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中午,那个叫赵chūn的护卫便带了马车过来接人,安怡忙带了兰嫂上车,一路上只觉马车走得飞快,她要掀帘子往外看地势环境时却被赵chūn飞快地自外面按住车帘子,沉声道:“天凉风寒,还请安姑娘保重身体。”
其实也就是委婉地阻止她掀帘子,既不让她看到外头,也不让外头看到她的意思。兰嫂有些紧张,安怡拍拍她的手臂,轻声道:“不急,没事。”总有那么一种人,不想别人知道他生病,所以请个人看病都要弄得越神秘越好。
马车往前行走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停了下来。兰嫂正要挑开帘子下车,车帘子就被人从外头“呼”地一下拉开,接着一个穿绿袍、白面无须、胖得和白馒头似的老头儿笑眯眯地探进头来,和气地打量着主仆二人,拖长了声音问道:“安小姐?”
这声音迥异于常人,尖细而响亮,兰嫂不明白,安怡的心里却打了个突这是一位内监,她更期待接下来的这次见面了。安怡绽放出一个比这老头儿的笑容更温和十倍的笑容,彬彬有礼地一欠身,道:“我是安怡。不知老丈怎么称呼?”
老头儿看似平和,实则挑剔地迅速打量了她一番,那笑容终于没之前那么夸张了,语速正常了几分:“不敢当,您请吧。”
安怡避开白面馒头殷勤递上来的手,就着兰嫂的手沉稳优雅地下了车,先淡定地扫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她们此刻停留在一道雕着海棠富贵的垂花门前,门前依次站着五六个衣着整洁朴素的婆子,都是一副半垂着眼,规矩安静的模样,无人往她这个方向多看一眼,而之前接她的赵chūn已经不见了影踪。
见安怡打量周围的环境,白面馒头内监和气地道:“安小姐觉得这院子如何?”
安怡有些羞怯的一笑:“甚好。敢问老丈,接下来小女子该往哪里走?”
白面馒头轻轻一拍手,一个穿淡青色袄裙,肤色白皙的婆子稳步上前对着安怡一礼,轻声道:“请小姐随婢子来。”
安怡彬彬有礼地朝白面馒头行了一礼,转身跟着婆子往前走,兰嫂提了药箱才要跟上去,就被人和和气气地拦住道:“想必嫂子一定累极了,随我一同去烤烤火喝喝茶如何?”
正文第117章讳疾忌医
兰嫂是个直xing子,哪里懂得这弯弯绕绕的一套?她只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安怡,在安怡有需要的时候当仁不让地站出来听命挡刀。当下就毫不犹豫地拒绝对方:“谢过这位姐姐的好意,婢子要替我们姑娘提药箱子呢。”
对方笑着去接药箱子:“这个jiāo给我好了。”
兰嫂火了,把药箱子往怀里一藏,冷了脸要开口,安怡忙道:“兰嫂,把药箱子jiāo给这位嬷嬷。你先跟着她们去烤火喝茶,我一会儿就出来了。”
哪能让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呆着呢?兰嫂不放心:“可是姑娘……”
安怡给了她个警告的眼神:“没事。”
兰嫂只好不qíng不愿地松开药箱带子,眼睁睁地看着安怡跟着那两个脸上始终带笑,笑容仿佛不会变化半分的婆子走进了庭院深处。正担心时,那奇怪的白面馒头一样的男子笑着走了过来,和和气气地道:“你是兰嫂吧?你们姑娘要些时候才能出来,这边喝茶烤火吧。”
兰嫂不想去,只想站在这里等着安怡出来,又是一个婆子带着笑走上前来扶住她,和和气气地道:“好姐姐,来来来,这边走。”暗里一较量,兰嫂就泄了气,她不是这婆子的对手。
两个婆子脸上带笑,却无一句多余话地把安怡引到一座掩映于腊梅花中的jīng致小院前,一个年轻漂亮、衣饰讲究的丫头含着笑迎出来,道:“来了?”
安怡矜持地微微一笑,那两个婆子在她身后答道:“来了。”
两个婆子止步于此,那丫头一手去接药箱子,一面朝安怡笑道:“姑娘里面请。”言罢将安怡引至左侧第一间jīng舍门前,推开门请安怡入内。室内陈设jīng致,暗香沉浮,暖气迎面,却不见半个人影。
安怡并不以为稀奇拘束,不过扫视了一眼便沉稳入内,依着那丫头的安排在熏笼边坐了,却不喝茶吃糕点,只安静等候。片刻后有脚步声传来,安怡只当是正主儿来了,正要起身准备行礼,就见身着银蓝色常服,发束金环的谢满棠漫步走了进来,挑剔地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颇有些不qíng愿地道:“这身装扮倒也罢了,中规中矩,勉qiáng见得人。”
安怡十分乖巧地起身站定,与他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不必拘礼,坐。”谢满棠走到一旁的檀木椅子上坐下来,道:“没有吃过味道浓重的食物吧?”
果然被她猜中了,只有那几位贵得要不得的人才会有这些穷讲究啊。安怡暗里欢欣鼓舞,面上照旧沉稳淡定:“不曾。”
谢满棠看了眼矮几上没动过的茶和糕点,又问:“赵chūn去接你去得急了些,想必你还不曾用过早饭吧?先喝些茶吃些糕点垫一垫肚子。”
安怡道:“多谢大人美意,因为知道今日要出诊,可能有所不便,我就先吃了些耐饿清淡的食物,此刻并不饥渴。”
好呀,他因为生怕她不知道即将要见的人是谁,准备不当而导致失仪获罪,所以特意安排她在替那位贵人诊治前先到这里来一趟,以便当面提点并替她纠正,谁知人家早就什么都准备好了,从衣着装扮到吃食细节都准备得极其妥当,倒显得他这提醒十分多余并来晚了似的。
凭着安家那样的家庭出身和见识,若无人提点安排,安怡怎会准备得如此妥当充分?一想到有人先于他之前替安怡把这些琐事都安排好了,而他竟然不知那人是谁,谢满棠心里莫名生出几分不悦,就想jī蛋里挑骨头:“谁让你涂脂抹粉的?你是来给人瞧病的还是来和人比美出风头的?”
“……”安怡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颊,不焦不躁地解释:“回大人的话,我不曾用过脂粉。”
“你还狡辩!”谢满棠正要说没用过脂粉怎会如此好面色,突然想起她的肌肤本就如此粉嫩细腻,那一夜触及她下巴时的温润柔腻之感仿若犹在指尖盘桓不去,赶紧改口冷哼道:“反正你就是没有把心思用在医药针技上!昨日早上我与你怎么说的?叫你不许丢我的脸,老老实实在家钻研医技,你却是尽数当成耳旁风了!”
这人疯了,所以才会不知所谓。安怡冷静地给谢满棠下了判断,不是神智不清就是心火太旺,总之是一定生病了,因此她很好心地问谢满棠:“敢问大人可是太过辛劳,却又接连几日不曾好好歇息?”
谢满棠很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不许顾左右而言他!”
安怡很认真很负责任地道:“大人睡眠不足,导致肝火旺盛,qíng绪不稳,bào躁易怒。这样下去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那面瘫之症就突然复发了,还是让我给您诊诊脉,开个方子吧?不然长此以往,大概还会出现幻听幻视幻觉的症状。”
“……”谢满棠冷冷地瞪着安怡,片刻后才从牙fèng里挤出一句:“你才疯了。”
真聪明!居然能听出她转弯抹角的骂他疯了不正常。安怡暗赞了一声,无比真诚无辜地看着谢满棠道:“大人何故骂我?讳疾忌医不好的。不论什么病,都要及早防治才好。”
谢满棠默默地磨了磨后槽牙,笑得凉且刺骨:“走吧,别让人等太久了。”
长而曲折的走廊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谢满棠在前面走得飞快,安怡背着那个沉重的药箱跟在他身后快步相随。药箱虽沉且大,但她的身体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那样娇弱,她能轻松跟上他的步伐。
小样儿,以为不让人给她提药箱子就能为难着她了么?安怡正得意间,前方的谢满棠突然加快了步伐,转眼就甩下她一大截。安怡半是着急半是不服气地跟着加快脚步追上去,刚要接近谢满棠,谢满棠却又再次加快了步伐。
好嘛,这小心眼儿刚才斗嘴输给了她,此刻故意刁难她来了,既然追不上他她就不追呗,省得那位贵人见她气喘吁吁的还以为她怎么了呢。有些人啊,之前隔着距离时以为无比高贵冷酷狂傲拽,真的接近了才知道其实幼稚可笑加无聊变态。安怡gān脆放慢脚步慢吞吞地走,走了没多会儿,就见谢满棠黑着脸在前方转角处等她,不等她开口就给她戴帽子:“既然不想做好这件事又何必巴巴儿地求了你师父来?”
正文第118章别人没我好xing儿
既然以硬碰硬不行,那她就换个方式试试?安怡沉默地站住脚,垂了眼盯着脚尖,咬着嘴唇不说话,不回击不解释,满满都是委屈和无奈。
谢满棠看了她几眼,果然没有再继续找茬,静默片刻后才又道:“还不快些跟上?跟不上也不知道说话?是傻的么?”
安怡无辜委屈地看着谢满棠,无声道,你才是傻的,你全家都是傻的。
午后温暖的日光斜斜照进长廊里,落在雕着莲花的地砖上,地砖上的莲花在光影里次第开放,美得虚幻。这样奇特珍贵的地砖砌成的著名长廊,在整个大丰朝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走在长廊上的安怡突然知道自己即将见到这位贵人是谁了先帝元后,当今太后,连华。
早年先帝与连太后新婚燕尔时节,先帝曾为其建爱莲馆,馆中有曲廊,廊下有奇砖,光影里莲花次第开放,美人行走其上,犹如踏莲而来。这珍贵难得的地砖是连太后荣宠的象征,却也是她后来的耻rǔ象征。先帝继承大统后,连太后落败于贵妃韦氏,被废,幽居于爱莲馆中养病,曾经的荣宠犹如这光影里绽放的莲花般虚幻,每日每夜,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光辉的过去和黯淡的未来当初有多宠盛,后来就有多凄惨。
若非是连太后生了个好儿子,顺利在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继承大统并尊亲母为太后,只怕这些莲花里已经浸满了血光。
安怡小心翼翼地避让开这些在光影里依次盛放开败的莲花,心qíng颇为复杂。难怪谢满棠会舍得下那样的血本让她去说动吴菁,难怪吴菁待人接物那样有底气,难怪吴菁和谭嫂举手投足间总是透着股子与众不同。敢拒绝当朝太后宣召的吴菁,想必早年的故事也是格外jīng彩吧?
所以她这算是否极泰来?一不小心自己把自己蠢死了,然后诡异地jiāo了好运再活一次,一不小心就碰上了个具有深厚背景的神医师父,再不小心借着神医师父的势达成所愿?不要太好运。安怡突然很惶恐,好运过了头是不是就要倒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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