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顺些的橘诺低声道:“妹妹此言不妥,却不要再这样胡说,仔细被人听到,终是不好。”
嫦棣哼声道:“姐姐总是好心,却不见近几日她的嚣张,自以为父君今年准她与咱们同游便是待她有所不同,哼,也不瞧瞧自己不过是个被蛇养大的脏东西!便是她在我跟前,看我是不是也这么说!”又道:“我却不懂,息泽大人既然对她无心,何不将她休了,累她连累自己身份!”
几句话随夜风灌入耳中,继续听下去还是立时走出去?凤九不纠结了。她原本晓得阿兰若一双姊妹同她处得不好,却未料到这样不好。
凤九打着呵欠从角落处踱步出来:“今夜好运道,囫囵在船尾chuī个风,也能听到亲姊妹光明正大打他们姊夫妹夫的主意,时近的人暗地里说些无耻之言做些无耻之事,已不时兴妨着一个隔墙有耳了么?”
凤九蓦然出现,令橘诺一怔,亦令嫦棣一怔。嫦棣反应倒快,一怔后立时一声冷笑:“当日便是你高攀息泽大人,息泽大人将姐姐放在心中,可是令你醋了?廉耻之论也要配得上这个身份的人才好提及,你这样的身份,也配同我们谈什么廉耻?”
当妹妹的如此伶牙俐齿诋毁姐姐,一看,就是欠管教。青丘的小仙们个个服凤九的管教,搞得她这么多年想管教人也管教无门,嫦棣正在这个好时候撞上枪口,其实,让她有点激动。
凤九了悟状点头笑道:“原来是因嫦棣你的身份还未够得上谈及廉耻,说话行事才尽可无状无耻,今日阿兰若受教了。”
嫦棣气极,恨声道:“你!”却被橘诺拦住,低声道:“息泽大人早有吩咐,该是诊脉的时辰了,先同姐姐回去吧。”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凤九,却是对嫦棣道:“有些事,无谓做这些口舌之争,白白轻贱自己。”
话罢拉扯着嫦棣转身走了。
窄窄一轩厢房,金镶的条案锦绣的蒲团,苏陌叶给自己倒了杯酒,条案上,珠蚌里头的明珠柔和,满室生光。比翼鸟一族虽只做个地仙,家底倒比四海的水君还要丰厚。
苏陌叶握着酒杯有意无意地把玩。一众人等信誓旦旦这是阿兰若的执念所化之梦,其实,斯人已灰飞烟灭,何来执念,又何来梦境。可叹他初初听闻,竟然抵不住心中一点妄念,差点信以为真。
他那时竟然十分欣慰,若果真如比翼鸟那一帮老儿所言,这是阿兰若的执念,进去便要坠入她的心魔,他倒是迫不及待。她的心魔是什么,里头可有他一分位置,他过去不曾明白,现在也不明白,但他想要明白。可真正走进来,睹物睹人才晓得,此处不过是仿出的一个平行世界。他不是不失望。
他来救人,确有私心。当日连宋托他时说的那席话他还记得:“有东华在,必定护得凤九周全,这个我倒不担心,东华应是同凤九一处,寻着东华必定也就寻得了凤九,你此去,先寻找他二人要紧。”
寻凤九,算是寻得轻松。他那日正巧在醉里仙吃酒,碰上阿兰若同沉晔闹了那么一出,心中存疑,次日便特意去她府中诈了一诈。她那一口茶末子,令他到今日仍记忆犹新。而东华。连宋料事也不全对。东华帝君却到今日才观身。他同凤九,幷不在一处。
今日说给凤九有关息泽的那几句话,也不能说是骗了她。他的确从未见过息泽,纵然因这个世界创世时出了纰漏,他自掉进来后便忘了东华帝君长个什么模样,想来帝君亦因此而未能认出他。但他数日前夜探歧南神宫,曾于神宫一密室中见过息泽的画像,画上的息泽,并非今日这般紫衣银发的模样。东华有心借用息泽的身份,以他的仙法,施个修正术,将比翼鸟一族记忆里关于息泽的模样替换成他的模样不是难事。修正术并非什么重法,于此境无碍。宁可使个修正术,也不愿化作息泽的模样来做完这场戏,倒是帝君的作风。
苏陌叶蹙眉沉思事qíng原尾。想来凤九当日受了重伤,或许需魂体分离调养。魂魄调养之事,他们此等仙法卓然的神仙自然都晓得,最好是放入孕妇的胎中养着。莫不是……帝君他将凤九的魂魄放进了橘诺的胎中?
如此,倒能解释得通为何东华帝君竟对橘诺分外看重了。却不料凤九是个变术,魂魄最后竟跑到了阿兰若的身上,看样子帝君似乎还不知晓。这场戏,倒是有趣。
苏陌叶笑了笑,几桩事他灵台清明已瞧得明白,凤九和帝君处,却需瞒一瞒,他还仰仗着凤九帮他的忙,岂能让他二人顷刻聚首。这却并非他不仗义,漫漫仙途,受了红尘侵了色相便有执念,这一扇执念,缠了他数年,唯有凤九可点拨化解。
他这一生,到他遇到阿兰若前,未曾将谁放到过心上。直至今日,他却依然记得有那么一天,和风送暧,尚且童稚的少女身着绯红嫁衣,妆面胜画,葱段般的手指轻叩在棋盘上缓声问他:“师父为何愁思不展?是叹息阿兰若小小年纪便需为父联姻?这等事,思若无果,思有何用?思若有果,思有何用?趁着大好chūn光,花轿未至,不如阿兰若陪师父手谈一局?”
这样的xingqíng,又怎会落得一个自缢身亡?
一盏酒被手温得渐暧,莹白的珠光里,白衣男子敛目将手中的酒盏祭洒般一倾而下,口中轻声道:“碧莲chūn,温到略有雨后莲香入口最好,试试看,是不是你一向喝惯的味道。”语声温和,含着一丝凄清落寞。而窗外河风渐大,细听竟有些打着卷儿的呼啸声,像是谁在低低泣诉。
第四章
01
次日天明,凤九落寞地坐在chuáng头,领悟人生。
昨夜幸得苏陌叶出手将她劈晕,以至她能同青殿和煦地共处一条小画舫。听说青殿绕着她转悠大半夜无果,挨着晨间锦jī初鸣,方恹恹钻进自个儿的卧舱休整了。凤九一喜,一忧。喜的是,今日不用同青殿打照面真是甚好甚好,忧的是,夜间莫非还让苏陌叶劈自己一劈?纵然苏陌叶好手法,她囫囵晕一夜,次日却免不了头晕颈子痛,长此以往,实非良计。
一旁服侍的忠仆茶茶瞧着沉思的凤九,亦有一喜并一忧。喜的是,近时殿下圣眷日隆,昨夜圣意还亲裁息泽大人闲时多陪一陪殿下,殿下总算要苦尽甘来了。忧的是,息泽大人昨日夜间却并未遵照圣意前来同殿下作伴,莫非是自己留给大人的门留得太小了?那么,今夜或者gān脆不要关门,只搭个帘子?但江上风寒,倘殿下过了寒气……主仆二人各自纠结,却听得外头一声传报,说青殿它入眠了半个时辰,约估摸殿下该起chuáng了,惦念着同殿下共进早膳,qiáng撑着jīng神亦醒了,此时正在外头盘踞候着。
凤九心中叹一声这劳什子yīn魂不善的青殿,脸上却一派担忧关怀状:“才睡了半个时辰怎够,它折腾了一夜,定然没jīng神,正该多睡睡,你们哄着它去睡罢,它若身子累垮了,到头来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最伤心。”
茶茶有些惊讶道:“算来已有两日不见青殿,若是往常殿下定然招青殿作陪的,便是青殿躺着盘在殿下脚边睡一睡也好,今日怎么……”
凤九心中一咯噔。
茶茶却突然住口,脸上腾地漾起一抹异样的红晕,半晌,满面羞涩地道:“难道,难道殿下今日是要去找息泽大人,才不便素来最为心疼的青殿打扰么?”
拳头一握,满面红光地道:“息泽大人是殿下的夫君,若是息泽大人同青殿相比,自然、自然要不同些。”
又省起什么,满面惭愧地道:“殿下可是立时便去息泽大人房中陪他用早膳?啊,这等事自然是片刻不能等的,茶茶愚鲁,不仅现在才觉出殿下的用意,还问出这等糊涂话。殿下放心,茶茶立时便去息泽大人处通传一声!”
话罢兔子一样跑了。
凤九半个“不”字方出口,茶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九呆了一阵,默默无言地将抬起来预备阻拦的手收了回去。
也罢,两害相权取其轻,今日一整天是折在青殿手上还是折在息泽神君手上,用脚趾头想,她也该选息泽。
当年她姑姑在一条小巴蛇手里头吃了个闷亏,她此时觉得,她迟早也要断送在这个yīn魂不善的青殿手里头。他们青丘果然同蛇这个东西八字不合。
因在船上,分给息泽神君的这间房也并不宽敞,一道寒鸦戏水的屏风将前后隔开,凤九磨蹭着推门而入时,瞧见橘诺嫦棣二人围坐在一张红木四方桌前,正斯斯文文地饮粥。息泽则坐在几步远的一个香几跟前,调弄一个香炉。
她进门闹出的动静挺大,息泽却连头也没抬,嫦棣弯起嘴角,看笑话一样看着她,橘诺仍然斯斯文文地饮粥。
凤九挑了挑眉,即便桥诺有病,息泽需时时照看,但也该息泽前往橘诺的住所探看,这一双姊妹行事倒是半点不避嫌,竟比她还潇洒,她由衷钦佩。
嫦棣瞧息泽全没有理睬凤九的打算,一片得意,料定她此番尴尬,定然待不住半刻,心中十分顺畅,脸上笑意更深。
但不过一瞬,笑就僵在了脸上。
嫦棣着实低估了凤九的脸皮,她原本底子就不错,梵音谷中时,又亲得东华帝君耳濡目染的调教,现如今一副厚脸皮虽谈不上刀剑不侵,应付此种境况却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但见她旁若无人自寻了桌椅,旁若无人自上了膳食,而后,她们饮着淡粥,没滋没味,一勺一勺复一勺,而她在一旁百无禁忌大块朵颐,看她的样子,吃得十分开心。
嫦棣不解,阿兰若这么亦步亦趋地缠着息泽,应是对息泽神君十分有qíng,一大早却遭息泽如此冷落,她的委屈呢?她的不甘呢?她的怨愤呢?她的伤qíng呢?不过,阿兰若一向会演戏,说不定只是qiáng颜欢笑,若是这般,便由她来激她一激。
嫦棣计较完毕,冷笑一声:“听说阿兰若姊姊此来是陪息泽大人共用早膳的,既然姊姊膳已用毕,还是先行离开罢,莫妨碍了息泽大人同橘诺姊姊诊病。”
凤九从袖子里取出本书册:“无妨,你们诊你们的,我随意翻翻闲书,莫太生分客气,怕妨碍到我,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美德,就是大度。”
嫦棣顶着一头青筋:“没脸没羞,谁怕妨碍到你!”被橘诺轻咳一声打断,道:“休得无礼。”转向凤九道:“妹妹恐不晓得,近日姊姊jīng神头轻,若是寻常日妹妹来探视,姊姊自然喜不自胜,但近日屋子里人一多便……”
话是对着凤九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望向息泽。
凤九殷切关心道:“正是,姊姊既是这种病症,看来需赶紧回房躺着好好修养才是正经,姊姊的卧间离此处像是不近,等等我着两个宫婢好好护送姊姊回去。”话间便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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