘越看她越觉得面熟,从前我们都以为她和姨母一家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阿娘高兴的不行。”陆离答的极其肯定。
“很离奇。”皇上示意陆离将一碟子蜜饯递过来,捻一块送到嘴里,“她从哪儿到太原府的?总有个来路吧。”
“表妹的过往,臣也觉得非常奇怪,旁敲侧击问过好些回,也让人打听过,可关于表妹师门和来历,还是一无所知,好象姚先生知道不少,也许……”陆离看向皇上,不等他说完,皇上斜着他,摆着手笑起来,“不说这个了,老姚能下山,朕很高兴。”
两个小内侍抬了只古旧的酒坛子进来,皇子招手叫过来,仔细看了看,手指在泥封上那个复杂的纹章上按了按,示意内侍,“打开吧。”
内侍拍开泥封,一股子浓郁的酒香顿时溢满了暖阁,皇上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好香!先给朕和陆卿倒一杯,再温两壶,要热热的,放在这里,朕和陆卿慢慢饮。”
酒上来,皇上再没说起令陆离心惊胆颤的话,只说着些梅花雪月的闲话,让陆离喝了两壶酒,就扶着内侍回去了。
第二天元旦大朝会后,陆离出了宣德门,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眼高大巍峨的宣德门,今天能活着出来,这一关大约是过去了。
进了梁王府,陆离将缰绳和马鞭扔给明山,大步溜星,直奔清琳院。
李兮却不在清琳院,她一大早就出去逛瓦肆看热闹去了。
陆离板着张脸,在清琳院门口呆了片刻,转身往桐桦院回去,没多大会儿,沐浴洗漱,换了件宝蓝缂丝长衫的陆离也出了门。
李兮一大早就和司马六少、罗大以及闵大少三个闲人出来闲逛,逛累了,刚进了樊楼那个雅院准备好好吃一顿。
四个人刚刚坐下,净了手脸,茶酒博士一溜小跑进来禀报:“大爷,姑娘,几位爷,梁王爷来了!”
“他来gān什么?”司马六少一下子窜的老高,闵大少看看司马六少,再看看李兮,瞪着瞪着他的茶酒博士,不敢发话,罗大也看着李兮和司马六少,王爷来了,这下可热闹了!
李兮呆了呆,顿时急了,从那场大哭之后,她还没见过他,确切的说,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他怎么就来了?她的形象!她的面子!她的……
“那个……”李兮挥挥手,才说了两个字,只见门帘掀起,陆离手里转着折扇,脸上带着笑,悠悠闲闲的跨进了门槛。
李兮正挥在半空的两只胳膊顿时象被定住一样,陆离微微侧头,从胳膊看到李兮脸上,李兮一张脸涨的通红,赶紧收了胳膊,规规矩矩坐回去,往里挪了挪,又往外挪了挪,顾左右不敢看陆离。
“王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gān?”司马六少坐的笔直,却又抖开折扇,缓缓摇着问道。
“贵gān?那倒算不上。”陆离笑容可掬,“小妹初到京城,我这几天忙于公务,正担忧她一个人困在家中,不能见识京城繁华热闹,若真是入宝山却空手而归,我就不知道如何弥补才好了,多亏诸位,离在此谢过几位。”
52书库推荐浏览: 闲听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