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_唐七公子【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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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他猜得不错,说得正是。老管事随这封回信呈过来的还有一个白瓷壶,说此酒亦是神官大人吩咐带给文先生的。

  这是沉晔第二十封回信。

  月黑风高夜,阿兰若拎着白瓷壶一路溜达到盂chūn院外,纵身一跃,登上了院外头一棵老樟木。

  此木正对沉晔的厢房,屋中有未熄的薄灯一盏,恰在窗上描出他一个侧影。阿兰若于枝杈间寻个安稳处一躺,弹开酒壶盖,边饮边瞧着那扇紧闭的小窗。

  酒喝到一半,巧遇苏陌叶夜游到老樟木上头,闲闲落座于她身旁男一个枝杈上头,开口一通挤对,“为师教导你数十年,旁的你学个囫囵也就罢了,风流二字竟也没学得jīng髓,鱼雁传书这个招嘛,倒还尚可,思人饮闷酒这一出,却实在是窝囊。”

  阿兰若躺得正合称,懒得动道:“师父此言差矣。独饮之事,天若不时,地若不利,人若不和,做起来都嫌刻意。而今夜我这个无可奈何之人,在这个无可奈何之地,以这种无可奈何的心境,行此无可奈何之事,正如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一般的自然,”她笑起来,酒壶提起来晃了一晃,“此窝囊耶?此风流耶?自然是风流。”

  风流两个字刚落,对面的小窗砰然打开,黑色的身影急速而出。阿兰若眼皮动了动。沉哗立在远墙上与他二人面面相对时,白瓷壶已妥帖藏进她袖中。

  玄衣神官迎风立着,她二人不成体统地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沉晔皱着眉将她二人一扫,淡淡道:“二位深夜临此,想必有什么指教。”

  苏陌叶站起来立在树梢上头,“指教不敢当,今夜夜色好,借贵宝地谈个文论个古罢了。”又道,“听说神官大人于禅机玄理最是辨通,不知可有意同坐论道?”

  阿兰若扑哧笑道:“师父是想让神官大人坐在墙头上同你论道吗?”

  苏陌叶正经八百道:“论道之事,讲的是一个心诚,昔年有闻佛祖身旁的金翅鸟未皈化前,就是同仇家在一棵树上同悟恩怨的因果……”

  沉晔的眼睛却直视着阿兰若,问出不相gān的话来,“你喝的什么酒?”

  她怔了征,顷刻已恢复惯有的神色,“一个朋友送的,不过只得一小壶,方才已饮尽了,大人可出现得不凑巧。”

  苏陌叶瞧着他二人,挑了挑眉笑道:“送酒的朋友明日正要过府来同我们聚聚,神官大人若对这个酒有兴趣,明日亲见一见那位朋友不就明白了。”

  沉晔望着他,“送酒的是谁?”

  未等苏陌叶答话,阿兰若的声音就那么无波无澜地响起,“宗学的文恬,文恬先生。”

  那个名字响起时,沉晔冷肃的神色有些与平日不同。

  02

  照陌少的说法,当日阿兰若借文恬之名同沉晔有书信往来之事,是他无意中发现。那夜明晓得阿兰若在沉晔面前竭力遮掩,仍要将送酒之事拿出来发挥两句,却是他有意为之。

  那时候,他不晓得自己对阿兰若是什么心,只觉她既然想得到沉晔,他就帮她得到他。这个事上头,她思虑得太重,一心顾着沉晔,曲折得让他都看不下去。他说出那番话时,只想着,早日做成一个时机,令文恬站到沉晔跟前,方能早日促阿兰若下个决断。

  要么她在沉晔跟前认了她才是信中的文恬,一切摊开说,这段qíng会怎么样就看造化,但终归有一线生机。要么她将自己做成沉哗与真文恬二人间的一座牵线桥,将这个姻缘让给真文恬,彻底断了自己对沉晔的念头。但无论哪一种,都比她现在这样拖着qiáng些。

  陌少觉得,借着她人的身份陷在一段qíng里头自苦,这不该是他徒弟做的事。

  凤九思量,若是她,就选第一种。一切只因她听过一个传闻,帮人牵姻缘牵够两回,自个儿就难嫁出去,她屈指一算已帮东华姬蘅牵过一回了,再牵一回这辈子就完了。

  但阿兰若,或许其时已嫁出去了,再无后顾之忧,又估摸从未做过牵线桥,想试试其中滋味。

  总之,一夜枯坐后,她选了后者。天蒙蒙亮时便将文恬传入了府中,在她一番惊叹里头,将二十封沉晔的信札稳稳递到了她手中。jiāo代给文恬的话里头,前事后事面面俱到,唯独隐了她对沉晔的心思,不咸不淡地编了一口胡话,“橘诺被放出王都时求我照应神官大人,你晓得我还算心善,自然要照应。但我同他却一向看彼此不顺眼,照应他的信留我的名必然更惹他愤恨,是以留了先生的名。但近日府中事多,我亦有些力不从心,方请先生过府一叙,不知先生可否接下这个重任,代我书信上照应照应神官大人?也无须写些特别的,不过闲时生活杂趣罢了。”

  文恬从前受了她许多恩惠,加之又是个懂礼的人,自然应允帮这个忙,对她的一篇胡话亦不疑有它。

  她瞧着文恬一封一封翻看沉晔的书信,时而赞两声,“从前倒是未曾留心,原来神官大人亦是位妙人,这些棋局,倒是有趣。”

  阿兰若笑了一笑,道:“先生棋艺jīng湛,从前在府中时我便极少胜过先生,今次正好可以同神官大人多切磋切磋。”顿了顿,又道,“不过先生回信时还需摹一摹我的笔迹,当日未想得太多,那些去信虽留的先生之名,字迹倒还是我自个儿的。”

  文恬抿了抿唇道:“这并非难事。”

  次日小聚,沉晔果然到场。

  阿兰若没有什么讲究,但陌少骨子里其实是个讲究人,故而小聚的场地被安置在湖中间一个亭子里头。

  此亭乃是陌少的得意之作。只一条小栈连至湖边,亭子端立于湖心,四周种了一圈莲花,远望上去亭子像是从层层莲叶中开出来的一个花苞。亭子六个翘角各悬了只风铃,风chuī过铃铛随风响,便有丝幽禅意。可谓集世间风雅大成,无处不讲究。

  但亭子名却是阿兰若起的,拿捏了最不讲究的三个字,直白地就叫湖中亭。陌少琢磨了一阵,觉得这个名儿也算直自得有趣,忍了。阿兰若拎了块未上漆的红木板儿,láng毫笔染个经水也不易落的重墨,板儿上写出湖中亭三个字朝亭上一挂就算立了牌匾。陌少抽着嘴角,觉得这个匾儿也算天然质朴,又忍了。

  沉晔入亭时,在亭前留了步,目光悬在红木板儿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上头。亭中素衣的少女望了阿兰若一眼,有些了悟,向亭外道:“那三个字文恬写得不成气候,承公主美意至今仍悬在亭子上头,今日却叫大人见笑。”

  沉晔的眼光就望向她。文恬的容貌只能说清秀,但一身素衫立在亭中,趁着背后缥缈的水色,瞧着竟是十分的淡泊平和。

  沉哗的目光些许柔和,低声道:“文恬?”

  少女就微微笑起来,“正是。”

  后来苏陌叶问过阿兰若,瞧着这个场景,她心里头是如何想的。这个后来,也没有后得多久。沉晔入事方过片刻,便被文恬邀去湖边一个棋桌上手谈一局。

  亭中只剩他与阿兰若,一个围着红泥小炉烹茶,一个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几个橘子,眼光虚浮得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陌少的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刻薄,刻薄得戳人心窝。

  湖边玄衣的青年与白衣的少女恍若一对璧人。阿兰若剥出来一个橘子扔给陌少,脸上竟仍勾得出笑,却笑得有些无奈,“文恬是个好女子,才学见识都匹配得上他,家世虽不济些,不过他如今也是落魄,文恬在这个时候同他结缘,正见出她不求荣华的淡泊,今日我做到这个地步,若他二人佳缘得成,也算我一个行善的造化。”

  苏陌叶皱眉,“那日灵梳台上你对橘诺说那些话,可不像你今日会这么做。”

  阿兰若挑眉,“那些话嘛,不过为了逗逗橘诺罢了。”远目湖岸处那一黑一白对棋的侧影,低声道:“他这个人,冷淡自傲,偏偏长得好,灵力好,剑使得好,字习得好,棋下得好,qíng趣见识也够好,显得那种冷淡自傲,反倒挺吸引人的。”

  又笑道:“你想过没有,他讨厌我其实也并非他的错。母妃二嫁后诞下我和嫦棣,此为不贞,因而我同嫦棣皆血统污浊。这其实,也不过是一种看法罢了。对这世间万物,每个人都可以有每个人的看法,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他有这种看法,我和他自然再没什么可能了。他那么看着文恬,其实我有些羡慕。”

  良久,道:“但我也希望他好。”

  苏陌叶递给她一杯茶,“qíng这种事,摊上就没有好处,所幸你看这桩事还留了几分神智,既已到这个田地,你早早收收心吧。”

  阿兰若接过茶,谢了他两句。

  此事便像就此揭过,再无只言片语提及,两人只闲话些家常,待湖边的璧人杀棋而归。

  湖中亭小聚后,听老管事说,沉晔和文恬互递了四封书信。文先生随信还附过两件小礼,一只糙编的白头雀,一个手绣的吉祥纹扇坠,沉哗回了她两卷书。

  书是沉晔定的,差他去市上买的,两本沧làng子的游记。阿兰若彼时正捧着一盏茶在荷塘边喂鱼,一不留神茶水烫了舌头,缓过来时,吩咐老管事今后他二人如何,可以不必呈报,终归沉晔到她府上又不是来蹲牢的。又道,沉晔送给文恬的两本书,也买两本给她瞧瞧。

  某些层面来说,凤九有些佩服阿兰若。遥想她当年伤qíng,偶尔还要哭一鼻子喝个小酒,而阿兰若白将意中人送到他人手里,遑论哭鼻子喝小酒,连一声多余的叹息都没有,每日该gān什么仍gān什么。凤九觉得同她一比,自己的境界陡然下去了,有点惭愧。

  但天意,不是你想让它怎么走,它就能怎么走。风平làng静中莫名的出其不意,这才是天意。

  三四日后,沉哗夜游波心亭,无意中瞅见亭旁一棵红豆树上题了两行字。有些年成的字,深深扎进树gān里,当真是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同留在他书匣中那摞信纸上的字迹极为相似。十六个字排成两列,月映天河,风过茂林,开怀畅饮,尘忧顿释。

  两列字略偏下头留了一个落款。

  他借着月光辨出落款,脸色一白。落款中未含有年成时节,单一个名字孤零零站在上头。相里阿兰若。

  凤九竖起耳朵,急切想听到下文,苏陌叶却敲着碧玉箫卖了个关子,“此时真相大白下,倘你是沉晔,晓得一直写信给你的并非文恬而是阿兰若,你会如何?”

  凤九想了片刻,试探道:“挺、挺开心的?”

  陌少笑道:“是我我也挺开心的,有个姑娘肯这样对我好,还是个绝色,怎么想都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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