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菁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金针可救人也可害人,我要问的是,若是有朝一日,有一个残害过你,你恨不得他死的人的妻儿得了病,急需你救治,他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于你,而他的妻儿本身无辜,你救还是不救?按你的本心来说。你要知道,你若说假话,我兴许不知,但神鬼可知。”
房里寂静一片,就是陈知善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焦急地等着安怡回答。安怡汗湿衣衫,她知道世人爱听什么,她也可以说出“无辜者无辜,当然要救”之类的漂亮话,但她不想违背本心,也不认为吴菁是个轻易能被糊弄的人,更何况,神鬼可知。再没有她这个死了又重活的人更忌讳这些,于是安怡垂着眼,轻声而坚定地道:“让他拿命来换。”
正文第36章乐极生悲
吴菁沉吟不语,陈知善急得不行,悄悄扯了安怡的袖子的一把,使劲儿给她使眼色,示意她说两句好话补救一下。
安怡垂眸不动。既然残害过她的就是仇人,她为什么要满足仇人的愿望?她不主动害人,不害无辜之人,却也没必要恶心自己,为难自己,这是人之常qíng,也是正理。
终于,吴菁轻轻出了口气:“拜师吧。”
这个结果似是出乎意料,却又似是意料之中的,但安怡总体说来很是欢欣鼓舞,端端正正行了拜叩之礼。吴菁严肃地道:“不要忘了你今日说过的话,你将来若是做下违背正义之事,我便亲自废了你的手。”
大抵似吴菁这样的人,总是有自己行事的一套规矩的,安怡自问此生不大可能去做违背正义之事,便认真道:“徒儿记住了。”
陈知善十分欢喜这个结局,想要趁热打铁,便含笑道:“师父,徒儿和师妹有件事想请您老人家示下。”
吴菁收了安怡这个天才徒儿,心qíng十分的好,便道:“你说。”
陈知善道:“仁惠堂不仁已是多年,平白赚了不少不义之财,倒叫多少人看得起病、买不起药。安怡和我说了,她乐意把这株五爪金龙卖得之财用来开个药铺,以最低的价卖最好的药,宛如行善积德一样的。不知师父您可准许?”
安怡趁势添补道:“当然,还可补贴家用。”
“唔。”吴菁点了头,算是允了:“早年我不曾开设药铺,是因为我不需要太多的钱,没必要于他人口中夺食。如今我的徒儿既然需要这个养家糊口,那就没必要客气了。回去后就把铺子开起来吧。”
此次抚宁之行,对于安怡来说意义深远。首先,她杀了胡三赖,惩处了胡婆子两夫妻,算是暂时出了口恶气;其次,她寻回了五爪金龙并说动了吴菁开药铺,今后一家老小的生计和她要花的钱总算是有了个出处;最后,也是最让人欢喜的一件事,吴菁终于答应收她为徒,这意味着她离回京报仇的愿望又走近了一大步。
安怡伺候吴菁睡下后,因为心qíng激dàng睡不着,索xing取了自己和吴菁换下的衣衫去井边清洗,等她慢吞吞地把今后该怎么做的思路理顺,并清洗好衣物已是夜深。正晾衣服时,忽听院门轻响,外头悄无声息地走进几个人来,清一色的青绸袍子,牛皮马靴,二十来岁的年纪,腰间挂着长长的朴刀,正是她和周金刚在街上看到的那一拨人。
那几人显然没想到这么晚了院子里还有人,少不得都意外地对视了一眼,再停住脚,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安怡一番。安怡眼尖,最先注意到的不是站在最前头的那几个,反倒是半遮半掩地站在门后yīn影里,将进未进的那几个人。那几个人互相扶持着,说是喝醉了酒吧,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说是睡着了吧,断没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又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夹杂在酒味儿里顺着清凉的夜风飘了过来。
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寂静的深夜,带刀之人冷漠警惕、上下打量的眼神,安怡想起之前周金刚的警告,突如其来地就打了个寒颤。她努力让自己的表qíng和动作显得自然些,淡淡地朝那几个人点了点头,转身拿起盆子打算折回屋里去。
院子里实在太安静,安静到就连她轻轻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突兀。十、九、八,只差七步就可以走到她和吴菁共住的房门前,安怡轻轻吐出一口气,僵硬地继续挪动步子,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不容回绝的命令:“姑娘请留步。”
安怡倒吸了一口凉气,提着盆,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面对那几个人,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惊讶和意外:“这位大哥,你是说我吗?”然后她又眼尖地看到,当先立着的那个娃娃脸下垂的左手上滴下一滴鲜红的血,在檐下灯笼的照she下,显得格外妖艳的红。
安怡迅速收回目光,试图把目光调整到另一处,却又看见,娃娃脸旁边的那个人腿上血ròu模糊。呃……安怡一时不知该往哪里看,眼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表qíng十分扭曲。
不知是她的样子太过可笑,还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那个娃娃脸居然笑了起来:“好可爱的小姑娘,这样的怪动作,我还从未见人做过。”
安怡没有笑,她知道自己这是遇到大麻烦了。这些人从京城里来,神神秘秘的,深更半夜的带伤偷偷溜进来,要说他们没做下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怕傻子才会信。她乐极生悲运气不好撞破了他们的隐私,他们定然不会轻饶于她的,就不知道他们是要把她扔进井里去呢,还是想要把她弄死再带出去抛尸乡野。
她该怎么办呢?安怡犯了难,若是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往后跑,吴菁和陈知善等人必然会被惊动,肯定也会护着她。陈喜是有点防身功夫在身的,周家的下人也不少,大概都会被惊动,但问题是,她面前的这些人并不是如胡婆子一家那样的普通人,他们从京里来,不知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要命勾当。他们为了掩盖行藏,最有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很迅速地把她们师徒几个全部一锅端了,然后毁尸灭迹反正这个院子里没有周家人在,也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若是不喊,就这样束手就擒,等着去死,又太让人不甘心了些。
娃娃脸含笑欣赏着安怡变来变去的表qíng,往前踏了一步,道:“夸你呢,怎么看着倒似是要哭了一般。”
随着他这一动,他身旁的几个人也不动声色地往四下里散开,把安怡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都给堵上了,而先前还停在门外的那几个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小小的院子里顿时挤满了人,包括吴菁和陈知善的门口也站了人,但是这么多的人,除了娃娃脸的说话声外,愣是没有一点杂音,安静得吓人。
正文第37章不忍bī视
安怡的手在抖,脚也在抖,呼吸很困难,她真的很不想死,也更担心即便是她选择悄无声息地死了,吴菁他们还是不能逃脱被弄死灭口的命运。
她抬起头,朝娃娃脸可怜兮兮地道:“这位大哥,你们是遭贼了吗?我能行针能fèng合伤口,要不要我帮忙?”
昏huáng的灯光下,一身旧衣的小姑娘不喊不叫,不惊不惧,仰着素**嫩的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祈求,卷翘的睫毛忽闪着,红润的小嘴微微张着,就那么可怜兮兮并带了最真挚的讨好地看过来,即便是最冷血无qíng的人也会有些许不忍。
娃娃脸最先被安怡看得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握着嘴低低咳嗽了一声,眼睛往左边瞟了瞟,然后微笑着往前走了一步,道:“真的么?看你也不过十一二岁,如何能做这些事?不要骗人了。”
安怡顺着娃娃脸的目光飞速瞟了一眼,看到一个瘦高男子独自站在房檐下的yīn影里,微侧着身,半掩着脸,好像和前后两拨人都没什么关联,可又像是被一群人牢牢护在中间。从前她和祖父出门时,家里的护卫便是如此布置,安怡心里就有些明白了,这个人应当就是这些人的头目。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和表qíng,安怡还是大着胆子朝着那个方向说道:“我当然是说真的,要是不信,可以让我先给谁止止血。”话音刚落,一道目光便有如实质般的落在她身上,刺得人十分不舒服。安怡抿着唇,将两手jiāo握着放在胸前,努力睁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娃娃脸,轻声央求道:“哥哥,我说的都是真话,让我先给您止血吧……”
大概是安怡的样子太过可怜可爱,娃娃脸的笑容有片刻停滞,两条弯弯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轻轻跳了跳,眼里更滑过一丝不忍,他询问地朝瘦高个看过去,话却是对着安怡说的:“你跟着你师父几年了?”
原来他们都知道,对于她们的身份来历,这些人都知道。什么人才会对住在自己隔壁的人这样小心啊?安怡说不清楚是应该庆幸呢还是应该更害怕,嘴却是一点没闲着,飞快地回答:“我从小就跟着师父啦,已经可以看病开药方了。”只要他们需要她,她就能有一线生机吧?
不知瘦高个给了娃娃脸什么暗示,娃娃脸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安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了笑,将手放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握着,低声轻笑:“这样的么?那就跟我进来吧,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颈后的那只手温热gān燥,却带着致命的威胁,安怡清楚自己这柔细的小脖子怎么也禁不住那么一下,就很顺从安静地跟随着娃娃脸的脚步往客房正屋里去。临进屋时,她麻溜地瞟了瞟,看到瘦高个站着没动,几乎要和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了。
屋里已掌了灯,之前被扶着的人被一溜放在了chuáng上。一共三个人,全都血ròu模糊,一个被砍伤了前胸,一个被砍在脸上,另一个被刺伤了肚腹。看得出他们之前都曾经被简单包扎过,但毕竟伤太重,血早已经浸透了绷带和衣物,血淋淋地往身下的被褥上淌,满屋子浓重的血腥味儿呛得人几yù作呕。
安怡屏住呼吸,白着脸上前探查,摸到两只脉搏已经停止跳动的手,于是格外庆幸她还没学到吴菁那手起死回生的针技呢,如何能治这样重的伤?少不得露馅再被弄死。高兴归高兴,她挤出两泡泪,同qíng地指着那被砍了胸和被砍了脸的两个人对娃娃脸轻声道:“这两位大哥已经不行了。”
“小丫头片子,别不懂装懂,胡说什么?”一个眉间有疤的男子大步上前,猛地把安怡推了个趔趄,凶神恶煞地道:“不就是点小伤么?怎地就咒人?嫌命长了么?”
安怡早知道会是这样,稳住身形就赶紧往娃娃脸身后藏,委屈地揉着眼睛哽咽道:“我没说谎,倒是那位被刺穿了肚腹的哥哥还有救,但也要快,不然大罗金仙来了也没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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