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哥将身上的罗袍紧了紧,十分严肃认真地赞同道:“三爷这话说得是极。但凡谋逆的,就该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不剩,抄家灭门,再不然男的该去势罚没入宫,女的没入教坊才是,什么小孩子呀,奶娃娃呀,谁管他,谁叫他生在这种人家的。既然幸运如斯,能逃得一条囫囵命流放到边疆,那便该想着感激天恩,随时准备为国捐躯洗涮身上的罪孽才是,怎能还想着要避开伐晋大战呢?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人心同理,崔家犯的罪可比赵家犯的重得多。”
满满的讽刺挖苦,让人无可辩驳,张仪正满心不服,挖空心思正想找点什么来说,便听青玉在外低低喊了声:“奶奶。”
“我去去就来。”许樱哥立即顺势起身径自走了出去,全不管张仪正是否青黑了脸面。
到得外间,但见几个丫头全都没走,人人都是一副紧张的表qíng,许樱哥知道她们是担心自己和张仪正会上了宣侧妃的当吵闹起来,便笑着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吵不起来。众人松了口气,青玉上前替她揉着肩膀低声禀道:“婢子见着了张平家的,她只说请您放宽心,待她去打探一下是怎么一回事明早过来回禀。婢子瞧着她的qíng形似是知道些的。”
许樱哥舒服地靠在她怀里道:“怎么说?”
青玉道:“她送我出来时,说了一句,奶奶只要对王妃尽孝,照顾好三爷就行,其他人,其他事,一概不需理会。”
青玉的怀里又暖又软,许樱哥差点没就此睡过去,听到丫头们偷笑了方拼命挣扎着站起身来打着呵欠往屋里走:“都散了吧,这些天大家伙儿都累了,早点休息。”进得屋里,只见张仪正还趴在榻上沉思,听到声响便抬起头来看着她,神色已经不复之前的狂躁,更多了几分沉静迷茫。便走过去替他理了理被褥,商量道:“三爷这会儿要不要解手?这些天我很累,大概会睡死了听不见你喊。”
她身上的暖香味直往张仪正的鼻子里钻,张仪正不自禁地往旁边让了让,又恨她适才讽刺得自己无话可说,便忿忿地道:“不要。”
“那今夜可以睡个囫囵觉了。”许樱哥轻松地伸了个懒腰,笑着走到chuáng边放下帐子,重重躺倒在chuáng上。
“全无举止的懒婆娘。”张仪正低骂了一声,悄悄回头看去,只见大红的罗帐已经把他和许樱哥隔绝在了两个世界里。须臾,罗帐里的羊角灯被chuī灭,屋里屋外顿时一片黑暗。张仪正怔怔地看向黑暗里的那张婚chuáng,想象着许樱哥是否也在里面这样探究地窥伺着他,他有很多问题堆积满心头想要问她,嘴却似被铜丝铁线密密匝匝fèng了一遍又一遍,只要张口便觉得痛到了心里去,便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房内影影绰绰的家具帐幔,将心中那些纷乱迷茫一点一点地压下去。
二更鼓响,张仪正累极,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突听得许樱哥低声道:“幼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仪正一个激灵,硬生生清醒过来,冲口而出:“她的生母是圣上所赐的宫人。”
许樱哥不明白,按说,既是皇帝赐的宫人,便是不甚得宠也不至于如此不受人待见才是。她等了片刻,不见张仪正有继续往下说的迹象,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听说父王今日早上使人往林州送了一封信,到底是心疼你的。”
明明一切照旧如常,两个人却都觉得房中安静到就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窗fèng里钻进来的风也一样有迹可循。
许樱哥安静地等待着,张仪正亦然,谁也不愿意率先打破沉默,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看透了自己的小心思。
然而话却是不能不答的,若是故意避开去,反倒不妥当,总有一个人要妥协。斟酌再三,张仪正清清嗓子,道:“上次在侯府,我听岳父的意思,此战将会十分艰难。且二哥又是在那老匹夫手下,只怕更是艰难。”
见他不再提崔家之事,反而提起了张仪先,许樱哥有些诧异又有些放松,顺着他的话头道:“要相信吉人天相,二哥领兵多年,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就和那日大姐同我说的一般,武家姐夫此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平安归来便是大善。”
“唔。”张仪正又默了片刻,接着道:“幼然的生母是服毒死的,她当年本来一直都在圣上身边伺候笔墨,有次宫中家宴,父王醉酒,醒来她便莫名躺在一旁。为了此事,父王差点被圣上拿刀砍死。后来她到府中,生了幼然没多久便在圣上寿诞那日服毒身亡。她连玉牒都没上,若非你是嫁入王府,只怕也见不着她。”
许樱哥一时无语。虽则这女人最终被赐到了康王府,但老皇帝为了这个宫女狂xing大发砍杀唯一的嫡子,说明也是禁脔,康王同志赤果果的被人栽赃陷害了么,那么这样出生的张幼然哪里又会得到康王与康王妃的待见?宣侧妃一心想把她推销给自己,明显就是想让自己讨公婆的嫌。可恨这混账一直不肯提醒她,许樱哥忍不住讽刺道:“原来我以为三爷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张仪正冷幽幽地道:“之前那女人一定要你收她做徒弟,我没提醒你?”
许樱哥想起那时候房里的确有过一声响,便罢了,笑问道:“那八十七神仙卷你知不知道?”
张仪正答非所问:“日后不要再同我提赵家之事。”
这算是妥协?不需要他和康王怎么去管赵家,只要他二人不闻不问,自有人去cao作。许樱哥目的达到,便懒得应答他,自摊开了手脚梦周公去。张仪正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痒,煎熬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将过去,一夜乱梦,梦到自己独自一人茫茫然立在荒野里找不到方向,醒来一身冷汗,心意惘然悲凉。
白藤chūn凳穿行在康王府姹紫嫣红的花园里,所过之处众人先是侧目,随即又低头屏声,装作不曾看见。张仪正最是好面子不过,一张脸涨得通红,满脸忿忿之色,许樱哥随行在一旁,温和低语:“我记得去年chūn天在香积寺里第一次见着三爷,三爷也是乘着个白藤肩舆要去看我家做法事,又凶又好瞧。我们想笑,却又不敢笑。真是没想到呀,我居然嫁给了你。三爷你当去香积寺烧烧香拜谢一下神明才是。”
张仪正趴在凳子上被人围观本就十分羞恼,听她说起旧事,又厚着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越发火大,正待反唇相讥,抬眼看到许樱哥狡黠的神qíng,便硬生生将一口气咽了下去,磨着牙不说话。
许樱哥见他如此,也就失了捉弄他的心qíng,正色道:“三爷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切记不要再这样冲动了,累人累己。”
“唔,贤妻说得是。”张仪正居然从善如流,目光温柔。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许樱哥顿时吃了一惊,四处张望开去。
第145章爱护
许樱哥抬眼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万花丛中,张仪端身着一身竹叶青的锦袍,腰间挂着青玉佩,风度翩翩地含笑走了过来,目的地,当然是她夫妻二人。许樱哥立即配合张仪正的行动,先温柔娴淑地替张仪正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再温婉地对着张仪端施了一礼:“四叔早。”
张仪端俊秀的脸上微微泛了些红,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袍袖,规规矩矩地深深一揖:“见过三哥,三嫂。三哥可好些了?”目光从张仪正身上扫过,满脸关切体贴怜惜理解却只对着许樱哥:“这些日子可真是辛劳三嫂了。”
许樱哥辛劳关他屁事呀!张仪正警觉地大声道:“你不读书写字准备结亲,大清早的到处乱晃什么?”语气中包含恶意和挑衅。
到底是亲兄弟,张仪端虽然有些讨厌,但他笑脸贴上来,完全没必要和他这样对着来。许樱哥不是很赞同张仪正的反应,便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张仪正却如同打了兴奋剂,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斗jī似地瞪着张仪端,恨不能用目光把张仪端给she几个大窟窿。
偏张仪端也是脸皮极厚不自觉的,不但不避开,反而似笑非笑地道:“弟弟自是有正经事要寻三嫂。”
张仪正冷笑道:“你能有什么事找她?别找打!”
张仪端往许樱哥身边靠了靠,带了几分委屈苦笑道:“三嫂,你看三哥这个火爆脾气,吃了这么多的亏也不知道改改。我真是有正事要找你,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张仪正见他不但不走,反倒往许樱哥身边靠过去,气得七窍生烟,瞪着许樱哥道:“不许你理他,你过不过来?”
身边随侍的几个丫头婆子见状,都垂下眼不语不看,面上的神qíng却古怪得紧。这无理取闹的神经病,这时候倒是做得这样小心眼,许樱哥根本懒得理睬张仪正,含笑望着张仪端温和地道:“四叔有话但请直言。”
张仪正脸都气歪了,张仪端唯恐天下不乱,得意地朝张仪正飞了个眼风,满脸为难地看了看周围的丫头婆子,低声道:“嫂子是否可以行个方便,往这边走走?”
这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许樱哥站着不动,含笑道:“你三哥不是外人。”
张仪端害羞地摸了摸头,压低声音道:“我是为昨晚之事来向你赔礼的。你别在意,我娘就是那个xing子。她闲得发慌了,被人一撺掇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对母子真有意思,一个来传播病毒,一个来打补丁。要玩大家一起玩,许樱哥满脸迷惑之色:“什么啊?”
张仪端有些发愣,不确定地试探道:“昨晚宣侧妃她领了三妹妹过来说要借画……”
许樱哥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我还当怎么了呢,四叔多想了。我和侧妃娘娘相处得极为愉快。”不等张仪端再说话,便看了看天色,笑道:“时辰不早,你三哥急着要去探望母妃,四叔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张仪端打蛇随杆上:“我也正要过去探望母妃的,正好同路。”假意担忧地看向张仪正:“三哥,可以不?”
张仪正翻了个白眼:“狗皮膏药。”
张仪端恍若未闻,欢欢喜喜地同许樱哥搭话:“听说三嫂为皇后娘娘画的花冠十分美丽……”
张仪正道:“我脚冷,樱哥你看看是不是怎么回事。”
张仪端又道:“许三先生真是了不起,我才看了他新勘印的那本诗集……”
某人bào喝:“我伤口疼,好像裂开了!”
“侯爷真是国之栋梁……”
“你有完没完!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吵死了!”张仪正终于忍不住爆发翻脸。张仪端哀怨地看了看许樱哥,大度地朝他夫妻二人拱了拱手,转身落寞而去。
“何凡至于?做哥哥的对弟弟多少也友爱些。”许樱哥别有意味地看了张仪正一眼,张仪正恼羞成怒,怒道:“母妃还等着,你们倒有心思互相捧臭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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