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人,但不管谁视线第一个都落在那女子身上。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暗色衣裙,广袖翩翩,裙摆拖地,纤腰宽带,浑身上下无一饰物,但却成了城中最耀眼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众人视线的凝聚,又或许是她那深深的眼,以及那暗袍映衬下如凝脂的脖颈。
是她…
还是她…
如果当初她不赶走自己,此时此刻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婢女,会不会就是她们姐妹?
一丝疼痛让chūn灵回过神,唇边咸涩。
原来是咬破了嘴唇。
“这小娘子,便是今日的主客啊。”
耳边响起朱小娘子的声音。
chūn灵扭头看去,见朱小娘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下脚,看向那边。
灯火下被众人拥簇的小娘子如琉璃般璀璨。
“真是个美人啊。”她微微一笑说道。
她再次看了眼收回视线。
“走吧,主客来了,我们要快些准备了。”她说道,转身继续摇曳而行。
chūn灵也再次看了眼那边,收回视线,低头碎步快速跟上,与朱小娘子消失在忽明忽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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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宫廷太监机构为内侍省,设有品级,都知、副都知,押班等等。
☆、第九章送行
几案上的酒一一斟上。
“这是我家自酿的酒,清淡可口,最适宜女儿家饮用。”秦夫人笑着对一旁的程娇娘说道,“你尝尝。”
程娇娘还没说话,她对面的秦十三郎便先说话了。
“母亲,程娘子不喜饮酒,茶也不用,你别劝。”他说道。
秦夫人斜眼瞪他一眼。
这边的婢女已经按照秦十三郎的吩咐给程娇娘送来白水。
场中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停歇。
端坐的朱小娘子起身施礼。
四周响起赞叹声,打断了这边的说话。
“不知夫人是要听唱还是看舞?”
朱小娘子施礼问道。
“朱娘子的舞跳的好。”秦夫人说道。
朱小娘子施礼粲然一笑。
“奴新编了一舞,与诸位助兴。”她说道。
秦夫人不置可否,不再理会,而是转头又看着程娇娘说话。
朱小娘子后退几步,对琴师点头示意,琴师铮铮调了弦,轻灵之音顿起。
“山寺待梅开…”
婉转的歌声扬起。
端着茶刚吃一口的秦十三郎噗哧一声喷了出来。
他这动静引得人都看过来,场中的朱小娘子也停下动作。
“没事,没事,朱小娘子这歌…”秦十三郎笑着说道,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巾掩嘴。
朱小娘子抿嘴轻笑,明亮夜灯下眼波流媚,场中的少年们忍不住看呆了几分。
“回郎君,奴家曾去且停寺看那无名五字,喜爱不已,细观一日,得此灵感编排一舞,所以便以此五字为起首。”她屈膝施礼,声音婉转说道,“郎君可有觉得不妥?”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想起来了,纷纷笑起来。
“十三郎,你又不是没见过那字,这么吃惊做什么?”有人打趣道。
秦十三郎笑着伸手表示歉意。
“没有,没有。”他说道,“朱小娘子请随意。”
朱小娘子含笑施礼,那边琴师再次弹奏,铮铮叮叮歌舞而起。
躲在柱子yīn影后的chūn灵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少年郎君,见他专注的看着场中回旋摇曳的朱小娘子,忍不住眼睛发亮。
这世上的男儿哪个能对朱小娘子视若无睹呢…
“秦郎君真有趣…”
耳边传来旁边人的低声窃语。
“…秦郎君是故意跟朱小娘子说话的吧…”
chūn灵回过头。
“秦郎君是哪个?”她神qíng惊讶的问道。
旁边蹲着两个小厮。闻言伸手指了指。
“秦郎君就是秦郎君啊。主座上。秦家的十三公子,你来人家家里都不知道主人啊。”小厮们低声笑道。
chūn灵愕然转过头。
秦十三公子!
那位自幼残废,博才多学的秦家小瘸子!
他就是那个秦十三公子!
她忍不住前行几步,看着厅台前主座上那位少年郎君。少年郎君的视线已经移开了,对着一个方向正露出笑脸,动了动嘴,无声的说了句什么,眉眼皆是qíng义…
chūn灵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素衣端坐的女子也正微微一笑。
“你看你看。”秦夫人笑着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陈夫人,“不知道眉目传的什么悄悄话。”
陈夫人端着酒吃。
“传的是郎有qíng妾无意。”她低声笑道。
秦夫人瞪眼看她。
“你这是嫉妒。”她哼声说道,“看我家十三与着程娘子亲厚。”
“再亲厚也没用。”陈夫人笑道,用扇子拍她。
“我才不信呢。这世上人qíng还能胜不过一个死规矩。”秦夫人说道,停顿下,看着那已经收了笑认真看歌舞的小娘子。
此时场中歌舞妙丽,四周笑语喧哗,仆妇拥坐济济。夜灯璀璨,好一派热闹繁华,但看向那端坐的小娘子,小娘子的身边还坐着陈十八娘和陈丹娘在低声的说笑,却依旧瞬时剥离这热闹繁华,离群索居萧瑟之气扑面。
这个小人儿……
“我就不信,真不能逗笑了她。”秦夫人自言自语说道。
……
随着晨光一点点亮起,高大的三重城门楼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公子,公子,别睡。”
老仆掀开车帘,说道。
车内王十七郎已经歪倒闭眼。
“公子,城门外许有人送行…”老仆低声说道。
王十七郎闭着眼不耐烦的摆手。
“这么早起来赶路,我困死了,周家的人不都跟着呢,还有什么人送!”他说道。
这么说也对,老仆点点头,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像应该会有很多人来送……
是想多了?
他迟疑一下放下车帘,坐在车上向前看去,周家的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呼啦啦的十几人在前,其后便是程家娘子的马车,然后便是他们的马车,再后是两辆随行马车,分别用来装杂物。
老仆看着前行的马车,觉得事qíng有些出乎意料。
原本离京归家是他们负责的,但当那娘子开口之后,所有的事周家都办好了…
呃,为什么他会说那娘子开口之后?
愣神间,车夫勒马。
老仆回过神皱眉看去。
此时天尚早,但进城出城车马行人很多,城门口自来容易拥堵。
但所见之处并无拥堵,行人车马都被驱散开来,倒像是专门为他们出行开路一般。
专门为他们出行开路…
他又想多了吧?
“古爷,前边有送行的人,周家的人过去了。”一个随从跑来说道。
真有人送行?
“是谁?”他不由问道。
“大全说是周家夫人。”随从说道。
周家夫人?早上周老爷来送他们的时候不是说周夫人病未痊愈不便前来吗?
难道舅母外甥女qíng深如此?到底还要挣扎着来相送?
既然是周家的人来了,王十七郎则不能不上前。
“公子,公子,快起来,周夫人送行来了。”他说道。
“又不是送我。”王十七郎嘀咕道。
老仆可不会纵容他如此,硬是拉了起来,疾步过去,果然见一辆马车前站着被仆妇拥簇的妇人。衣饰华丽,面容秀美,此时正不知道说了什么,笑的用袖子遮掩。
哪里有半点病的样子!
“哎?周夫人在哪?”王十七郎说道,一面四下看。
老仆微微一怔,回头看自己公子。
“那个啊…”他伸手指着说道。
王十七郎皱眉看过去。
“哪有啊?”他问道。
“那个啊!”老仆再次指了指说道,看着一个随从陪笑正过去,“喏,大全去见礼了。”
“怎么来的这么晚?”秦夫人笑道,看着下了马车的程娇娘。
“夫人您病着还特意赶来…”王家的随从点头哈腰说道。
上一次他态度不好。所以被打了。这次…
看着一个仆妇抬手。随从转头,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老仆下意识的闭眼扭头。
怎么又被打了…
“你这小子,怎么跟我们夫人说话呢!”
那边仆妇还没有完,竖眉喝道。一面指着人来打走。
老仆不敢怠慢忙疾步过去。
“好好的咒人病,你是哪家的规矩?”仆妇还在竖眉喝道。
咒人病?
老仆忙躬身施礼赔罪,一面呵斥自己的人把随从拉开。
那边秦夫人才不会跟这些下人亲自生气,已经走到程娇娘面前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四周仆妇丫头都笑起来。
唯独程娇娘神qíng无恙。
“哎呀,还是不好笑啊,人家特意来送行的,就笑一笑吧。”秦夫人说道。伸手抚着程娇娘肩头笑。
程娇娘看着她。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luǒ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诸君何为入我裤中?”她忽的说道。【注1】在场的人都愣了下,秦夫人第一个回过神,旋即大笑,其他人这才也反应过来,细想一遍,亦是大笑。
“你这小儿,你这小儿!”秦夫人笑的直不起腰,脸都红了,伸手捂着肚子,扶着仆妇只连连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对她屈膝施礼。
这边老仆拉着随从低声喝问。
“…我真没说什么就是问候一下周夫人…”随从捂着脸说道。
说实话这次打的并不疼,但随从的眼里泪水都要掉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为什么但凡他一开口就要挨打呢?太冤了!
“你认错人了,怪不得人家打你。”王十七郎打个哈欠说道,因为不是周夫人,他也懒得过去问好,“这个不是周夫人。”
果然不是?
那她是谁?看着气度以及出行的阵仗,可不是一般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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