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寐语者【完结+番外】(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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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石散是宫里最常见的药散,每间宫室都会用来掺在薰香之中,以避蚊虫。这药散清香无毒,虽可驱散虫豸,对人却无大碍。然而谁又想得到,将药粉化在水中滴眼,却可以缓慢灼伤眼眸,致使眼珠毁坏,终生失明!即便是两军阵前,面对流血惊变,横尸当场的惨况,也不曾令我如此惊骇愤怒。

  什么人,对一个小小婴孩有这样深的怨恨,竟能在侍卫森严的景麟宫下此毒手,更在我的眼皮底下公然伤害子澹的女儿!

  “来人!”我冷冷回头,一字一句道,“即刻封闭景麟宫,但凡接近过小郡主的宫人,一并刑囚!”

  景麟宫内侍卫、宫人连带杂役,一并被囚禁在训诫司,近身服侍小郡主的宫女和奶娘,全都跪在殿前,由训诫司嬷嬷一个个审讯。悲泣惨呼之声,透过屏风传来,一声声清晰入耳,如尖针直刺人心。但凡宫中之人,无不清楚训诫司的手段,落在那些嬷嬷手里,比死亡更加可怖。

  我端坐椅上,不语不动,冷冷看着跪在跟前的苍白妇人。这个鬓发散乱,神qíng恍惚的妇人,就是与我一起长大,曾亲如姐妹的锦儿吗?

  她跪在跟前已经近一炷香时间,仿佛变成哑巴一般,死也不肯开口。

  晖州失散之后,到底经过了些什么,让昔日巧笑嫣然的锦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只是沉默地看她,亦不开口bī问,宁愿外面的宫人供出更可怕的主谋,也不愿意印证我的猜想。外头惨呼声渐渐低微,锦儿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摇摇yù坠,却仍抵死qiáng撑。只过了片刻,训诫司的徐嬷嬷步入屏风,俯身回禀,“启禀王妃,奶娘袁氏、宫人彩环、云珠均已招供,供词誊录在此,请王妃过目。”

  锦儿身子一颤,猛的抬起头来,与我目光相触,整个人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阿越接了那页供词,低头呈递于我,悄然退至一旁。室内弥散着淡淡的衡芷香气,幽冷沁人。薄薄一页供词,看得我遍地生寒,双手颤抖不已。

  奶娘供出,小郡主每晚与苏夫人同睡,从未在旁人身边过夜,每到夜晚,常在苏夫人房里大声哭闹,半宿方歇。

  彩环供认,苏夫人月余前称寝殿陈旧,多有蚊虫,曾命她向内务司讨要明石散。

  云珠供出,她曾无意中发现小郡主眼睛有异,苏夫人却称无碍,不准她声张。

  我反复将那几句供词看了又看,终于将这一页薄纸劈面摔向苏锦儿,喉头哽住,竟说不出话来。锦儿颤然捡起那页供词,看了两眼,肩背阵阵抽搐,整个人似瞬间枯槁下去。我寒声问,“果真是你?”

  锦儿木然点头。

  我抓起案上茶盏,用尽力气摔向她,“混帐东西!”

  瓷盏正正砸在她肩头,泼湿了她半身,碎片划过额角,一缕鲜血淌下她惨白面颊,触目惊心。阿越忙跪下来,一迭声地劝我息怒。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母亲,你还是不是人?”我语声喑哑,愤怒得失去常态。

  锦儿缓缓抬起头来,眼中一片血红,映着面颊血痕,异常可怖。

  “我是不是她的母亲?”她嘶声重复我的话,陡然厉声大笑,“我也希望不是!你以为我愿意生下她,生下这个孽种,跟我一样受尽苦楚吗!”

  孽种,这两个字如火舌一般烫到我。我霍然站起,全身僵冷如坠冰窖,“你说她是什么?”

  锦儿惨笑道,“我说她是孽种,跟我一样的孽种!”

  我倒抽一口冷气,脚下一软,跌坐回椅上。

  锦儿生在乐舞教坊,本是一个舞姬的私生女儿,直至她母亲病死,也未告诉她生父是谁。乐坊里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通常男孩送人,女孩留下,长大后不是成为乐伎,就是被达官贵人收做婢妾。锦儿却十分幸运,七岁那年被徐姑姑偶然看到,怜她孤苦,便带进府来做了侍女。

  此刻,她却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女孩儿是孽种,跟她一样的孽种。我望着她,全身阵阵发凉,在心中盘桓过无数次的疑问,终于艰涩脱口,“锦儿,告诉我,晖州离散之后,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唇角陡地一抽,瞳仁缓缓收缩,惨然笑道,“郡主,你真想知道么?”

  我起身走近她,抽出丝帕将她额角血迹拭去,心下一时不忍,“你起来说话。”

  她恍若未闻,依然跪跌在地,半仰了头,拽住我的袖子,“殿下叫我从此忘了此事,再不必对旁人说起……可是,郡主想要知道,锦儿怎能隐瞒!”

  她的笑容令我心里发凉,不觉退后一步,抽出袖子,“锦儿,你先起来。”

  “你还记得,在我十五岁生辰时,问过我的心愿么?”她目光紧紧盯着我。我记起来,那时我们已经去了晖州,在她年满十五那天,我许诺替她达成一个心愿。然而她始终不肯说,只说自己的心愿都已经达成。那时我只以为她是孩子心xing,什么都不懂得。

  锦儿幽幽一笑,“那时我的心愿,便是跟随在殿下身边,一辈子侍奉他。”

  我怔怔看她半晌,闭了眼,无声叹息。那些静好甜美的岁月,她默默跟在我身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在我和子澹的天地里,她如同一个不出声的摆设。可我们都忘了,她也是一样的豆蔻年华,也一样有少女萌动的chūn心。

  当日我在晖州遇劫,一连数日生死不知,她惶恐之余,只想到将此事尽快告知子澹,又惟恐子澹接到我遇害的消息,不堪悲痛。她觉得这个时刻,必须有人陪在他身边,便不顾一切地赶了去。一个孤身弱女,千里迢迢从晖州赶往皇陵……想起当年怯弱胆小的锦儿,竟不知她哪来的勇气。

  那时子澹还未遭到幽禁,虽然远在皇陵,仍是自由之身。锦儿说到此处,神色凄婉却又温柔无限,“我千辛万苦去了皇陵,真的见到了他,想不到他那么高兴,看到我,竟然高兴得流泪!”她眼中光彩绽放,似又回到与子澹重逢的那一瞬间,“看到他那样高兴,我再不忍心将噩耗告诉他。当时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我竟骗了他,只想暂时瞒住他,不让他伤心难过……我说,是郡主命我来此侍奉殿下,从此留在殿下身边,他也半分不疑就信了。”

  “皇陵偏远避塞,直到三个月后,我们才辗转得知郡主脱险的消息。殿下也知道了我当日的谎话,他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怨我。那时我便下定决心,从此生生死死都跟在殿下身边。之后他被软禁,被监禁,我都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只有我,再没有旁人……”锦儿语声平静,唇角噙着一丝甜美笑容,犹自沉缅在只属于她和子澹的思忆中。

  “本以为这一生就是这样了,我伴着他,他伴着我,就在皇陵孤老一生也好……”锦儿的语声骤然尖促,仿佛被人掐住脖颈,“后来他被单独囚禁,不准女眷随同,我单独住在别室,每日只能探视他一次。有天夜里,喝醉酒的军士闯进我房中……”锦儿哑声说不下去,我也再听不下去,耳中嗡嗡作响,心中惊痛到无以复加。子澹,他那几年的软禁生涯竟凄惨至此,竟至遭受这样的侮rǔ,连他的侍妾也被醉酒士兵jian污!

  “过后呢?”我闭了闭眼,隐忍心中痛楚,追问锦儿,“那个军士现在何处?”

  锦儿神色漠然,“死了,那蛮子已被宋将军处死了。”

  “蛮子?宋怀恩也知道此事?”我惊问。

  “知道。”锦儿幽幽一笑,“宋将军是好人,待殿下多有照拂,可恨的只是那些禁军……此事过后,宋将军终于将那些禁军撤走,将殿下身边都换成了他的士兵,我这才不再担惊受怕。”我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姑姑最早派去的禁内侍卫,尽是京中坐食皇粮的兵痞,其中不乏胡人血统的蛮子——当年哲宗皇帝曾将各族出色的武士编入禁军,组建了一支奇怪的卫队,并一代代传沿下来。从此禁军中也有了胡人血统的蛮子士兵,只是这些胡人多年生活在京中,与汉家通婚,言辞起居都与汉人无异。子澹身边发生这样的事,可恨怀恩竟不告诉我。

  锦儿颤声道,“原本我是死也不会让殿下知道此事,可是,可是……我竟……有……”

  我已然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再不忍听她亲口说出,“于是,子澹给了你名份,让你将孩子生下?”

  锦儿掩面哽噎,“殿下说,终究是一个无辜生灵……”

  她陡然抬眼,直勾勾望向我,“这般仁慈的一个人,你们怎能那样待他?旁人欺他rǔ他,连你也辜负他!跟了个有权有势的豫章王,就忘了一心一意待你的三殿下,你可知他在皇陵日日夜夜都牵挂你,时时想着你,就如我时时想着他,他却只当我是你的丫鬟,从不当我是他的女人……就算有这空头的名份,我却什么都不是!”

  她目光如刀,一声声,一句句,都剜在我心头。

  “我生的女儿,他口口声声叫她阿宝,连我的女儿也逃不出你的影子……豫章王妃,你凭什么被他念念不忘?一个亲手推他去送死的狠毒女人,也配让他念念不忘?”她越说越是激愤,渐渐神色扭曲,状若疯狂。左右宫人将她按住,她仍挣扎着要bī近我跟前。

  我默然听着她的喝骂,只觉满心悲哀,半晌无言。

  “你的女儿长了一双肖似胡人的眼睛,越是长大越是明显,所以你便狠心将她眼珠灼去?”我站起身来,最后一次寒声问她。

  她似被人猛的抽了一鞭,颤抖得说不出话,悲咽一声,软软昏厥过去。

  这桩皇室丑闻一旦传扬出去,子澹将声名尽毁,皇室也将颜面扫地。

  如果换作姑姑,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处死锦儿和孩子,处死全部宫人,将这桩秘密永远掩埋地下。

  然而面对锦儿,面对那可怜的孩子,我终究做不到这样的狠绝。

  次日,景麟宫五名知qíng宫人被处死,小郡主被送入永安宫,jiāo由仔细可靠的宫人照料。

  苏氏以触犯宫规为由,被逐出宫廷,谪往慈安寺修行思过,终生不得踏出寺门。

  哀别(全)

  南征大军自渡江之后,步步进bī,从水陆两线夹攻,对南方宗室的势力逐一合围歼灭。叛军主力被bī退到易州以北,遭遇前后大军合围,再无退路可逃。走投无路之下,各路叛军内讧,反复无常的晋安王自恃不曾正面与朝廷jiāo战,企图擒住子律,借此向萧綦献媚请降,以求自保荣华。内乱中,晋安王夜袭行宫,杀了子律一个措手不及。子律在一众死士护卫下,单骑出逃,赶往承惠王军中,急调大军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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