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九重天阙系列]_寐语者【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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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生xing柔弱的帝姬身经磨难,从未有过恶言,却是最后一刻吐露悲愤。昀凰默然看了瑶瑶半晌,既无愠色也无歉疚,只茫然一笑,“我不知道。”
谁无辜、谁作孽、谁咎由自取?昀凰低了头,总在茫然时盯着自己指尖发怔,“你知道么,沈恩临终留有两条遗谏,其一,劝少桓善待废帝子女,不再屠戮皇室……”瑶瑶蓦地厉声打断她,“你说什么废帝,父皇就是父皇!”昀凰窒了一窒,不理不恼,径自说下去,“其二,沈恩恳求少桓,勿令世人知晓他所为,日后追封也无需提及他的名字。”
瑶瑶沉默,昀凰仍低了头,哑声道,“沈公是真君子,真儒士。”
“忠臣不事二主,沈公倒好,一头求得荣华,一头全了忠贞!”瑶瑶连声冷笑,面容刹那间与郭后竟有三分相仿。然而笑声未绝,密室外已有轻轻三下叩击声——这声音闷而沉,缓而低,一下下竟似催魂。这是司刑监在报时了,午时三刻,日值中天,罪人赐鸩。
笑声止歇,瑶瑶的笑颜如花,枯萎在刹那。
昀凰不语不动,目光从自己指尖缓缓移上桌案,凝定在那只金盏。
“多谢你送我一程。”瑶瑶伸出双手,稳稳端起毒酒,朝昀凰柔声一笑,“凰姐姐,今日你送我,他日不知何人送你?”不待回答,她含笑仰首,将杯中毒酒饮得一滴不剩。
“他日……”昀凰没有看她,只是喃喃重复这问话,“何人送我?”
三日后,宁国长公主赐降北齐的旨意颁下,晋王入朝谢恩。
此番北齐足备诚挚,除以重金异宝为聘,更奉上一份惊人厚礼——秦齐jiāo界处,有山盛产美玉,名为凤鸣。延和六年,北齐大败南秦于屏城,夺凤鸣、平度二山。延和七年,南秦北击,齐人退走平度以北,据守凤鸣山。十余年间,南秦屡次yù夺回凤鸣山,皆无功而返。而今两国缔结姻约,普天同庆,北齐国主慨然归还凤鸣,允诺迎亲之日,齐军北退七十里。以此为信,永休gān戈。
至此花好月圆,珠联璧合,唯一美中不足却是皇上婉拒了北齐另一番美意,并未将云湖公主纳入宫中。朝野据此传闻皇后地位稳固,何氏一门依然圣眷殊厚。
皇室婚娶依从周之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备极隆重。择吉日,皇上于永宁殿设宴送别北齐使者,赐金帛无数,议定婚期在来年正月。
次日,晋王携云湖公主北归。
公主出降,皇家得嗣,值此双重喜庆,宫中降旨大赦天下。除华瑶等一众女眷赐死外,涉案军中将领皆免罪,只削爵罚俸为戒。有野史记载,众女获罪死,不得归家落葬,皆由刑司糙葬于荒野。惟独裴氏妾尸身被赐还家,面目栩栩如生时,笑意宛然,见者皆以为异。

 

  凤血·下·涅槃部
第一十八章 别有幽怨各自生
夏去、秋尽、冬来,辛夷宫外梧桐碧影渐渐落尽,长公主的嫁期也近了。
发数千工匠日夜修筑的栖梧宫也终于落成,只剩高入霄汉的凤影台还未完工。这是皇上登基之初,下旨为宁国长公主兴建的宫室,其纷奢jīng巧,冠绝当世。
兴修之始,便有谏官上奏,以度量国库民需为由,委婉劝谏无果。长公主赐降北齐的旨意颁下,却有位郑姓侍郎再度上疏,称长公主既要远嫁,宫室空置,是否不必再造那耗力繁多的凤影台。这一道奏疏本也合乎qíng理,却令皇上龙颜震怒,当即革职降罪,从此再无人敢置喙此事。
栖梧宫,取凤栖梧桐之意,尽管主人即将远去,那桐华殿上依然焚椒兰,悬明珠,烟斜雾横,日夜丝竹绕歌台,备极繁奢之能。然而,宁国长公主却迟迟没有迁入新宫。
斜阳映入飞檐,落叶瑟瑟铺了一地。
辛夷宫临水而筑,殿阁错落幽深,最美的景致便在huáng昏。从回廊下远眺宫阙万间,遥对一池碧涛,落日余晖便都熔在了深深浅浅的一泓碧里。两名宫人垂首拢袖远远立着,长公主只身步入廊下,将一袭绛紫深绒斗篷披在恪妃身上。倚栏远眺的恪妃含笑回首,清瘦脸颊被余晖染上暖暖光晕。昀凰并不说话,在她身旁静静坐下,似孩童般倚了母亲肩头,陪她一起眺望斜阳。
母女二人袖袂当风,衣带飘飘,一双身影绰约如在世外。
恪妃恬然叹息,满目沉醉,神思却不知飘向了何方何年何月。
昀凰轻轻开口,“母妃,我们搬去新宫好不好,这里太冷清,夜里总觉得怕人。”恪妃微皱眉头,默然不语。她一旦沉默起来,便比摇头更难动摇。昀凰柔声劝道,“你不是总说夜里听见有人哭泣么,我若不在宫中,你更要胡思乱想……”恪妃讶然打断她,“你为何不在?”“你又忘了。”昀凰无奈,“我不是说过,过阵子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好些日子不能陪你,你在宫中要好好的,每日听嬷嬷的话,记得服药……这次记住了么?”恪妃茫然想了想,迟疑点头,“那你要早些回来。”
母亲鬓旁银丝又多了不少,昔日红颜终究还是老去。昀凰一瞬不瞬地看着母亲,似被什么堵在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儿女离家,慈母总要密密叮嘱,期盼早日归来。然而这一走,便是去国万里,天涯相隔。等待她早早归来的人,又何止母亲一个。
归来,归来,至死也要归来。
昀凰微笑,一字字说得郑重,“我会的,很快就会回来。”听她这样讲,恪妃便笑了,明眸微睐如弯月,露出少女般促狭神气,“若是玩得起兴回来迟了,要罚抄女训!”不待昀凰答话,却陡然听得身后有人说,“若迟了,就再不许回来。”
恪妃与昀凰一惊回头,见少桓披了雪白狐裘,只身立在廊下,负手淡淡而笑。
初冬时节还不太冷,他病后体弱,已早早披上狐裘御寒。这一身雪狐轻裘,衬了底下明huáng龙袍,越发映得雍容出尘。昀凰凝眸看他,见他目光奕奕夺人,犹带三分病容,脸颊与雪裘颜色相映,也分不出哪个更白。
恪妃惶然起身,不知该退避还是叩拜,竟怔在那里。昀凰将她扶到一旁,命宫人先搀扶她回去。如今见到少桓,她虽不再惊惶失态,也仍有些不安。见她去得远了,昀凰抬腕掠一掠鬓发,侧眸似笑非笑,“不论迟早,我总要回来,你也休想变卦。”
她同他说话越发纵肆,全没尊卑礼数,少桓却静静瞧着她,隐约含笑。那目光看得她心中绵绵软塌下去,什么话也说不了,只得幽幽低了头。恰是这一低头的婉转,叫他移不开目光。
“前日新贡的紫貂裘,你还喜欢么?”少桓别开了方才话头,捡些不经意的闲话来说。昀凰也笑,“那百岁老貂的裘色虽华美,却嫌绒密了些,我留一件便是。”少桓蹙眉,“你那些羽衣霓裳当不得北边天寒地冻,将貂裘备上才好。”
见他絮絮啰唆这些琐事,犹恐皇太子妃被刻薄了衣食一般,昀凰不觉莞尔,“一应事宜都备妥当了,等到了那边已近初chūn,最迟夏末便回来……况且堂堂北齐,会令太子妃饥寒jiāo迫么?”少桓被她揶揄得无言以对,低咳一声转过头去。
昀凰低头轻笑,心中如饮饴蜜。
少桓缄默片刻,再开口时声色已冷淡了下去,肃然只说一句,“万事有备无患。”
初绽的一丝笑容,凝在了昀凰颊边。良久无人作声,余晖却已沉入烟水深处,天色已暗下来。只觉他一袭白裘身影,孤峭地笼在暗影里,四围都是yīn晦。昀凰再也隐忍不得,心中酸楚翻涌,蓦地从身后紧紧拥住他。脸颊贴着柔软狐裘,仍能感觉到他身子的单薄,泪水无声泅湿裘绒,“没什么患不患的,你允诺过我,要好好等着我回来……你,不许骗人。”
少桓低笑一声,温暖手掌覆上她手背,将她轻轻攥住,“我自然是守诺的。”
暮色中的九重宫阙平添几许宁定,殿阁绵延远去,隐入天际。
如此huáng昏,平静似逝水流年。
南秦宫廷朝堂在这秋冬jiāo替时节,却是风平làng静,格外宁和。
息了边患、安了民生,朝中党争似也随喜事将至而平息。
大赦之后,军中少壮将领受到警诫,收敛了往日轻狂,风头不再咄咄。占尽上风的陈国公却在不久后称病,接连三月不曾上朝,只在府中闭门休养。
他这一歇,党中老臣也纷纷疲怠了政务,相继称病的称病,敷衍的敷衍,终日碌碌无为。圣意定夺下来,竟着落无人。虽有沈相一力支撑,毕竟官场脉络盘根错节,层层实权最终还是落在老臣手中,紧要处还得仰其鼻息。
皇后受制于宫中,朝政牵制于老臣,一时间谁也不能进退分毫。陈国公以退为进,以静制动,这一番不动声色的威慑,虽未能撼动少壮君臣的根底,却也给九五至尊狠狠还以颜色。
仲秋,南阳王次子迎娶陈国公幼女,皇亲与国戚再携姻缘,宗室又添佳话。
婚筵上文武百官齐集,宴间豪奢无极,喜庆盈天,坊间皆云帝后大婚也不过如此。更有人将婚宴上一段巧事传得神乎其神,称当日喜堂之上,有百鸟齐来,绕室翻飞,异香缥缈不散。随后宁国长公主驾临,群鸟竟惊飞散去……
一方翠色织金罗帕叠得齐齐整整,被银盘托了上来。
两名白衣宫女用长柄玉钩将面前墨色锦帷徐徐拉开,露出高过丈余的巨大金丝笼子。
突来的光亮惊动了笼中各色珍禽异雀,扑棱棱上下翻飞,啾啾争鸣不绝。惟独笼中最高处金梁上,亭亭栖着一对雉鸟,对这亮光丝毫无动于衷。宫人开启了金丝雀笼,将粟粒投洒进去。笼中鸟儿扑啄抢食,惟独那一双雉鸟傲然居高俯视,俨然有不屑之意。其羽色斑斓,尾翎修长,头冠高高耸起,眼下一痕血色,浓艳yù滴。
邛夷高山雪岭之上,产有血雉,xing凶烈,一旦被人捕得,宁肯不食不喝,自尽而绝。
纤纤玉指将银盘中的翠色罗帕拎起,指尖蔻丹鲜艳,硕润的翡翠指环映得手上越发白皙。那罗帕轻轻一抖,顿时异香盈室,裹在其中的淡huáng色香粉匀匀散落。那香气竟有着奇异效力,令金丝笼里飞扑啄食的鸟儿如痴如醉,连食物也顾不得,只被这异香吸引,纷纷扑至跟前。连那对血雉也终于展翅落下,悠悠踱了过来。
“南人心思奇巧,专会弄鬼唬人。”宫装雍容的美妇慵然一笑,拈起鸟食洒向那对血雉,“什么百鸟齐来,不过是点驯鸟的雕虫小技,也能大做文章。”身后一名金冠锦袍的少年拊掌大笑,“可不是么,那南秦君臣也真没见识,竟被这点名堂唬住。”
“你懂什么。”美艳妇人回过身来,金凤冠垂下八宝璎珞,映出眉眼间斜飞一睨,“人家那是做戏,真假都不打紧,让人瞧明白了就成。”少年俊朗脸庞犹带几分稚气,闻言撇了撇唇角,“母后,你既说陈国公厉害得紧,为何却与他的对手为盟?那病怏怏的少帝也不知能耐如何,眼下看来倒是一味退让。儿臣只担心,到了举事之日……”骆皇后秀眉一挑,将手中引鸟的罗帕掷回银盘,只一记冷冷眼风,便阻住他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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