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听得出里头的潜台词,无非就是张仪正能闲,张仪端竟不得闲,虽觉得冯宝儿多怪,却也理解,女人孕育乃是大事,自是希望丈夫能多几分关怀的,便安抚道:“我们这里入宫便使人去寻四爷,让他务必回来看望四奶奶,你们安心伺候着。”
顾婆子喜笑颜开,施礼道:“多谢二奶奶、三奶奶了。”
王氏便持了许樱哥的手:“时辰不早,走罢。”才行到院门处,就见张仪端疾步而来,便站住了笑道:“正在念叨四叔呢,可巧四叔就回来了。”
“才刚有空,昨日真是烦劳二位嫂嫂了。”张仪端笑笑,朝两个嫂嫂施了一礼,又沉沉看了眼许樱哥,也不多话,快步入内。
王氏与许樱哥听得顾婆子叫了一声:“奶奶,四爷回来了!”接着里头便是一阵忙乱,全不似有病人需要静养的模样,不由对视一眼,轻轻摇头,转身往外叫了张幼然和孩子们,登车入宫而去。
冯宝儿倚在大迎枕上,虚弱而委屈地看着快步进来的张仪端,低低切切地道:“四爷还知道回来?”
“这么大的事,你以为是总在那里跪哭就够的?我昨日闲了后就一直在办差,天要亮才得了消息,这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张仪端走到chuáng边坐下来握了她的手道:“如何?你可还好?”
冯宝儿眼圈一红,道:“好什么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不闻不问的,请了个大夫来还是个庸医,能好么?你忙,凭什么三伯能回家,你就不能?你可是比他这个做兄长的还要忙?”
分明是才知她不舒服就立即使人送将回家,她要见亲娘也是立即就去请了来,嫂子早晚探望,嫌弃府中的大夫不好便任由她冯家打脸自带了大夫,她还要怎地?想着张仪正那意有所指的话,再想想适才半途遇到宣侧妃时听来的那些话,张仪端心里就烦得要死,直道娶妻不贤,闹得家门不清净,乃皱眉道:“各人领的差事不一样,大哥、二哥也从始至终不得归家!你究竟是哪里不好?”
冯宝儿见他不耐烦,更加委屈:“我为你生儿育女,受尽了惊吓,你这时候才回家来看我们母子,倒有理了?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好没良心!”
张仪端一日一夜未睡,又累又乏,见她胡搅蛮缠,语气便有些冲:“我这不是在问你什么地方不好么?又怎么对待你了?脾气怎地这么怪?”
顾婆子见不好,忙给冯宝儿使眼色,递过一杯茶给张仪端,含笑劝道:“四爷息怒,四奶奶昨日是又惊又吓,折腾到半夜呢,一直盼着您回来,眼睛都望穿了。再者女子有孕,xingqíng总是比平日更怪一些,要请您多多担待些才是。”
张仪端接过茶盏,语气柔和了许多:“是我太过急躁了些。你现在感觉怎样?大夫怎么说?”
冯宝儿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委屈道:“现在还好。大夫叮嘱务必要好好吃药,卧chuáng休息,更受不得气的。”
张仪端使眼色命顾婆子下去,坐到chuáng前将手抚上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好生将养着,待咱们儿子生了,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当真?”冯宝儿破涕为笑,却又作势道:“骗人。我现下怀着就是这样子,将来的事qíng谁能知晓?你们男人都是薄幸没良心的。”
张仪端耐着xing子哄了她一回,见她笑了,冷不防道:“昨日你在宫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不能与旁人说的,总能与我说罢?”
冯宝儿立即警觉起来,正要矢口否认,就见张仪端将手放在她唇上正色道:“你想清楚了,我与旁人不同,乃是你的夫婿,你可以瞒了别人,却不能瞒我。”
冯宝儿从未见他神色如此认真过,少不得有些心虚,左思右想,却始终是将昨日与康王妃等人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遍。张仪端的脸色越来越冷,失望道:“你心里从始至终没有把我当成你丈夫。更不曾将这府里当成你的家。”
冯宝儿可不接受这话,康王府难道对她很好?先有张仪正始乱终弃,害了她一生,再有这桩让人不满,决然不般配的婚姻,之后佛跳墙事件中,康王府更是阖府一边倒地倾向于许樱哥,令得她和冯家受了那许多耻rǔ,现下倒要叫她把他们当成亲人看待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想到此,她的声音便有些尖利:“既然我说什么夫君都不信,偏要去信外人的话,又何必来问我?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黑便是白,白也就是黑。”
张仪端冷笑道:“纸包不住火,你以为宫里死了人是随便就能遮掩过去的?告诉你,从昨日开始就一直在查这事儿!你觉得查到现在,能查到些什么?你要不要我提醒你?有人看见安六从你歇息的宫室出没,你倒是怎么说呢?”
冯宝儿唬了一跳,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只是在出来之后才遇到他,并不知他在那里坐做什么。他一见我便拿那死人来吓唬我,我吃不住惊吓,便晕过去了。”
“他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定是居心叵测。”张仪端疾言厉色:“你明知他与我们府上是死对头,何故不曾与母妃提起过他?”
冯宝儿含泪喊冤:“他是个什么东西谁不知道的?黑灯瞎火,我一个人,把他扯出来是要叫她们找闲话说么?她们本就看我不顺眼!”言罢掩面大哭。
张仪端忍不住bào躁,追问道:“罢了,我再问你,怎地又扯上了三嫂和许家?”
冯宝儿听他这话似是什么都知道些,心中犹疑,哭泣道:“什么三嫂和许家?我怎么知道?”
张仪端见她死不悔改,隐瞒到底,不由大怒,用力将茶碗挥落在地,咬牙道:“事到如今,你还不和我说真话!你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么?”
言多必失,她既然昨日不曾说将出来,又与冯夫人通过气拿定了主意,那便不能再随意反悔。冯宝儿索xing掩面大哭:“我说什么你都不信,gān脆弄死我好了。你们只要许家的女儿,不要冯家女儿的,何必来看我?让我死了就gān净了。”
她怀着身孕,的确也不能轻易得罪冯家,张仪端投鼠忌器,拿她没办法,指着她连道得两个“好”字,不顾而走。
顾婆子匆忙赶进来,道:“奶奶,这是怎么了?”
冯宝儿又恨又怒,恶狠狠地道:“你立即去问问昨夜府里都出去了些什么人?特别是那边。”
须臾,顾婆子快步回来诉苦道:“奶奶,四爷命封了院子,不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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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将倾
晨光下,许衡父子相对而坐,看着面前被拆开的累丝镶嵌宝石牡丹花钗与被毒死的小鸟,面上俱是沉重。
大厦将倾未倾,不能不让人忧心,许执口gān舌燥地道:“父亲,现下……当如何?”
许衡轻轻拨了拨花钗,道:“还寻人将它收拾好,再给樱哥送回去。”
许执心烦意乱:“实在太过狠毒,谁能想得到他们会从那么早就开始埋了线……总不能就这样算了,总要防着他们再走下一步。不如,先下手为qiáng?”
许衡摇头:“许扶那边至今未能弄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又藏在哪里,宫中以及朝中是否还有帮凶,先下手并不能为qiáng。迟伯死了,冯家知qíng,要发动而未发动,恰恰却又让我们都知道了些边角,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筹码,若我未错,客人想必已到大门前了。”
正说着,果见大管事许山匆匆而来,禀告道:“老爷,门前来了两个人,说是故人来拜见您。”又递上名帖,许衡接过去看时,上书“huáng一多”三字,不由得笑了:“老阉货好大的狗胆!”
许执心中一沉,道:“父亲……”
huáng一多是当年太极殿的总管太监,他既然敢以真实身份大剌剌地摸上门来,想是手中握的筹码够多,所以才会如此自信。自己怎能不去会一会?许衡摸摸已然花白的鬓发,心想自己这一生果然波澜壮阔,什么事都遇到了,便微笑道:“去做我安排你做的事qíng,这边不用你管。”言罢起身往外,吩咐许山:“请客人到书房相见。再把好茶奉上来!”
许执叹了口气,唤了个贴心得力之人上前,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人便出门骑马直奔常胜街许扶宅邸而去。
宫中,长乐公主正在清点封存朱后所用过的器具,打算将其中许多物品一并入葬——虽则朱后求的是薄葬,但老皇帝如何又肯?
许樱哥废尽苦心方得了准许跟在一旁帮忙,眼看着那顶被静置在一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凤冠,心中实在复杂难言。也不知迟伯帮着那于四有做了多少有毒的东西出来,如今这些东西又都被朱后赏赐给了些什么人,得到赏赐越多的人便意味着中毒的机会更大。每一件东西,都是一颗定时炸弹,而她却无能为力,甚至想要将面前这些东西上的痕迹抹去都要冒了极大的风险。
红素姑姑红着眼打开一只匣子,叹道:“这里面的都是娘娘寿诞之时打造的首饰,娘娘是最喜欢,最满意的。”
长乐公主略微扫视了一眼便将册子递给许樱哥,叮嘱道:“我的事多,这边就由你来清点了。”
许樱哥忙道:“姑姑去忙。”送了长乐公主出去,便坐下来硬着头皮道:“先把那顶凤冠拿过来给我里里外外都看一眼,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也好趁早拿去修理。”
静容默默捧了凤冠放在许樱哥面前,许樱哥在微凉的金丝和各色珠玉宝石上轻轻触摸了一遍,吸了口气后才又小心翼翼地将其翻过来瞧,却是出乎意料之外。她本以为这凤冠当是重中之重,贵为一国之母,这么多的首饰朱后都不见得会戴,唯独这顶凤冠是必戴之物,她还记得寿诞那日朱后便整整戴了一天,对方若是真的通过那种方式下毒,还有什么比凤冠更合适呢?
但她面前的凤冠实在gān净得紧,这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便是事后有人jīng心处理过了这凤冠。而这个人,就算不是朱后身边深得信任之人,也当是品级不低、能接近这些贵重物品的人。许樱哥抬起头来看向一旁束手而立的静容与不远处忙里忙外的红素姑姑,再看看一旁伺立的几个嬷嬷和宫女,想到其中有那么一双眼睛一直在背后静静地盯着她,由不得如芒在背。
静容轻声问道:“夫人,这凤冠可是有什么不妥?”
许樱哥恍然惊醒,忙低声道:“没有。”一边说,一边拿起另一对九尾凤钗细细查看,九尾凤钗的钗尾同样有着针尖大小的微孔,却同样的gān净。再拿起其他首饰细看,答案一样,gāngān净净。仿似她昨日见着的那对牡丹花钗中流出来的晶芒只是睡梦里的一个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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