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忙轻声把太医的诊断说出来:“痰浊壅塞,瘀血内阻……”
康王用力地挥动了一下手,闭了闭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世子妃犹豫片刻,示意两个妯娌及房中伺候的丫头一起退出去,只留康王在室内陪伴康王妃。
室外阳光灿烂,chūn光正好,人立在日光下已经有些热了,许樱哥默然立在廊下yīn凉处,沉默而探究地看着跪在院子里青石板地上的张仪正,她想不通。张仪正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茫然而冷漠。许樱哥垂下眼,转而看向阶下石fèng里开出的那一朵蓝色的小野花。
“哎呀,这可怎么好?”宣侧妃卷着一阵香风踉踉跄跄,悲悲切切地从外面直奔进来,身后还跟着张仪端和张仪明兄弟二人,三人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王氏皱起眉头,迎上前去拦住宣侧妃,道:“您这是?”
宣侧妃将块帕子蒙着眼,悲悲切切地道:“早上王妃还在和我商量小四的亲事,一会儿功夫不见,怎地就犯了病?也没个人来同我说……”
世子妃咳嗽了一声,紧赶两步上前温言道:“您也不要太着急,这要生病是没办法的事qíng,谁会知道什么时候就病倒了?王妃这病经不得吵闹,您还是不要哭了。”
宣侧妃却只是抽噎着道:“这么大的事qíng,怎么也该我在王妃面前伺疾,如何无人告知于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坏,怎么没良心,不闻不问呢……”
无非就是想在康王面前撇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康王妃面前伺疾而已,众人心知肚明,却不能挑破了说,便都只垂了眼不语。整个院子里只能听到张仪端苦苦相劝的声音:“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张仪明则问道:“不知母妃现下如何了?”
世子妃眼皮也不抬地道:“病qíng已经稳定了,只是现在还不能被吵着。”
帘子被人从里掀起,康王黑着脸走出来,威严地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冷淡地看着宣侧妃道:“你先回去,没事儿就别在这里晃了,管好自己的人,做好自己的事。”
宣侧妃委屈而悲苦地抬起眸子看着他,怯怯地道:“王爷……让妾看看王妃吧,让妾伺候她……”
张仪端不露声色地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宣侧妃便不再说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扑簌簌往下落,顷刻间淡紫色罗衣便被晕染开了一大片。康王的眉头皱起又放松,无声地叹息了一声,用力摆了摆手。张仪端便同张仪明使了个眼色,将宣侧妃连拉带扯地弄走了。
康王的目光掠过廊下站着的世子妃、王氏、许樱哥,缓缓落在了张仪正的身上,瞳孔一点一点缩小。
世子妃胆战心惊地道:“父王还请息怒,听儿媳一言。”
康王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只是因为说话的是世子妃,是一向深得信任倚重的长媳,所以才勉qiáng忍住了,淡淡地道:“我有分寸。”言罢转头看向张仪正,张口预言。
王氏猛地推了许樱哥一把,许樱哥垂着头走上前,沉默地拜倒下去,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康王垂眸看了她片刻,道:“我知道了。”言罢大步走到张仪正身边,道:“走。”
张仪正起身,垂着两只手跟在康王身后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世子妃摇摇头,缓步走入康王妃房中,王氏将许樱哥扶起来,低声道:“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先备些清水,再备些棒疮药,只怕等到人回来的时候便脱了层皮。”言罢也随世子妃入了内室。
许樱哥看向一旁的青玉,青玉屈了屈膝,领命而去。许樱哥揉了揉眉心,吸了口气走到小厨房里,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沉默地煎药,熬粥。粥在砂锅里噼啪作响,整个厨房都弥漫着稻米的清香,许樱哥的脸被灶火烤得炙热,眼睛却越发幽深沉静,切菜的手稳定而富有节奏感。
很快便有人将此事报给世子妃同王氏知晓,世子妃沉吟片刻,微微欣慰:“由得她去,前头一旦有消息了立刻来报。”
皮鞭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呛鼻的血腥味儿,张仪正趴在chūn凳上,死死咬着牙关,豆大的冷汗不住地从额头浸出又滴落,他却始终也没有发出一声求饶或是叫喊。
康王打得累了,将鞭子扔进水桶里,桶中的清水顿时晕开了无数朵绚烂的红花。有小厮战战兢兢地奉上茶来,康王掀开碗盖一饮而尽,随手将茶盏扔到小厮怀里,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下,俯瞰着张仪正道:“这一年多来,你着实令我失望得紧。我竟不知道,一个莫名其妙之人的请托便比你母亲的命更重要,便比这一大家子人的命更重要。你,姓张,还是姓崔?”
一滴汗水滑入张仪正的眼睛里,刺得他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握紧了chūn凳凳脚,死死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康王疲累地道:“我来告诉你,为何崔湜不肯帮你。去年秋天我便知道此事,是我让他不必理睬你的。崔湜为什么又不肯对崔家伸以援手?因为他的妹子便是死在郴王府里的,而他的老母至死也认为女儿被崔家帮忙嫁去了好人家。你要bī着一个同崔家有仇的人去帮崔家,你可真想得出来!”
张仪正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康王,康王叹口气,摆摆手:“你太令我失望了,日后要做事,也当先弄清楚前因后果才是。蠢笨如此,如此莽撞,这一家子人迟早要送在你手里,要死,就早点去死,不要拖累了旁人。”
第139章执着
天还未黑,室内便已点上了灯烛。半luǒ的张仪正趴在榻上,气息奄奄。许樱哥将蒸煮过的帕子蘸了水,小心翼翼地在他背上纵横jiāo错的鞭伤上拭过,擦净了血水,清理gān净,才又将玉簪挖了清凉消炎的棒疮药轻柔涂上。青玉几人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或是递药,或是递布巾,待得将张仪正的伤口包扎完毕,外面已经尽黑了。
许樱哥疲累地靠在椅子上,轻轻吐了一口气:“王妃那边如何了?”
铃铛忙道:“还是老样子,只是适才这顿药要好喂一些了。世子妃和二奶奶刚使人来说过,让您安心照料三爷,其他的有她们。”
紫霭见机命人摆桌子:“奶奶多少吃一点。这照料病人最是熬人,得先把自己个儿给照顾好才是。”
许樱哥点点头,接过碗筷慢悠悠地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鱼汤才放下了碗,问道:“三爷的粥和药熬着了?”
绿翡轻声道:“药是雪耳领着清夏在熬,粥是早就得了。隔水温着的,随时都可以送上来。”眼角瞥了瞥一旁昏睡不醒的张仪正,沉重地叹了口气。
许樱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廊下半躺在藤椅上闭上眼睛休息。张平家的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弯腰低声道:“奶奶,世子妃使人过来问三爷的伤势如何?”
许樱哥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疼痛,累得不想回答,青玉忙端了个杌子过去,小声道:“三爷就醒过一次,喝了药便睡过去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能睡就好。只要下半夜不发热,那便是算妥妥的了。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张平家的侧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下来,也不多话,安静地陪在许樱哥身边。
半晌,许樱哥觉着有些jīng神了,方轻声道:“平嫂子,和我说说今日外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早前听得不太真切。”
张平家的本就是候着等她问话的,立即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来:“朱贵已是招了,他前些日子竟依着三爷的安排悄悄跑了一趟林州……”
许樱哥将手抚住额头,总是和崔家有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便直指她和赵璀是jian夫yín妇,之后多次在她面前提过崔成如何,反复追问她与崔成当年之事并多次嘲讽挖苦她。就算是对崔成之死心有隐恻,就算是感动于王书呆的侠义,以他康王府嫡子的身份来说也做得太过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对崔家的事这样执着?她真的想不通。
不远处避风之所,雪耳守着在药炉子前拼命摇着扇子,胆战心惊地偷偷打量许樱哥,不知道那一棒子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砸在自己的头上。专司茶水,也顺带着帮忙煎药的清夏见状,低声宽慰道:“姐姐放心好了,我瞅着奶奶不是不讲道理的。若要发作,早就发作了。”
雪耳心中本就烦躁不安,这些天看众人对自己的态度又微妙,只觉得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自己倒霉,平常一句话里硬生生听出了若gān意思,当下冷笑着将手里的扇子猛地一扔,冷笑道:“是呀,左右奶奶要发作也是有发作的理由。总是我替人传信,把三爷哄出去的。你放心……便是我倒了霉,这里头也没你什么事儿。有四大金刚横在前头,你们倒是想呀,怎么都便宜不了你们。”
清夏怔了怔,红了眼圈将筷子去拨药罐子里的药渣,对着那快要溢出来的药汁轻轻chuī了一口,不防雪耳猛地将她一推,厌弃低骂道:“恶心,这是要让爷们吃你的臭口水?”
清夏不忿之极,将筷子一扔,高举两手掩住脸便哭了起来。这反抗来得突如其来并十分猛烈,全不似之前的忍气吞声和委曲求全,雪耳先是一怔,随即又羞又怒,压低声音威胁道:“嚎什么嚎?还不赶紧闭嘴?叫人听见了是想找死么?”
清夏却是横了心,兀自哭个不休。
许樱哥听到了动静,冷厉而沉默地看向这边,雪耳心中害怕,想了想,索xing走到许樱哥面前跪下去拼命磕头:“奶奶,婢子知错了,婢子不该瞒着您给三爷传信,但婢子实不知会这般……日后再有类似的事qíng,婢子再不敢瞒着您的,求奶奶给婢子一条活路。”
这话似是在求饶,却更像是许樱哥只是因她瞒着许樱哥给张仪正做了里外相接的传信人,所以看她不顺眼才要借机收拾她。许樱哥听得明白,淡淡地道:“这件事的起因的确怪不得你,但王妃病重,三爷在屋里养伤,都经不得闹腾,你本是这屋里最持重之人,却不思认真办差,在这里闹得不得安宁。王府规矩重,不用我多说,因你是三爷的房里人所以我才多说两句,你自己去找袁嬷嬷领罚。”
雪耳怔住,想起袁嬷嬷这人一张脸又冷又黑,走路都能带起一股yīn风,让人先就退避了三舍,高嬷嬷此人看着倒是和气,但更像一只笑面虎。彼时她倒想着这高、袁二人陪在许樱哥身边,许樱哥怎么也不敢抖威风,更不敢轻易向这房里的老人动手,还暗自幸灾乐祸了一回。谁想这二人竟像是早就被许樱哥收买了的,如今更是有变成许樱哥手里鞭子的趋势。不由暗道一声许樱哥好手段,不但借机收拾打压了自己还落个公允坦dàng的名声,却也不敢再qiáng辩,痛哭流涕地膝行上前要抱许樱哥的腿,低低切切地央求:“奶奶,求您大慈大悲饶了婢子这遭。婢子日后再不敢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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