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太见她心qíng严重不好,撇撇嘴自往厨房里去看厨娘安排晚饭,躲得远远儿的。
安怡生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会生的闷气后,翻出从昌黎带来的特制药箱,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样传承自吴菁的糙药,低头替莫天安配起药来。其间安老太几次来催她吃饭都没喊动,只好叮嘱兰嫂等她这里忙完再给她下碗jī汤面。
安怡忙到将近二更时分才停下来叫人收拾,兰嫂捧了面进来,小声道:“姑娘,谢大人在门外等您。”
安怡埋头吃面,头也不抬地道:“他来gān什么?”
兰嫂道:“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安怡冷笑道:“他的事都是火烧眉毛的急事,就我没急事。我正忙着呢,这药要是停下来就废了,以后想找药材找都找不到,你们谁也不许来打扰我。人命关天的事呢。”
兰嫂为难了又为难,终于痛下决心,豁出去道:“谢大人说,您要是不去就是过河拆桥。过河拆桥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安怡忿恨地将最后一口面咽下,要过茶水漱了口,背起那个又重又大的药箱气哼哼地往外走。安宅后门外的yīn影里停着一辆几乎融入夜色的黑色马车,柳七坐在车夫的位子上朝她挤眉弄眼地坏笑:“小安大夫,我家有急诊病人,万望您施以援手,救他一救,在下感激不尽。”
安怡没好气地白了柳七一眼,朝低垂的车帘呶呶嘴,以目相询,那位在里头?
柳七心照不宣地朝她挤挤眼,替她掀起车帘子,道:“请吧。”眼看兰嫂立在门外不安地似是想跟上来,便朝安怡摇摇头,安怡只好吩咐兰嫂:“看好家,照顾好老太太。”言罢一咬牙,独自钻进了车厢。
车厢里昏沉沉一片,唯有车外挂着的气死风灯透入些许光亮,谢满棠闭目端坐于车中,不大的车厢里满是属于他的气息,洁净温暖,在微寒的chūn夜里让人格外踏实。要是他的气势别那么压迫人就更好了,安怡犹豫地看向谢满棠身边的空座,难道她得跟他坐在一起?这不太好吧?
不等她拿定主意,马车已经飞速驶动起来,别说站立,就是保持平衡也难。安怡只好稳住身形,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贴着车壁板坐下去,尽量让自己不要碰着谢满棠,尽量保持距离。
正努力保持平衡时,突听谢满棠淡淡道:“我让你坐了么?胆子越来越肥了。”
安怡恨得磨牙,索xing将原本只坐了一半的屁股全部挪到座位上去,坐踏实了才体贴地道:“车太小,我怕站不稳冲撞了大人,所以斗胆寻个地儿坐下了。”
谢满棠冷笑道:“进来一不行礼,二不问安,先就记得自己找地方坐了,这还是你体贴我?”
安怡无比诚恳地道:“非是我无礼,而是见着大人正闭目养神,以为您太过劳累,实在不忍心打扰您……”
谢满棠回头,目光炯炯地对上她的眼睛,轻声讥讽道:“还真的是体贴。我还以为你这个圣上认可的淑慧之人,太后跟前的红人,搭上了莫贵妃船的小安大夫,再有一群捧臭脚的人哄着骗着,被个装模作样的妖僧和个风骚花心的病秧子哄着,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呢。”
安怡不由大怒,这么说,他无时无刻不在使人监视着她了?她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值得么?当下皮笑ròu不笑,佯作羞涩地讽刺道:“我还以为大人贵人事多,早就忘了我呢,原来大人一直都将我记在心上,这样的小事也记得如此清楚。不知我何德何能,能得大人如此看重?”
谢满棠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几分,不敢相信地盯着安怡看,安怡半垂着头,只管装她的羞涩,要恶心人,谁不会?
谢满棠是何许人?他惯常是以皮厚心黑而闻名的,别说是安怡这样的小女子,即便是比她狠辣几十倍的碰上了他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难不成他一个男人,被一个女子调戏了还要羞涩不自在吧?怎能输在安怡手里?当下笑了一声,探手过去轻轻捏住安怡的下巴,qiáng迫她看向他,低声道:“原来我对你的心,你都懂。似你这样特别的女子,我如何能轻易忘了?”
他的声音里暗含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低沉沙哑,安怡却听出来了,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对面的谢满棠。暗黑模糊、空间狭小的车厢,气势bī人、容貌绝美的青年男子,扑鼻而来的男子气息,以及对面那双幽暗中仍然闪闪发亮的眼睛,还有下巴上灼热的手指,低沉沙哑的嗓音,一切都令人窒息。
安怡有一瞬不能呼吸,她几乎是凭着直觉机械地挥落了谢满棠的手,脸上同时漾起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声音清冷而gān脆:“不知大人待我的心是怎样的心?红的?黑的?还是白的?”
谢满棠就势收回手,往车后壁上一靠,讥笑道:“你就是学医的,能不知道人心究竟是怎样的?我是专程看过的,无论罪大恶极之人还是良善之人,心可都是一样的红。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你要是真不知道,今夜我趁便请你参观。”
安怡反讽道:“我竟忘了,大人对这方面可是专家。什么梳洗啊,什么活剐剖心啊,都是最爱的。”这个话题好啊,终于可以让谈话回复到正常的轨迹上了。
谢满棠不自觉地将藏于袖中的手指捋了又捋,淡然道:“你说对了,今夜我便要你发挥你的所长。”
安怡顿时忘了刚才的事,有些紧张地道:“要我做什么?”
正文第139章庸俗!
谢满棠察觉到安怡的紧张,不由发自内心地一笑:“不做什么,就是让你救个人。”
“谁?”安怡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她要用他手里的权势替她做事,他则要用她手里的金针和配药特技为他行事,本是一个jiāo易,她只该默不作声地应其所求,救人就救人,不该知道得太多。
果然谢满棠目视前方,不客气地道:“你话多了。”
安怡坦然一笑,低声道:“是,我错了。救人我再不问,杀人时可否容我一问?我不滥杀无辜。”
“看不出你还是个有良心的大善人,可惜遇着了我这种大恶人,倒是不能让你善名远扬了。”谢满棠敲敲车壁,问车外的柳七:“还有多久?”
柳七回答:“一炷香。”
安怡这才注意到这张行走于黑夜里的马车在已经宵禁的京城里畅行无阻。若不是谢某人的权势太大,就是得到了龙椅上那位的允许。正思忖间,又听谢满棠道:“离莫天安远些,他不是好人。”
当然咯,你眼里就没一个好人。安怡不想允诺,顾左右而言他:“我前些天出宫时,太后说,有人向圣上进言,yù让我入太医院当值。”
谢满棠继续直视前方:“恭喜你如愿以偿。”
安怡摇头:“我没那么贪心。我只是想知道,这是有心还是无意,是不是针对我的。”
“我以为你这样拼命,就是想做这大丰的第一女名医,想做大丰的第一个正五品女太医院使。你却说你不想。”谢满棠回头审视地看着安怡,轻声道:“那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安怡直视着谢满棠的眼睛,同样轻声道:“我想做大丰的第一女名医,却不想做太医院使。”
谢满棠微微一愣,随即语气戏谑地凉薄一笑:“世人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当初钻头觅fèng的只想入京,却不想做太医院使,只要声名最盛,难不成,你是想做皇宫里的第一女名医?”
皇宫里的第一女名医?为皇帝的后宫中再添一名哀怨的宫妃?她以为他能懂,结果他也不懂。安怡失笑,轻轻摇头,甚至懒得回答谢满棠,只将头转开看向车厢角落。
看出她的轻蔑不屑,谢满棠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愉悦轻松,正了正神色,继续bī问:“也是,皇宫里哪有在外头轻松自在?那就是想要借机嫁入高门,寻个好夫君了。圣上不是赏了你许多金银么?正可以做嫁妆。”
安怡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更怕继续纠缠下去会bī得自己露出马脚,索xing笑道:“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谢满棠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庸俗!”
庸俗么?什么时候女子想嫁个好夫郎就是庸俗了?难道她说她想嫁个矮穷挫或是以孤独终老为目标就高雅脱俗了?果然是找茬啊。安怡笑而不语。
谢满棠自觉失言,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借医名以求好姻缘,这倒也算是另辟蹊径。你这条道,现在算是走成功一大半了。”见安怡没有接话替他缓解尴尬的意思,索xing继续道:“你前些日子托我送的礼,都送出去了。”
安怡果然颔首道:“多谢大人。更要谢您这些日子对家祖母和我的照拂。”
谢满棠将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的长腿轻轻放平,颇为傲慢地道:“这算什么?日子还长着呢,只要你们父女说到做到,我不会亏待你们。”
马车在一座外表寻常的宅院前停了下来,谢满棠随手将一件黑色的兜帽披风扔给安怡:“穿上。”言罢自行下车。
安怡穿好披风,谨慎地将兜帽拉起遮住面容才又背起药箱下车。柳七要来替她接过药箱,安怡忙摇手道:“不用,我背得动。”药箱里都是要紧之物,她须得自己看好才是。
“这么小个人背这样大的药箱看着别扭。”柳七还要坚持,谢满棠淡淡地道:“她都不别扭,你别扭什么?这么想做事qíng,明日背着我门前的石狮子临街跑一圈如何?”
不过是看不顺眼他在安怡面前献殷勤而已,真小气。柳七立刻不说话了,上前轻轻叩响宅院的后门。
三长两短,安怡默默将叩门的频率记在心里,估摸着这大概是某种暗号,想必换种方式敲门就没人理睬了吧。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半老头子挑了盏灯笼迎上前来,无声地对着谢满棠行了一礼,转身引着众人往前行去。安怡悄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黑沉沉的院落,冷清清的感觉,四处灯光幽暗,人声稀少,古木参天,这所宅院有些年头了。
一行人快步往里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在一排黑沉沉的房屋前停了下来,引路之人低咳一声后才轻轻推开房门,谢满棠与柳七大步入内,安怡犹豫片刻才跟着进去。
与外面的黑暗无光不同,屋里灯火辉煌,一张只容得一人躺下的睡榻被安放在屋子正中,榻上静静躺着个不知生死的中年男子,四周或坐或立着几个青衫带刀男子,都是安怡打过几次jiāo道的熟人,虽未出声与她招呼,却都朝她微笑颔首。安怡取下兜帽,也含着笑亲切地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注意到大概是为了防止透光并被偷窥,这间屋子所有的窗户都被黑色的厚纸从里面严丝合fèng地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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