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寐语者【完结+番外】(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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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出外殿,一眼看见父亲和萧綦,心下顿时一软,再没有半分力气支撑。

  “阿妩!”两人同时开口,萧綦赶在父亲前面,箭步上前握住我肩头,急问道:“可有受伤?”

  父亲僵然止步,伸出的手缓缓垂下。

  我看在眼里,心头一酸,再也顾不得别的,抽身奔到父亲面前。父亲叹了口气,将我揽入怀中……这个怀抱如此温暖熟悉,仿佛与生俱来的记忆。

  “平安就好。”父亲轻轻拍抚我后背,我咬唇忍回眼泪,却感觉父亲的肩头明显枯瘦了,再不若幼年时宽阔。

  “再这般撒娇,让你夫君看笑话了。”父亲微笑,将我轻轻推开。

  萧綦也笑,“她向来爱哭,只怕是被岳父大人宠坏了。”

  父亲呵呵直笑,也不申辩,只在我额上轻敲一记,“看,连累老夫家声了。”

  他两人言笑宴宴,真似亲如父子一般……然而我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在我面前,两个男人的默契罢了。

  我是左相的女儿,豫章王的妻子,是他们心照不宣,以微笑相守护的人——即便这默契只停留短暂一刻,我亦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子。

  内侍行刺之事,他们已略知经过。我将前后诸般事件,细细道来,父亲与萧綦目光jiāo错,神色俱是严峻。

  殿前血污已清理gān净,却仍残留着yīn冷肃杀气息。

  我看了看父亲神色,惴惴道,“姑姑虽没有受伤,但受惊过度,qíng形很是不妙。”

  父亲没有开口,眉头紧锁,眼中忧色加深。萧綦亦皱眉问道,“如何不妙?”

  “姑姑神智不甚清醒……”我迟疑了下,转眸望向父亲,“说了些胡话,服药之后已睡下。”

  “她说胡话,可有旁人听到?”父亲声色俱严地追问。

  他不问姑姑说了什么,只问可有旁人听到,我心下顿时明白,父亲果然是知qíng的。

  那方丝帕藏在袖中,我垂眸,不动声色道,“没有旁人,只有我在跟前。姑姑说话含糊,我亦未听明白。”

  父亲长叹一声,似松了口气,“皇后连日cao劳,惊吓之余难免失神,应当无妨。”

  我默然点头,一时喉头哽住,心口冰凉一片。

  萧綦皱眉道,“你说刺客是皇后身边的老宫人?”

  我正yù开口,却听父亲冷冷道,“薛道安这奴才,数月前就已贬入尽善司了。”

  “怎会这样?”我一惊,尽善司是专门收押犯了过错,被主子贬出的奴才,从事最粗重卑贱的劳役。而那薛道安侍侯姑姑不下十年,一直是御前红人,至我前次回宫,还见他在昭阳殿执事。

  “这奴才曾经违逆皇后旨意,私自进入乾元殿,当时只道他恃宠生骄,本该杖毙。”爹爹眉头深皱,“可惜皇后心软,念在他随侍十年的份上,只罚去尽善司。想不到这奴才竟是皇上的人,十年潜匿,居心恶毒之至。”

  我惊疑道,“罚入尽善司之人,岂能私自逃出,向我假传懿旨?”

  父亲面色铁青,“昭阳殿平日守卫森严,这奴才寻不到机会动手,必是蓄谋以待,正好趁你回宫之际不明就里,给他做了幌子,堂而皇之进入内殿。”

  萧綦沉吟道,“单凭他一人之力,要逃出尽善司,更易服色,身怀利刃躲过禁廷侍卫巡查……没有同党暗中相助,只怕办不到。”

  “不错,我已吩咐加派东宫守卫,防范刺客同党对太子不利。”我望向父亲,焦虑道,“宫中人众繁杂,只怕仍有许多老宫人忠于皇室,潜藏在侧必为后患。”

  “宁可错杀,不可错漏。但有一人漏网,都是后患无穷。”萧綦神色冷肃,向父亲说道,“小婿以为,此事牵涉甚广,由禁卫至宫婢,务必一一清查,全力搜捕同党。”

  我心下一凝,立时明白萧綦的用意,他向来擅于利用任何的机会。

  我与他目光jiāo错,不约而同望向父亲。

  父亲不动声色,目光却是幽深,只淡淡道,“那倒未必,禁中侍卫都是千挑万选的忠勇之士,偶有一尾漏网之鱼,不足为虑。”

  萧綦目光锋锐,“岳父言之有理,但皇后与储君身系社稷安危,容不得半分疏忽!”

  “贤婿之言也是,不过,既然是宫中事务,还是奏请皇后决断为宜。”父亲笑容慈和,话中滴水不漏。萧綦步步进bī的锋头,在他圆滑应对之下,似无施展之地。朝堂宫闱是不见血的沙场,若论此间修为,萧綦到底还是逊了父亲一筹。

  “舅父错了!”殿外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却是太子哥哥在大队侍卫的簇拥下,急匆匆迈进来,手中竟提着出鞘的宝剑。

  我们俱是一惊,忙向他俯身行礼。

  “舅父怎么如此大意,你就确定没有别的叛党?连母后身边的人都信不过,谁还能保护东宫安全?”他气哼哼拎着剑,一叠声向父亲发问。

  “微臣知罪。”父亲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当着满殿侍卫更是发作不得。

  太子左右看看,面有得色,正要再开口时,我朝他冷冷一眼瞪过去。他一呆,复又回瞪我,声气却是弱了几分,“豫章王说得不错,这些奴才没一个信得过,我要一个个重新盘查,不能让jian人混入东宫!”

  萧綦微微一笑,“殿下英明,眼下东宫的安全,实乃天下稳固之本。”

  太子连连点头,大为得意,越发顺着萧綦的主张滔滔不绝说下去。

  看着父亲紫涨脸色,我只得暗暗叹息。太子哥哥自小顽劣,姑姑对他一向严厉,皇上更时有责骂。除了宫女内侍,只怕极少有人褒赞支持他的主意。如今却得萧綦一赞,连豫章王这样的人物都顺从于他,只怕心中已将萧綦引为大大的知己。

  父亲终于勃然怒道,“殿下不必多虑,禁军自能保护东宫周全。”

  太子脱口道,“禁军要是有用,还会让子律那病秧子逃出去?”

  此话一出,诸人脸色骤变,他自己也愕然呆住。

  子律是刺杀了叔父才逃出去的,叔父之死,是我们谁也不愿提及的伤痛,却被他这样随口拿来质问。

  我看见父亲眼角微抽,这是他bào怒的征兆……父亲踏前一步,我来不及劝止,只见他抬手一掌掴向太子。

  这一巴掌惊得众人都呆了,萧綦怔住,殿上侍卫懵然不知所措——储君当殿受rǔ,左相以下犯上,理当立即拿下,却没有人敢动手。

  锵啷一声,太子脱手丢了宝剑,捂住脸颊,颤声道,“你,舅父你……”

  父亲怒视太子,气得须发颤抖。

  “殿下息怒!”

  “父亲息怒!”

  我与萧綦同时开口,他上前一步,挡住太子,我忙将父亲挽住。萧綦挥手令众侍卫退下,殿上转瞬只剩我们四人。

  父亲恨恨拂袖叹道,“你何时才能有点储君的样子!”

  萧綦拾起地上的剑,将宝剑还鞘,“岳父请听小婿一言。宝剑初锋虽锐,也需上阵磨砺。殿下虽年少,终有一日君临天下。如今皇上卧病,太子监国,正是殿下历练之时。窃以为,殿下所虑不无道理,还望岳父大人三思。”他这番话,明是劝谏父亲,实是说给太子听,且于qíng于理都不可辩驳。

  太子抬目看他,大有感激之色。

  父亲却是一声冷哼,目光变幻,直直迫视萧綦。萧綦意态从容,眼中锐色愈盛。两人间已是剑拔弩张。

  我心中紧窒,手心不知何时渗出了微汗。

  当此峻严时刻,太子左右看看二人,似乎终于有些明白过来,却是惴惴望向萧綦。

  父亲脸色一变,冷冷瞪住他,令他更是惶然无措。

  他一向敬畏父亲,今日也不知是受了刺客的惊吓,还是坐上监国之位,得意忘形,竟一反常态,惹得父亲bào怒,当着众人面前,令他储君的颜面扫地。

  我不忍见太子如此窘态,开口替他解围,“皇后受了惊吓,殿下进去看看吧。”

  不料父亲又是劈头呵斥,“皇后还在静养,你休要胡言乱语惊扰了她,还不回东宫去!”

  太子猛然抬头,脸庞涨得通红,向父亲冲口道,“我怎么胡言乱语了,难道在舅父眼里,我说什么都是错,连阿妩一介女流都不如?今日母后差一点遇害,只怕下一个就轮到我!我要豫章王带兵入宫保护,有什么错?身为储君,若是连命都保不住,我还做这个皇帝gān什么!”

  “你住口!”父亲大怒。

  我张口yù劝太子,却触上萧綦的目光,被他不动声色地bī回。

  “我偏要说!”太子涨红了脸,硬声相抗,“豫章王听令,我以监国太子之名,命你即刻领兵入宫,清查乱党,保护皇室!”

  “臣遵旨。”萧綦单膝跪下。

  内殿传来姑姑的咳嗽声,似已被惊醒。

  父亲定定看着太子,再看萧綦,最后转头看我,脸色渐渐惨淡,满目惊怒转为失望懊悔。

  这殿上的三个人都已站在了他的对面。连同他手中最稳固的筹码,一向被他视为废物的太子,也背弃他投向了萧綦。

  父亲呆立片刻,连声低笑,“好好好,殿下英明,得此贤臣良助,老臣就此告退!”

  从宫中出来,天色竟已将黑。萧綦策马在前,我独自乘了鸾车,大婚后第一次回返王府,却是一路无话。鸾车渐渐远离宫门,我颓然阖上眼,只觉疲惫。臂上伤口此时才开始疼痛,纷乱的一幕幕不断掠过眼前,心下有些许钝痛,却已不知喜悲。

  车驾停下,已到了敕造豫章王府。自大婚次日愤然离去,我便不曾踏入此地。

  车帘挑起,却是萧綦立在车前,向我伸出手,淡淡含笑道,“到家了。”

  我一时呆了,被这三个字击中心头。

  是的,这里是家,我们的家。

  遥望朱门金匾,“敕造豫章王府”六个金漆大字隐约可见,门内灯火辉煌,府中仆役侍婢已早早跪列在门前迎侯。

  萧綦亲自扶了我步下鸾车,无意间触到臂上伤口,我瑟缩了下,没有出声。

  他止步看我,眉心微蹙,正yù开口,却见一列素衣翩跹的美貌婢女从门内鱼贯而出,徐步向我们迎来。

  我与萧綦面面相觑,一时愕然,却见最后两名美姬分众而出,一人红衣,一人绿裳,向我们盈盈下拜,与众姬左右分列。明光辉映处,哥哥缓步踱出,长身玉立,白衣广袖,身侧群美环侍,初上梢头的月轮,在他身后洒下皎洁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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