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有些牙疼,既然不知,何故如此信任?
许樱哥没法儿和青玉说得太清楚,当初是病急乱投医,所以信了这人的话,毕竟她就同这人所述一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后来见了许扶的亲笔信便有些信了,再经过这些天的经历就更信了些。她闲下来的时候也会仔细思考关于这个人和这件事,但想来想去没答案,便只能告诉自己,且信他的确是为了多年前自己生父的救助之恩,如若不是,他也迟早会提出他的要求。
那人似是知道她们主仆二人在谈论他,顿住脚回头目光炯炯地看过来,青玉吓得一缩脖子,许樱哥却是朝着他微微一笑,那人也就回了头。
张仪正安排了来领路的人对这一片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地步,在许樱哥等人的脚即将被雨水泡烂之前终于把众人领出了大围山。此后又换了许家安排的领路人,带着沿着另一条路向着西南方向而去。这是许衡与张仪正早就商量好的,领路的和行路的互相不知彼此的身份,领路的只管按主人的吩咐把身后的人领到要去的地方并替他们清扫gān净障碍,行路的则只管埋头赶路,非是不得已,双方不打jiāo道。
虽是人少马快,一切从简,但因了要避人耳目的缘故,众人走得并不快,出了大围山的第七日,众人到了离上京城二百里外的朱雀镇附近的一个小集镇。
彼时已是傍晚,待得吃了晚饭天便已经全黑。双子前去打探消息,许樱哥则与青玉关在房里洗浴及替彼此因骑马磨破了皮的双腿搽药,主仆二人才刚收拾妥当门便被人敲响。
开了门却是那中年内监站在外头,这还是从逃出来之后那人第一次单独来寻她,许樱哥心中由不得的生起几分雀跃与期待来,微笑道:“先生是要来领我去见我兄长的么?”
那人点点头:“他就在这附近的一户农家休养。”因见青玉立在门前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便淡淡地道:“小丫头要是不放心,也可跟了来。”
青玉巴不得这一句,立即跑上去紧紧抓住许樱哥的胳膊,却又想着双子在就好了。许樱哥却是知道以这人的身手,便是双子在也不是他的对手,便安安心心地跟着那人前去。
已然立秋,黑夜无月,夜风带了几分清寒。京畿附近本来自始都是繁华之地,偏来这一带当初也曾被贺王乱军洗劫过,许樱哥等人一路行去寂寞冷清得紧,偶尔从人家门前经过,就连狗吠之声也不能闻。
“原来这些地方的狗挺多的,可惜之前都被人吃光了。”那内监似是知道许樱哥心里的疑问,不经意地解答了一番后指向前方一户人家:“就是那里了。”
越是接近,许樱哥的脚步便越是迟缓下来,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里面其实不是许扶,或者是一个伤重并变得面目全非的许扶,她该怎么办?
青玉却没那么多的想法,见那人敲开了门后便抢先许樱哥一步进了门,左右张望觉得无碍了才叫许樱哥进去。
院门前立着一对老实巴jiāo的老夫妇,巴掌大的院子一望到头,院子里一棵梨树,树上一个梨全无,树下的竹椅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许樱哥等人一动不动。虽是瘦得皮包骨一样的,虽是光线昏暗不清,虽是隔了这么远,许樱哥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正如当初她看着那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一样,直觉地就认出了那不是她的兄长。
许樱哥拔腿往前跑去,她想喊哥哥,那一声哥哥却在咽喉里就化成了哽咽。竹椅上的人闻声转过头来,含笑看着她轻声道:“来了?”
许樱哥呆站片刻后破涕为笑:“真好。”
许扶虽瘦得不似人形,两颊的ròu都瘪了下去,脸上的那道疤痕也越发显得狰狞,又有一只手因伤行动不便,但他到底还活着。他和他想要保护的人都还活着,这就已经很好。
死去的人还活着并且还神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青玉惊讶得合不拢嘴,却见许樱哥已然转过身走到那中年内监跟前行了大礼:“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中年内监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青玉呆了呆,也跟着跑了出去,因见那对老夫妇还呆呆立在那里,便又折回去将人拖了出去。
“我本以为必死无疑,醒来却看到了他。”许扶回忆起那个夜晚仍然慨叹不已,“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许樱哥笑中含泪:“他说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良心的,又说当初父亲曾救过他,所以他才会先在宫中救了我,后来又救了你。可我至今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许扶轻声道:“休说你不知,我也只知他是父亲当年的一位故人。他并不是幼年入宫,而是成年后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才净身入的宫,他未入宫之前有妻儿,我们家里曾接济照顾过很久,但后来他儿女早夭,妻子改嫁并不知所终。听他的意思似是对huáng一多等人颇有怨愤之意。故人之qíng,报恩之意或许真有之,但对huáng一多等人的报复之意大概也不能少。”
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因为害怕做了无根之人所以rǔ及先人,这倒也能理解,不管此人何故援手,不论如何最终都是他兄妹受了益。许樱哥道:“总是承了他的qíng,若他日后有要求,咱们能做的就尽力去做好了。”
许扶点点头,静默片刻后方轻声道:“她如何了?”
许樱哥晓得他问的是卢清娘,心中也有些难受:“她一直都记挂着你,从未有忘。”言罢将自己如何与卢清娘一道认尸,又说了些什么话的事qíng细细与许扶说了一遍,试探道:“她知道哥哥还活着,心中很是欢喜,若是……”
许扶摇头:“不了,从前她跟着我就没好日子过,以后也有不了,何必呢?”生怕许樱哥还要再说,便立即换了话题:“我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吧,这次除了青玉都有谁跟了你来?”
“还有双子。其余人有两个是姨父安排的,还有两个是三爷安排的。”许樱哥轻轻叹了口气,按着许扶的指点入内取了个小包裹,扶定了许扶往外,轻声说起聊城老家的事:“……姨父都会安排妥当,不用咱们cao心了。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回去悄悄祭拜就是了……”
第332章知秋
一场秋雨一层凉,昨日还热得让人心烦气躁的上京城几乎是在一场长达一天一夜的雨后就迅速凉了下来。
含章殿花木葱郁,正是秋jú桂花盛放之际,打理完宫务的熊皇后带了一队宫人散步其中,有些寂寞地想,虽则现在自己当了家做了主,悬在头上的那把剑也终于被取了下来,怎么反倒寂寞了许多呢?并不是做了新皇的夫君沉迷于歌舞美人轻慢了她,新皇十分勤奋爱政,后宫也未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女人还是那几个女人,也未曾新晋了美人;也不是儿子不争气,她的三个儿子都已经成才,长子做了太子,次子与三子做了亲王,不但手握重兵深受信任,还都十分能gān并且友爱;唯一一个女儿也赶了来与她团聚,儿女双全,过得极不错。这是有什么不满?
思来想去,却是宫规森严,再不能轻易见着儿子儿孙们,惯常伺候在身旁的儿媳也再不似从前那般能日日时时陪伴在跟前。她想起了已经多日不见的幼子张仪正,连带想起了那命运多舛、已经彻底消失的许樱哥,心里多少有些怅惘,便问道:“小三儿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呢?”
“听说是前去协助二爷追剿叛王残兵了。”曲嬷嬷小心觑着皇后的神色,多少看出了些寂寥,便不露痕迹地安慰解释:“三爷这些日子可忙着,这不,回来后便立即又要整装前往西边抗晋的。”
熊皇后的眉间便露出几分愁绪,自许樱哥去后,张仪正便似乎没有闲下来过,来她这里请安的次数也变得很少。虽则他显得总是很忙,似是怪不上他不肯来看她,但做母亲的人,又如何会不知道儿子和自己生了隔阂,有了疏离之意?她本担心他会日渐消沉,可他却也没有,只是不停地奔波做事,脾气倒是又怪诞癫狂bào躁了许多。许樱哥已死,日子却还要继续往下过,总不能放任他这般下去……皇后摘下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名品jú花,吩咐道:“七夕将至,不能宴会,便准备些可心的jīng致玩意儿赏给三品以上各大臣家中的女眷罢。”
七夕节,女儿节,那自是主要赏赐与诸大臣家中的未婚适龄女子。虽则现下并不适宜婚嫁,但总有那么些意思在里头,亲王选妃,哪里是匆忙间就能办成的?自然是要早作打算,等到一切齐备,也就差不多了。这可真是一件大事呢!曲嬷嬷兴奋起来,趁机道:“娘娘,冯夫人递了牌子想入宫觐见,又给端妃娘娘那边送了明珠两斛……”
熊皇后不悦地一拧眉头,冷笑道:“她家可真急,姐姐才死了两个多月,妹妹就急着要嫁人了?礼义廉耻何在?”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刻薄,几乎是完全断绝了再与冯氏结亲的可能xing,便是那冯家女儿得了皇后这句评语,只怕日后婚事也是多有波折艰难——便是许多人早就忘了礼义廉耻,只记得厉害取舍,但新皇与皇后自来就爱的是这一套,谁敢不识趣地去娶这样的女子,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但这也叫咎由自取。曲嬷嬷暗自得意,再接再厉地道:“还有一件事,听闻前些日子冯家长子冯昌在军中不敬三爷,被三爷下令塞了马粪,当众鞭笞并断了其右腿……”
冯氏满门都是行伍之人,断腿便等同于断了吃饭的家伙。而这冯家长子冯昌,也就是冯宝儿的长兄,正是冯氏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弄残了这人,便等同于在冯家的心窝子上cha了一刀。也不怪冯夫人这般着急,明知现下并不适合入宫走动,却也甘冒风险。张仪正何故如此行为,熊皇后心中也是有数的,所谓新仇旧恨,早有冯氏左右摇摆,不停招惹,后又有许樱哥之死,不能出气也就罢了,既然有能力出气,何故要忍着?这还只是个前奏,冯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熊皇后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冯家也是有功劳的,这孩子未免太任xing了些,也不怕失了分寸激怒了他父皇。你们也不早些说与我知道。”新皇且记着冯氏的那些“丰功伟绩”,更不会放心冯家手中的兵权,之所以没有算账夺权不过是因为现下时机不到,她虽能理解张仪正的心qíng,也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却觉着他该再等等才是。
曲嬷嬷见她并不是真生气,就笑道:“非是有意瞒着娘娘,而是消息才传进来。娘娘放心吧,三爷是占着理的,谁也挑不出错来。”
虽则癫狂,到底还是比从前稳重多了,熊皇后默了片刻,道:“记得许家有个姑娘叫梨哥的,机会合适的时候带来给我瞧瞧,再打听打听他们家都中意什么样的人家,该当给她指门好姻缘。”想想又吩咐:“入秋了,给太子、二爷和三爷分别送件鹤氅去,让他们多多保重。再告诉三爷,若是那人知道,也不乐意他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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