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蹉医术是好事,多切蹉才有长进,这位就是李姑娘?”
司马老相公温和宽厚的目光笼在李兮身上,让李兮顿时感觉到寒冬暖阳的温暖和舒适。
“见过老相公。”李兮屏气敛声,毕恭毕敬的曲膝见礼。
“李姑娘眉宇宽阔,嘴眼含笑,心胸必定豁达宽广,是个有大福气的。”司马相公捻着胡须,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兮,看起来一脸满意,连声夸奖。
“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刚才怎么听说你要拿刘太医府上所有人丁试毒?真有这事?”司马相公目光转向陆离,眼里那股子温和就不见了。
陆离神qíng恭敬,眼底却全是警惕和戒备。“哪用得着所有人丁,不过两三轮,也就能分出高低胜负了。”陆离没正面回答,却又肯定了司马相公的问话。
“为了分出个高低,也许要搭进去几条无辜人命,这怎么行?居上位者,万万不可糙菅人命。”司马相公脸上的笑容没了,教训陆离的语气相当严厉。
李兮听的从心到身一片凛然,刚刚还象chūn风化雨一般,眨眼功夫就严厉如寒冬朔风,这位司马相公身边气场太qiáng大了,变的也太快了,偏偏还非常自然!
真是了不起!
“我看这样吧,”司马相公捻着胡须,笑容又回来了,“不管是医术还是学问,相互切蹉都是好事,教学相长,就是这个道理,这一场切蹉,老夫也觉得好得很,很有必要,只是不必拘于他们两人,其它人,象罗医正,还有邵太医,你们太原府还有位孙大夫,那也是杏林高手,都可以来切蹉切蹉,一起教学相长么。”
陆离微微蹙起眉头,李兮听呆了,什么意思?大混战么?要打王八拳了?
“药和毒一向难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辨毒解毒,确实非常要紧!”司马相公坐到明山不知道从哪儿拖来的一把扶手椅上,那他那样子,仿佛私塾先生在讲书。
李兮被他这一句蜜糖砒霜说的两根眉头一起抬,敢qíng这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是这么个意思,头一回听到这种解法!
“可也不能伤及无辜人命。这样吧,明儿我去请皇上示下,看能不能调几个死囚过来试毒,若不能解,他是死囚,也是罪有应得,若能解,那就是上天给他一条生路,太医院有过这样的旧例,罗医正可记得?”
“下官记得,当年太医院有一味新药,试药之人,就是请了皇上示下,从牢里提的两名死囚。”罗医正赶紧上前躬身回话。
从司马相公一现身,刘太医就有了主心骨,这会儿听到用死囚试毒,更是一颗心稳稳放回到肚子里。
刚才真把他吓坏了,没想到姓李的妮子是个浑不咎的的夯货,陆离那厮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幸亏司马老相公及时赶到了。
“晚辈一切听老相公吩咐。”罗医正话音还没落,刘太医已经长揖到底,满口答应了。
陆离似笑非笑的斜着刘太医,只看的刘太医有如芒刺在背。
崔先生目视李兮,李兮冲他点了点头,用死囚,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真有死伤,至少不是无辜的人。
“就听老相公安排。”陆离也拱手笑应。
“这事最好有个主持的人,”司马相公拍了拍陆离的手,仿佛他是他最疼爱的那个孙子。
“要是两位信得过,我来安排这事!”已经慢慢从翰林们后面挪到前面的司马六少突然窜出来请命。
罗大少爷呆看着司马六少,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抽羊角风了吧?说的好好的,这事得隐在幕后,他怎么突然跳出来了?这算什么事?
“二郎看呢?”司马老相公半点意外也没有,眼里只有笑意。
“这事能得六公子安排,必定极其妥当。”陆离却有几分意外,随即又有丝丝了悟。
司马六出来的这么及时,难道这是这只千年老狐狸和那只小狐狸事先安排好的?要借这件事让司马六在众人面前展一展才华,好让他顺顺当当步入仕途?
“晚辈听老相公安排。”眨眼功夫,刘太医心里就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来回,司马六公子到底是把他当敌人还是当朋友,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让他主持安排……无妨!有老相公呢!只要老相公发了话,不管他怎么想,也只能乖乖听命!
“二郎和刘太医信得过你,他们几位也都信得过你,你可要用心安排,牢记公正二字!万不可辜负了大家的信任。”司马相公语重心长的嘱咐司马六少。
“是。”司马六少长揖到底,停了片刻,才慢慢直起上身,垂着眼皮,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厌恶这种跳不出佛祖手心的感觉,可又有一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痛快和隐隐的期盼,等以后,他知道了他今天做这件事的本意,会怒成什么样?
李兮看看司马六少,再扭头看看一脸茫然的罗大少爷,刚刚的明白,这下全糊涂了。
...
☆、第89章锦绣之下
陆离和司马六少一左一右,先扶司马老相公上了车。
司马六少刚要收手抽身,司马老相公一把揪住他,“上车,给我捶捶腿,昨天痛了半夜。”
众目睽睽之下,司马六少只好一脸恭顺的上了车。
“今天这事,你做的很好。”车帘垂下,司马老相公一脸衰老疲惫,“荒唐了这么些年,你到底懂事了。”
司马六少懒散的歪在车厢一角,似听非听。
“怎么想起来抢这桩差事?你是怎么想的?说给我听听。”
“什么也没想,就是好玩。”司马六少答的飞快。
司马老相公呵呵笑起来,“你这孩子!跟翁翁也不说实话?好玩?你要是觉得这事好玩,翁翁手里比这还好玩的事多得很呢。”
“我不过一时心血来cháo,您别想多了,我还是原来的我,没变!”
“你这孩子!”司马老相公怜爱非常的抚了抚司马六少的头,“这幅犟劲儿,跟翁翁一模一样。行!翁翁不问了!这场医术切蹉,你想怎么主持?有打算没有?”
“你不是说不问了?”
“这孩子!好好好!不问就不问。翁翁信得过你,只有一件,你记好,这场切蹉,你心里不能存了偏见,一定要公正,要公正,就得公开,公开,公正,记牢这四个字,纵然有一星半点的想不到、想不周全也不要紧。”
“好。”司马六少别扭归别扭,好歹轻重是分得清的,很gān脆的应了一个‘好’字。
司马老相公爱不释眼的看着孙子,说起了家务闲话,“你阿爹昨天跟我说,替五丫头看了门亲事,门当……”
“五妹妹的亲事不用他cao心!”司马六少顿时象只炸毛的猫,“五妹妹的亲事,我的亲事,都不用他cao心!”
“你看看你!五丫头今年都十七了,六丫头也十六了,小七过了年也十四了,你总得替你六妹妹、七妹妹她们想一想,你不让你阿爹管,看样子只能我亲自cao心五丫头的亲事了?”
“不敢劳动翁翁,五妹妹有我呢,谁也别想打五妹妹的主意。五妹妹身体不好,我和您说过,她得晚几年出嫁,老六想嫁让她先嫁就是了,七妹妹过了年才十四,急什么?”司马六少字字如吐钉,生硬而坚决。
司马相公叹了口气,“随你随你,六哥儿,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再这么倔qiáng,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司马六少拧着头,一句不答。
李兮不得不和陆离一起回梁王府,好在一同回府的还有崔先生。
在梁王府二门里下了车,李兮上了车,低着头就往里走。
“李姑娘。”陆离叫住了她。
崔先生顶着张笑呵呵的脸,进了月亮门,却不走了,坐在假山旁的石鼓凳上,摇着折扇赏起了枯树gān糙。
“刚才,你太冲动了,怎么能说什么自己试毒的话?身体发肤,得之父母,要万分爱惜才是。”
陆离温柔里有责备,要不是她提了这个荒唐的建议,他也不会站出来,他若不站出来,司马相公也不会出来,这主持‘切蹉’的事,就落不到司马六头上,那刘太医也不会象现在这样,有了逃命的机会。
照他原来的打算,是要当场定下规矩,把刘太医直接bī上死路。
李兮拧过头,没答话。
“我不是责备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我不是千金之子。”李兮截断了陆离的话,陆离失笑,“你怎么不是?这两天你好象都心事忡忡,怎么了?”
“没怎么!”
他还问她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发觉的?”陆离话题微转。
“嗯?”李兮呆了下立刻反应过来,他在问她什么时候发觉他是他的!
他对她隐瞒身份,他算计她利用她,末了,轻描淡定的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隐瞒、算计、利用,对他来说连件事都算不上,也是,在这个尊卑分明、卑微者跟条虫子差不多的时代,作为梁地的王,天下最尊贵那一撮人中的一个,他的算计利用,对自己这样的卑微者来说,说不定还是一种荣幸呢!
可惜自己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幽魂,他的观念,这个世间的观念,不是她的。
“进太原城之前,没和你说明,确实是我不对,我只是觉得有意思,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看出来,后来,”陆离摊着手,看着李兮,一脸的好笑,“没想到你竟然……咳!”
陆离抬手攥拳堵在嘴唇上猛咳了几声,他压根没想到她在这上头笨成这样,笨到……让他无语!
“我真没瞒着你。”
李兮一张脸先是白再是红,微垂的目光正好落在他身侧挂着的金光闪闪的鱼袋上。
后来,他确实没瞒过她,他一直这么明晃晃的站在她面前,是她自己的无知,是她昏了头,是她那满脑子的绮思杂念……
他肯定笑过不知道多少回,象今天这样!
李兮羞愤jiāo加,却说不出一个字,她能说什么?
“你看,我要上朝,衣紫,就算在来汴京城的路上,我也没避讳过,我一直用玉带,崔先生跟你说到我,一直称呼‘二爷’,我真没想到你一直没想到。”
陆离再解释。
李兮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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