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朱后生病始,这宫中的事务便有些乱了。早有本是罗昭容与刘昭仪二人共同代为执掌宫务,但后来刘昭仪因贺王获罪,罗昭容又失了圣心,便只能由长乐公主来暂代宫务。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对着一个荒唐bàonüè的父亲和父亲的一群各色各样的小妾,长乐公主便是再qiáng悍周到也有触及不到和为难之处,康王妃就更尴尬,被夹在中间,既不能管,也不能不管,更是步履艰难。许樱哥心知康王妃这是心疼自己和王氏,她却不能一走了之,便道:“二嫂比我持重更熟悉家务,又有孩子要照料,不如二嫂先回去。我就在这里陪着母妃,便是不能做什么有用的事,照料母妃起居也还能做到。”
王氏却是与许樱哥想到一处去了,又想着今日许樱哥对着福王妃时的那种不自在,便也道:“还是我留下来陪着母妃罢,三弟妹你还是回去的好……”
康王妃见她妯娌二人相互着想,心中颇为舒坦,便笑道:“都去。我这里有你们大嫂。”
“就是,这里有我,你们二人都去,替我照顾好孩子们就是了。”世子妃从外走进来,体贴地拉了王氏与许樱哥往外送:“去吧,去做准备。”又转头看向冯宝儿,亲切慰问了一回。
康王妃心中更为欢喜,缓缓道:“看你们如此友爱体贴,我心甚慰。一家人便该有一家人的模样。”
许樱哥妯娌几个纷纷肃然称是。
冯宝儿虚弱地靠在榻上,左看右看,看她们几人互相谦让体贴,康王妃脸上的神色温柔而慈祥,便觉着自己就是个局外人,心中越发难过,看谁都不顺眼。少不得暗想,若非是许樱哥存在,此时与世子妃、王氏谦让体贴,被康王妃关心的人便该是自己了。许樱哥这样的人,实在不该存活于这世上,早在当年便该死个gān净才是,怎会活了下来祸害人呢?
正在怨恨时,张仪正从外而入,冯宝儿眼看着他上前拉着康王妃嘘寒问暖,不时又与许樱哥眉目传qíng,只觉得一股火气上蹿下蹿,搅得胸腹间一阵烦闷恶心,当场便gān呕出来,同时觉着小腹处真的传来一阵yīn疼,不由得吓白了脸,含了泪怯怯地喊了一声:“母妃……”
康王妃见她神色萎靡,当即打发王氏与许樱哥:“无需多言,宝儿等不得,带着你们四弟妹回去,明日一早又再入宫。”
说话间,宫人用软椅将冯宝儿抬将起来,冯宝儿心中愤恨不已,索xing歪在软椅上闭目养神,一路出去都是一言不发。许樱哥与王氏见她神色不善,问得两句不见她回答也就不去自讨没趣,张仪正更不会主动与她答话。一行人沉默地出了宫,不拘冯宝儿与许樱哥等人关系再如何僵硬,王氏与许樱哥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扔下她不管,便都与她坐了同一张车,才行不久就听道旁有人扬声道:“可是南国公?”
接着马车便停了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冯宝儿突然惊起,颤声道:“谁在外面?车为什么停了?”面上满是掩盖不去的惊恐害怕。
许樱哥与王氏对视一眼,王氏将车帘子轻轻掀开一条fèng隙,低声道:“是安六。”
“他想gān什么?”冯宝儿紧紧揪住身上的薄被,一张巴掌大小,下颌又尖的脸看上去更为苍白可怜,声音又尖又利。
许樱哥见她如此反常,再想想安六为人,前qíng后事一联系起来,少不得生了些疑虑,当即看着冯宝儿的眼睛道:“四弟妹不要担心,有我们在,他便是想gān什么也不能做。”
王氏也皱眉道:“四弟妹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停下说几句话而已。”
冯宝儿恍然醒悟过来,忙往车厢里缩了缩,低声道:“我肚子疼,很害怕。”
许樱哥便敲敲车壁,低声吩咐外面:“问问三爷,若是没有紧要事,还是赶紧回去,四奶奶等不得了。”
不一时,马车果然启动,冯宝儿才松了口气,便又听安六扬声道:“听说四弟妹不舒服,现下不好寻大夫,刚好我们府上有个大夫不错,不如让他去瞧瞧?”
张仪正还未回答,冯宝儿便忍耐不住激动地尖声同王氏道:“二嫂,我们府上难道请不到大夫么?”
便是不肯,也没这么激动的必要,且安六未必真的就是要给大夫,客气话的可能xing更大。王氏实在不解,便低声道:“多谢安国公的好意,早有大夫候着了的。”
安六也不勉qiáng,当即与张仪正别过。待听得马蹄声远去,马车也再次启动,冯宝儿方软了身子,轻轻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才刚松懈下来,便又觉着小腹一阵抽痛,于是半真半假地哭了起来,口口声声叫的都是冯夫人:“娘啊,娘啊,我要我娘亲……”
王氏只得道:“四弟妹,已是使人回去安置了,进家门便能看上大夫,省着些力气,放松心qíng,便会好些的。”
冯宝儿一把抓住她的手,哭得泪眼模糊:“好二嫂,我好怕,我想见我娘,求求你让人给她送送信,让她赶紧来看我最后一眼吧,我快要死了。”
王氏好生为难,想起冯宝儿还未见红便说这样丧气的话,实在不妥当。但要叫不让冯家来人,又怕出点什么事说不清,便看向许樱哥:“三弟妹,你看?”
许樱哥冷眼旁观,淡淡道:“她要见就见吧。”
第279章问诊
王氏见许樱哥也应了,便转头宽慰冯宝儿:“四弟妹莫急,等到家就使人去将军府请冯夫人。”
冯宝儿却是等不及的,也不直接回答,只抱着肚子继续哼哼,哭得越发凄惨:“娘啊,我的亲娘啊,女儿只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这意思太过明白不过,王氏不由大皱眉头,心说这难道是信不过她与许樱哥,觉着所有人都要害她,所以才要冯夫人过来盯着么?谁稀罕她肚子里这块ròu?真是搞笑。再想想从前冯宝儿初初说是有了身孕,也是这么一幅小家子气的模样,成日地哭着瞒着,非得冯家带了大夫来看过了才说,心里鄙夷,又不知她真疼还是假装,便故意道:“四弟妹你别怕,最多不过是小产,死不了人的。”
冯宝儿捧着脸哭得更加凄切,张仪正在外间听着只当是马上就要死人,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了?”
许樱哥面无表qíng地道:“四弟妹不好了。还请三爷立即使人去将军府,请冯夫人立刻就到咱们府上去候着,去得晚了怕见不着人。”又问冯宝儿:“四弟妹,你看这样说可好?我只怕话说得不对,误了你。”
自己说自己要死了与别人说自己要死了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感受,哪怕这话是别人重述自己说过的话,冯宝儿觉着许樱哥这就是在诅咒自己,立即炸了毛,但想想许樱哥也嚣张不了几天便又忍了下来,将帕子捂着脸哀戚地道:“三嫂,我从前对不起你,你就看在孩儿无辜的面上不要与我计较了。”
看这话说得,孩儿无辜,难道谁将她如何了?王氏忙打圆场道:“四弟妹,你三嫂是问你这样说可使得,并无其他意思……”
冯宝儿嚎啕大哭:“二嫂好偏心,拉的偏架,我都这地步了,还这样的欺负我。”
这口口声声要死的人还这般牙尖嘴利,王氏气得没话说,因怕许樱哥会与冯宝儿争吵落下话柄,便去拉许樱哥的手。许樱哥便是要吵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与冯宝儿吵,便摇头道:“二嫂放心。”又扬声叮嘱张仪正:“三爷都听见了?快些使人去将军府。”
张仪正默了默,果真叫过一人把冯宝儿的话原封不动地叮嘱了一遍,又大声道:“快去快回,若是请不回人你也别来见我了。”
听着那人答应并去了,冯宝儿的哭声也就渐渐平息下来,只牢牢抱着肚子缩在车厢角落里,蹙着眉想心事。王氏嫌她爱生事不耐烦与她一处,板了脸与许樱哥挤在另一边,懒得搭理她。
少一时,到得康王府,早有管事得到消息带人抬了软轿在二门外候着,王氏利索地指挥众人将冯宝儿抬回立园,先请知会宣侧妃去守着,又问大夫可到了,诸事安置妥当,转头悄声同许樱哥道:“看她能吵架还有力气哭号耍心眼,我是不知她究竟是真疼还是假疼,就觉着这般要急着见她母亲,只怕里头有什么猫腻。现下事多且乱,府里就我二人,可不能后院起火,闹出什么事体来。”
许樱哥道:“不拘她是真是假,母妃既把她jiāo给我二人,总要好生照管。若怕她不懂事,便请二嫂往宣乐堂同曲嬷嬷说一声,曲嬷嬷到底年纪大,在母妃身边多年晓得的事多,关键时刻有她在那里镇着,还是很有用的。”
曲嬷嬷深恨宣侧妃那边的人,包括冯宝儿在内也是十分不喜的,冯宝儿这一胎是否保得住,说实话曲嬷嬷并不会在意,但也不至于就要出手去害冯宝儿,稍后有冯夫人要来,有曲嬷嬷这个康王妃的身边人在那里,也免得冯夫人与宣侧妃借事生事。王氏沉思片刻,道:“你说得是,如今只求安稳,别的都暂且顾不得。我这便去。”又叮嘱许樱哥:“你与她不和,暂时就别往跟前凑了,先回去收拾收拾,等我这边安置妥当了才又过来,我们俩作伴,便是有人想攀咬也不好张嘴。”
“二嫂疼我。”许樱哥微笑着与王氏别过,回到随园先就命青玉:“去把张平家的找来。”转头瞧见张仪正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便挥手命众人退下,上前抱了抱张仪正,低声道:“你是否立即就要回去了?”
张仪正道:“是,按报贺王正该这几日到京,但今日却收到他病重难行,停留在卢两镇的消息,圣上要命人前去查看是真还是假,这时候尚未定下人选,但很可能是我。”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诸般乱象,许樱哥不由就有几分难过不舍,更担忧这其中有诈,却说不出其他话来,便只能一言不发地抱紧张仪正。
张仪正叹了口气,替她理理鬓发,低声道:“且忍着,等娘娘葬礼一毕就会颁旨立储,此事一定便不会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qíng。”
许樱哥心说,哪里那么简单?你们家的麻烦事还多着呢,想到那莫名其妙的前朝人士等一摊子烂帐,心里也是不舒服得很。却也不说那些会令人烦心的话,只笑道:“既是要去,那我便先替你准备着行李,有了消息你便让朱贵回来取行李。只记着,凡事都无你的平安更重要。”
“你也是,凡事不如平安重要。我先走了。”张仪正紧紧抱了抱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许樱哥送张仪正到院门前,瞧见张平家的进来,便道:“我和二奶奶奉了王妃之命照料四奶奶,奈何四奶奶似是对我们有些误会,不太信任我们。非得要请冯夫人过来,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就怕有我们不知道、不周到的地方,日后说起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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