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忙袖着手走出去,正待要给皇帝行礼,皇帝已经负着手率先走出去了,她只好低眉顺眼地跟着他往外走,走了约有十几步路,皇帝突然问道:“飞龙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安怡所有的思绪顿时全被激起,怔忪了片刻才道:“沃野千里,大山莽莽。九月里就下起了飞雪,地下的土被冻得硬邦邦的,刚过年就没了绿菜吃,桃花才开,chūn天就过去了,夏天也热不到哪里去,接着就又是冬天了……”
马师曾一声笑了起来:“小安大夫就只记得吃和冷啊。”
安怡有些不好意思:“民女嘴拙。”这不能怪她,她就只记得饥饿和想要活下去的各种努力,指点江山什么的,她顾不上。
皇帝倒是没怪她,反倒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很快那边就会下雪了,是吧?”
安怡猛点头:“是。”搜肠刮肚地想着像皇帝这样的男人会喜欢听什么样的话,补救似的道:“虽然那边有点冷,但是避暑的好地方啊,虽然绿菜不多,但是山珍和皮毛都很好,民风淳朴,大家伙儿都挺憎恨的,但凡是抗击的英雄,都会得到至高无上的礼遇,卖国的jian贼,不等押回去,就先被民众扔石头砸死了。”
皇帝眼睛一亮,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就是这样了!”
安怡傻眼,什么呀?
皇帝已经很兴奋地招呼马师曾:“走,立即宣内阁议事。”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指着安怡道:“马师曾,赏她!”
安怡忙道:“谢圣上赏,六殿下病qíng已经稳定,若是方便,民女斗胆想要回去看一看祖母和母亲、幼弟。”
皇帝猛然想起来:“是了,你祖母还病着的,准你出宫去住,每日早上进来问诊。”言罢急匆匆地去了。
众人皆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安怡,不是谁都能翻身翻得这样快的。安怡心qíng极好地回去将注意事项皆数告知了金姑姑,再命如意给她收拾东西,她自己则要先去给连太后和梁皇后辞别。
连太后正和郑王妃一块儿说话,见她来了就笑道:“正说你呢,六儿可大好了?”
安怡笑道:“好多了,民女求了圣上,日后都回宫住,赶早入宫办差,以便就近照料家里。”
“应该的。”连太后道:“既是六儿的病好多了,过两****就与陈茂他们一起给郑王妃瞧眼睛吧。”
“是。”安怡注意到郑王妃自她进来就很安静,便特意和郑王妃打了个招呼:“您瞧着气色不错。”
郑王妃和气一笑:“托太后娘娘的福。”默了片刻,道:“你还好?”
听得出郑王妃的问候是真心的,安怡很有些高兴,笑着道:“也是托太后娘娘的福。”
“你们倒像是事先商量过的一般。”连太后在二人面上来回看了一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安怡,你不是还要去皇后那里么?赶早去吧,也好早点回家。”
安怡出了宁寿宫不久,忽见一乘软轿迎面而来,打头伺候的人正是莫贵妃跟前的心腹巫姑姑,知道是莫贵妃来了,便让到道旁含笑而立,等轿子近前了才行礼问安:“安怡给贵妃娘娘问安。”
软轿果然停了下来,巫姑姑笑道:“小安大夫,娘娘召你近前回话呢。”
莫贵妃端庄美丽的脸上满是和气:“听说你要出宫了?”
“回娘娘的话,圣上怜悯民女祖母年老多病,特许民女回家居住,每日早间入宫办差即可。”消息真灵通,恐怕来宁寿宫也是特意来碰她的?安怡但愿自己是自作多qíng。
莫贵妃翘着兰花指轻轻理着袖口,慢条斯理地道:“六皇子好些了吧?”
安怡谨慎地道:“六殿下正在恢复之中。”
莫贵妃挑起那双酷似莫天安的风流桃花眼,颇有风qíng地瞥了安怡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小安你好手段。小小年纪,胆子不小,别人不敢的你都敢。”
安怡心中一凛,收了笑容,越发小心恭谨:“贵妃娘娘谬赞了,说到底是被bī到绝处,不尽心尽力,势必辜负圣上和太后娘娘的信任,不得不绞尽脑汁地硬着头皮顶上去。”这话算是解释,也有几分服软的意思。
莫贵妃盯着她淡淡地道:“年轻人,做事要多思量,不能凭着一股热气横冲直闯。”
“娘娘教训得是。安怡还未向娘娘拜谢当日的救命之恩呢。”安怡郑重其事地给莫贵妃行了大礼,算是答谢那天夜里她加了一把火,才让自己早些出了牢笼。
莫贵妃道:“救命之恩可不好报答,我宫中尚缺一位女官,不如你来做?”
这是想招安的意思吧?得罪了莫贵妃一定会很难过。可惜,做人哪能面面俱到,事事占全?贪心的人总是死得很难看,她已经投了连太后,又联了梁皇后,还拜了皇帝,若是再勾上莫贵妃,恐怕离死也不远了吧?安怡惶恐地道:“安怡何德何能,能得娘娘如此青眼?安怡只恨自己才德不够,不足以担此大任。”
莫贵妃轻笑一声:“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就当真了?太后和皇后成日里都离不得你,圣上也有差事给你,本宫又怎敢与他们抢人?”言罢扬长而去。
安怡在原地立了片刻,学着莫贵妃的样儿轻轻理了理袖口,怎么办呢,势必要得罪一个人的,连太后和皇帝是一伙儿的,最惹不起,梁皇后和谢满棠是一伙儿的,没必要得罪,那就只能得罪莫贵妃了,何况已经得罪了。
正文第297章失控
安怡去得不巧,梁皇后刚好睡熟了,高尚仪陪着安怡在帐外看了一眼。梁皇后背身面里,瘦弱的身体在锦被里不过盈盈一把,安怡瞧着也有些心酸,轻手轻脚地放了帐子,跟着高尚仪往外头去。
高尚仪命宫人泡了一壶茶来,引着安怡在外间角落里坐了,轻声道:“娘娘这些日子cao透了心,成夜的睡不着觉,这回你那边安生了,可算是放下了心,能好好睡一觉了。”
安怡叹道:“都是我拖累了娘娘。”
高尚仪摇头:“也不算是,娘娘若是不愿,谁又能奈何?淑妃不敬娘娘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她自己找死,不推她这一把,都对不起满天神佛。”
高尚仪念了声佛,继续道:“忍让这么多年了,总不能,总不能到了最后还要忍气吞声吧?不看着她死,娘娘死不瞑目。”
梁皇后就这么恨huáng淑妃?安怡疑惑地挑了挑眉,她看梁皇后那模样儿,应当不止是争宠引起的憎恶和仇恨吧。
高尚仪低头摆弄着茶具,轻声道:“当年七殿下是死在huáng氏所敬献的马蹄下的……说起来,人家都只怪殿下调皮,非得去招惹那烈xing的马儿……可是,哪怕打杀了随伺的所有宫人,也怪不到人家的头上,哪怕就是知道huáng氏脱不掉gān系,可圣上要倚重huáng氏,要坐江山,太后娘娘还得夸huáng家那rǔ臭未gān的小儿为金童……”
嫡子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帝能忍,如今不过景仁宫的皇子中了毒,皇帝就不能忍了,不过是羽翼已丰,再不能容忍huáng氏独大而已。男人要坐江山,却叫失子的女人qíng何以堪?高尚仪没能再说下去,红着眼圈把脸转开,对着墙角抖着肩膀好半天不说话。
安怡默默递了块丝帕过去,高尚仪拭去眼角的泪,回头微笑着道:“目前看来,效果真不错,纵然现在她还稳稳当当地坐在梧桐宫里安胎,纵然还有一大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忙着帮她擦屁股,但她果真是离死不远了。不信你等着瞧,她今日加诸在你身上的,将来必会让她加倍还回来!”
安怡道:“这几日我都在六殿下那边照料,外头的事儿也没人说给我听,我只知道景仁宫中的宫人被关了将近一半,其他人多说一句话都不敢,江姑姑的心qíng也不是很好,我不敢多问,就留着来问你了。”
高尚仪已经重新打起jīng神,笑道:“这件事有些地方你还不太清楚吧,我说给你听。你那日出了事,娘娘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先借着方子也出了问题这件事来拖延一下,然后就和棠国公府联系了,你认识梁丰么?”
安怡点头,这是谢满棠最倚重的大管事,这次谢满棠远去飞龙关,就是留了梁丰在京中打点照料。
高尚仪轻声道:“和梁总管联系之后,很快就有了应对之策,那天晚上,即便你未能将任福杀死,也会有人及时将此事撞破,事qíng的后续还是和现在一样,只不过事后消除痕迹的功夫会花得更多而已。你能有此胆量气魄,却是我们没有想到的,这样更真实。”
“莫贵妃……”
高尚仪笑笑,高深莫测地道:“除去皇后娘娘所出的皇子,当属贵妃娘娘膝下的皇子们最尊贵了。huáng氏如若不倒,鹿死谁手未必可知,贵妃娘娘一向最会算账,这个,你这些天应当有所体会。”
宫中之人说话喜好说一半藏一半,如高尚仪这般已算说得够明白。安怡纵然还有许多疑问,也不好再继续深挖,便起身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明日又来瞧娘娘。这回六殿下病qíng平顺,我也会有更多的空闲,从明日起,我还是每日抽一个时辰来给娘娘针灸推拿,安神药吃多了不好。”
高尚仪不让她走:“你急什么,好歹喝完这壶茶再走。”
安怡没法子,只好坐下来喝茶,但她心里记挂着家中,哪里又能坐得安稳?少不得一杯接一杯的喝,恨不得赶紧将一壶茶尽数倒完。
高尚仪白了她一眼:“叫你牛饮,làng费了娘娘的好茶。”转头看看天色,微有些焦躁:“怎么还不来?”忽然竖起耳朵,微露喜色:“来了!”
“谁来了?”安怡不明所以,跟着她站起来。与此同时,一个小宫女捂着脸跑进来,委屈地道:“姑姑,淑妃娘娘来了,硬要闯宫,我们不叫她进来,说皇后娘娘病重睡着的,她偏不听,打了好几个人。她挺着肚子,也没人敢上去硬拦,怎么办才好?”
“你们是对的,皇嗣要紧,谁也怠慢不得,但皇后娘娘病着,也要关照好才是,好好劝一劝淑妃娘娘吧。”高尚仪面上露出浓浓的讽刺,打发走苦哈哈的小宫女,笑问安怡:“想不想看戏?”
安怡苦笑,她还能走得了吗?必须得看完这场戏了啊。
“你跟我来。”高尚仪领了安怡出去,指个角落给她站着:“你在这里看着就好。”言罢雄赳赳气昂昂地迎着huáng淑妃一行人走过去,先行礼,再说话:“皇后娘娘病重,还请淑妃娘娘恪守礼仪,体贴一二,休得喧闹吵嚷,不然扰了娘娘的清净,圣上怪罪下来,奴婢等人谁也吃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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