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流光似火,莫天安静坐在梧桐树下抚琴,看到安怡进来,雪白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起一个高昂的音符:“小安,你明知我对你不安好心,又怎会自动送上门来?”
安怡往他面前坐下,直视着他道:“我有一事相托。我师兄被人挑唆,和我闹了不愉快,我怕他出事,却没有彼此相熟的人去劝他。思来想去,他唯独对你还有几分记qíng,只好厚着脸皮来求你了。”
“你倒是慡快。”莫天安以手撑颌,墨玉般的眼睛闪着难以言喻的微光:“可你怎么谢我?”
安怡正襟危坐,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芒:“他也是你堂下的大夫,这些日子他也帮着堂里看了不少病人,难得他的医名还不错。东家护着底下的人,不是应该的吗?”
莫天安淡淡一笑:“这么说来,我的确应该看顾他才对。”
安怡点头:“正是如此。”想想又压低了声音:“当然,我总是要记您的qíng。”
“快别!你变成您了,我宁愿你别记这份qíng。”莫天安将手一挥,赶蚊子似地赶安怡走:“走,走,既然没这个意思,就别在我面前来回晃。”
嬉笑怒骂,越叫人发愁,安怡赶紧低着头走了。
莫天安的目光久久落在安怡纤长有致的背影上,含着笑,不羁地问甄贵:“甄贵,又是和田均、张欣那对心术不正的狗男女有关的,你倒是说给公子听听,小安这是为什么呀?”
甄贵笑道:“公子但凡想知道的,老奴总要设法让您知道才是。”
忽然有医馆的伙计过来禀告:“小陈大夫病了,整个人烧得滚烫,总是说胡话。还请东家示下,该怎么办才好?”
莫天安叹道:“怎么办呢?他师妹才拜托过我,我总不能不闻不问,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这医馆里头败坏了我的名声。让杨老大夫给他看,用最好的药,再让厨房里jīng心伺候,别叫我听见半句不好听的话。”
待伙计走了,莫天安眉角飞扬,压低声音道:“甄贵,不是说陈呆子在说胡话么?你赶紧去听听墙角,看他都在说些什么。”
甄贵抱着肚子无奈地笑叹了口气,果然去了。
有人快步进来,附在莫天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说的都是谢满棠的事,莫天安的脸上既有赞叹也有不服:“谢满棠倒是个硬气的。”只可惜自己只能做这倚花风流的事,上不得战场,嗅不得铁血之味。
陈知善这一病缠绵了差不多半个月,瘦得脱了形状,成日沉默寡言,只是躲在屋里不出来,唯有早晚人少之时才会到屋前坐着晒晒太阳chuīchuī风。
安怡去探望过他两次,都给陈喜用“公子在睡觉”的理由给挡了回去,知道他的确不乐意见到自己,便不再去,只让兰嫂送些安老太亲手做的具有昌黎风味的吃食过去。照样的冷透了的食物连着食盒一起原封不动地被送回来,安怡就不再送了。
她能怎么办呢,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她该做的都做了,他不接受,那就听天由命吧,该走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làng静。安怡每天早上入宫给六皇子及郑王妃做治疗,偶尔有空就去坤宁宫陪着梁皇后和高尚仪坐一坐;下午去医馆给人治病;晚上回家陪安老太、薛氏吃饭说话,检查安愉的功课,夜深人静时想一想谢满棠,再专心pào制药品。
huáng氏始终没有发难,huáng淑妃安静得几乎要被世人所遗忘,就连中秋盛宴也没有出现,仿佛世上已经没有这么一个人。边关的消息时好时坏,一会儿说是打进来了,一会儿说是撤走了,张欣则好像是这次吃的亏太大,要养病,要躲风头,很久没有露面。张、田两家都是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四处公关,田均没再来找过安怡,也不轻易在公开场合露面,关于张、田两家的丑闻渐渐淡了下来。
一切都安静得不像是真实的。安怡总有一种山雨yù来风满楼的急迫感,她不知道该怎么纾解这种焦虑急迫,便只能是埋着头给人看病,拼命研习方子,接在碧玉膏之后又推出了两款专治刀伤烫伤的奇效药膏,被莫天安那双手一推,限量供应,千金难求。被人知道每一瓶都出自小安大夫之手后,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安怡又小小的火了一把。
谢满棠却有些日子没来信了,安怡问起来,梁丰总是支支吾吾的,先是说一切安好,说到后头就有些犹疑,接着仍然又斩钉截铁地说好。安怡有心在郑王妃那里打听一下,却发现郑王妃知道的并不比她知道的多,遂断了这个想法,踏踏实实地做了一包药,托梁丰给谢满棠带过去。
一夜风雨声后,树上的huáng叶突然间就掉了个jīng光。安怡早上起来,发现已然呵气成霜,必须要穿上绵衣了。就在这一天,一直平稳的局势终于有了变化。
(想念美人的亲们,美人明天就出来了)
正文第325章云涌
先是都察院bī着要谢满棠出面为他无故打死良民一事作出解释,谢满棠当然不能露面,都察院就要请旨拿人,皇帝一直留中不发。接着又传出兵临城下,huáng老将军却突然病倒了的消息。再接着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青龙山的秘道泄露,一股几千人的骑兵悄悄绕过飞龙关,连下三城,烧杀掠夺,无所不为,其中就有安保良主政的昌黎。
安保良生死不明,前方消息因为的突然入侵而显得混乱,朝廷上却骤然chuī起一股风来,以都察院邹御史和户部杨尚书为首的一群大臣合力弹劾安保良,告他贪赃枉法,吃空了城防,这才导致昌黎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就被拿下。
接着又有万民书被捅出来,十多个衣衫褴褛的昌黎百姓跪在登闻鼓下血泪纵横,说的都是安保良的罪过。再往下,就传出安保良通敌投国的事来,甚至于说是青龙山的密道都是他泄露给知道的。
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被这样大的阵仗伺候着,自大丰朝建立至今还是第一次,似乎是非要他死不可了,不然就连huáng老将军的病都好不了,更别说是平民愤。
而谢满棠的迟迟不现身,也变成了他和安怡有私qíng,为红颜不顾生死,不顾家国君王,私底下跑前方帮安怡找安保良去了。
这样一件接着一件,正有bī得安家人沉不住气,出来辟谣,正好将谢满棠的真正去向说个明白的居心在里面。谢满棠人不在京中,做的却是大事,安保良绝然不可能做出投敌卖国、贪赃枉法的事qíng,真正为难的人只有皇帝。
huáng氏终于直接和皇帝叫上板了。
即便安怡不想让家里的老弱幼小知道外头的风风雨雨,还是挡不住有心人刻意将此事传给了薛氏等人知道。
安老太异常冷静,决定放下架子和不甘,亲自去自从安怡出事后就再没露过脸的安侯府求助,被安怡很坚决地拦了下来。老太太被拦下来后也不哭闹,除去每日固定时段跪在佛像前念经祈祷外,其余时候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让安怡省了不少心。
薛氏不吃不喝地哭得昏死过去几回,安怡给她扎了几回针后,烦了,直接道:“不是还没被抄家灭族么?说是爹爹有错,不是还没人上门来问罪?还没有定论,你就先死几回了,这是嫌我不够乱的?你若是真拿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你,只要你放心得下我和弟弟,就只管去。”
上门来探望的薛大舅等人觉得安怡做得过了,说得太刻薄,薛氏倒给骂活了,也不哭了,发了疯似地埋着头给一家老小做棉衣。安愉也异常懂事,睁着漆黑的大眼睛一会儿照顾年迈的祖母,一会儿给病弱的母亲倒杯热茶,又或是安静地伏在安怡身边,也不说话,就是紧紧贴着安怡,揪着安怡的衣角,安怡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幼小的身子软而热,带着无言的依恋与信任,这给了安怡许多安慰,她摸着安愉的头,笑眯眯地道:“知道为什么我不许祖母去本家求助么?”
安愉低声道:“知道,因为没用。上次祖母病着,姐姐进宫就没回来,他们也没使人来看过我们,这会儿就更不用说了,趋利避害,自是能躲多远就躲远的。”
都知道趋利避害了,这书没白读。安怡欣慰地笑道:“是啊,现在前方消息不明,圣上既然没有给此事下定论,那我们就不能自乱阵脚。所以我还是要继续往宫里头去,只要我还能入宫,那就说明我们家的脊梁还在,没有垮掉。我不在家,你能照顾好家里么?”
“能!姐姐也要照顾好自己。”安愉十分认真地点头,又恋恋不舍地看着安怡道:“一定要回来。”
“我自然是要回来的,不然能往哪里去?”到底还是小孩子呢,祖母年迈,母亲懦弱,家里也没个成年男子顶门户,再装得坚qiáng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安怡弯下腰看着安愉的眼睛,和他勾手指:“我们拉钩,我一定会回来。”
安愉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安怡抱住他胖而白的包子脸,用力挤了又挤,挤得安愉大喊着求饶,才算放过了他。
深秋的京城,天空湛蓝,又高又远,树梢上残留着的huáng色树叶被日光照得好像金子一样闪亮。安怡袖着手,挺着腰,仰着头,迎着各式各样的目光从皇宫里走出来,神色自若地和相熟的人打招呼。
一直挺着的肩背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终于松懈下来,兰嫂心疼地道:“姑娘若是太累,就不要去医馆了罢。”
安怡摇头:“什么时候都可以告病,唯独这几日不能。”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所以她不但不能露出半点端倪,更要比平时更多几分勤勉才对。
兰嫂叹了口气,细心地拿了手炉给安怡,再给她盖上了毯子:“那让老焦走慢些,姑娘睡会儿,等到了医馆婢子再叫您。”
安怡抱紧暖呼呼的手炉,缩在毯子里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听见兰嫂和老焦在说悄悄话:“……这样危急的qíng况,不该是姑娘这样的小女孩独自承受的,也不知谢大人这一段怎么了,为什么总也不出来……”语气里带了抱怨。
“谢大人不会坐视不管的,指不定背后就一直在活动呢,不然为什么外头传得这样难听,也没谁敢把我们家怎么样?”老焦没法儿回答兰嫂的话,毕竟谢满棠没在京中,去了飞龙关的事qíng是机密,本来没几个人知道的。
安怡的想法和老焦的一样,除非是谢满棠自己回不来了,不然他一定不会不管。huáng氏bī得这样厉害,按说他也该回来了,不然就是出事了……想到这里,她的心猛地一缩,眼眶忍不住地发酸发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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