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啊,走啊。
无边的夜色里,燃烧的半边天的火,她出不去了,她也出不去了。
四周林立的弩机,只要她一动就会下起漫天的箭雨。
多么美的宫殿啊,多么美的弩机啊。
程娇娘伸手在地上摸着,她的箭呢?她的弓呢?
暗夜里一步一步走来的男人。
走啊,走啊,你走过来,让我看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漫天的箭雨如同大网罩住了她。
程娇娘闭上了眼。
她会she箭,她会舞刀,可是没有用,没有用,她死了,死在了做梦也想不到的人手里……
忘了,其实挺好的。
何必记得呢…又不是多美好的事。
阿昉,忘了吧。
扬汕!
我怎么能忘!怎么能忘!哪怕日日受尽煎熬,哪怕夜夜泣血哀鸣,也不能忘!
我的族人!我程氏一族的血仇!
程娇娘抓住地面,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撕心裂肺无休无止。
这声音让奔来的随从妇人再次吓了一跳。
“喊出来就好,喊出来就好,让她喊。”
躺在地上的程平忙也跟着喊道。
这声音传到了程娇娘的耳内,她抬起头向这边张望,透过杂乱的腿脚看到那个也躺在地上的男人。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她不是这里的程昉,这里不是她的家。
只不过还存着一丝的希望。
早就说过,心存侥幸只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
可是,她死了,都死了,死了不就是死了吗?不管死的甜蜜还是死的悲惨,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过去了,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可不关我的事,你们看出来没?这是她自己的缘故!你们可不能怪到我头上!”程平还在忙忙的说道。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用力的撑起身子,起不来就趴着,爬着,向这边爬着,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个男人。
告诉我,你一定能告诉我的,对不对,先祖大人…
先祖大人!
告诉晚辈,告诉晚辈啊!
我为什么回来到这里啊!
先祖大人!
“江州程氏出蜀州,剑门上断,横江下绝,祖卜筮者贱业,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guī为言利害,市中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财闭肆下帘而授《老子》”【注1】耳畔儒雅的男声笑道,一双手抚上了她的头。
“阿昉,你记住了没,我们程家的先祖,可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呢。”
“父亲,先祖大人叫什么?”
“先祖名平,字遵。”
程平,先祖大人。
程娇娘看着那男人,爬啊爬,似乎永远也爬不到其前。
脖颈有人重重的击下来,程娇娘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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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程氏先祖设定取自西汉西汉道家学者思想家严君平事迹。
☆、第六十一章夜思
夜色降下来时,客栈的一间屋子里,被绑住手脚的程平坐在地上用身子撞了撞门。
“喂,喂。”他有气无力的对着门fèng喊道,“这真不关我的事啊…你们娘子醒了没?醒了你们就问问她,她肯定也这样说…”
门外没有人回答,但并非是没有人,程平能听到呼吸声。
“哎,要么你们先给我弄点吃的可好?”他说道。
自然没人理会。
程平只得挪动身子转过,靠着门坐好看着室内。
这是客栈里一间上房,或许是为了方便那娘子见他,所以并没有把他五花大绑扔进马棚或者柴房之类的地方。
屋子里装饰jīng美,温暖如chūn,几案上摆着茶壶。
好在不用挨冻,程平挪动身子向几案而去,用嘴咬住茶壶试探着喝茶,因为动作不稳,差点被呛到,也洒了一身,但他还是高兴的满脸赞叹。
“不错,不错,好茶。”他说道,接着咬起来继续喝。
相比于他的自得其乐,另一边的屋门口,两个妇人面色焦急不安的端着药走来。
门外两个随从神qíng忧急的守着。
“怎么样?醒了吗?”两个妇人忙问道。
随从摇头。
“又去找大夫了,也让人往家里捎信了。”他们说道。
“你们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细娘问道。
一个随从面色有些尴尬不安。
难道真的是因为惊慌而失了分寸,下手重了,打的娘子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这叫什么事!”
两个妇人叹口气。不再指责随从,毕竟当时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们拉开门进了室内。
幔帐后那娘子平卧而睡。
“三娘,这样子也没法子吃药啊。”细娘低声说道。
三娘也无奈的叹口气。
“大夫说没事。醒了吃药,不醒就不要喂药,免得被呛了反而不好。”她说道。
两个人在地上坐下相对愁苦。
怎么会这样啊…明明好好的…
“都怪那小骗子!”细娘低声愤愤说道,“说什么无命之人。这下好了…”
三娘却沉默一下没说话。
“你说,是不是,有些怪…”她忽地低声说道。
细娘不解的看她。
“她…是个傻儿呢小时候…你如今看她,像傻子吗?”三娘低声说道。
细娘摇头,不管是外貌还是言行自然都不像,哪有这样的傻子,要是这样的是傻子,那她们等等人成什么了!
“不是说好了吗?”她说道。
“傻子还能好?”三娘低声说道,一面左右看了看。“该不会是被什么附身…我听过被附身如果被说破那就吓走了。吓走了。人也就没命…你看她白天那样子真的就像失了魂一般……”
她的话没说完,细娘被吓得脸发白,伸手拍打她。
“你胡说什么!胡说什么!”她颤声低低道。
三娘忙噤声不敢再说。
二人一阵沉默。屋子里有些暗,风穿过窗fèng门fèng发出低低的呜咽。越发让人毛骨悚然。
“点…点灯…”三娘结结巴巴说道。
细娘便忙去点灯,几盏灯亮起来,屋子里几分暖意,二人不由松口气。
“大夫来了。”门外有随从说道。
两个人忙站起来,看着一个老者背着药箱进来。
多了些人,两个妇人适才的不安褪去,才要说话,里间传来女声。
“不用了,我没事。”
这突然的女声让举着灯要引路三娘吓的失声叫了一声。
其他人也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门外的随从再顾不得男女之嫌都冲进来。
“娘子,娘子,是我的错。”
跪坐在席子上,两个妇人俯身施礼惶惶说道。
原来这娘子早就醒了,那她们说的话肯定也被听到了…
真是蠢啊,背后议论人还怕被抓到,她们倒好当着人家的面就……
“没事,别说你们了,我自己都…害怕,我想人进来了开口说话就不那么贸然了,没想到还是吓到你们了。”程娇娘说道。
哪有自己害怕自己的…
这,这真是让人…
两个妇人俯身在地更为讪讪。
“娘子,你别听那小骗子胡说,你没事的,那小骗子就是仗着嘴骗吃骗喝的…”她们忙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看着她们。
“你们帮我一个忙。”她说道。
两个妇人大喜,没有赶她们走,反而还要用她们,这才是真的宽宏。
“去拿着钱买些书回来。”程娇娘说道,“不拘什么书,越多越好。”
书?现在?
妇人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忙应声是。
走廊里的脚步声让昏昏yù睡的程平清醒过来。
“…这边,都放这边…”
伴着说话声还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你们小心点…”
gān什么呢?
程平忙挪向门口,一只眼向门外张望,走廊里有两个小厮快步走过,手里各自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卷。
书?
这大半夜的怎么怎么送来这么多书?
“外边车上还有吗?”妇人的声音响起。
“有的,真的都要了啊,娘子看的过来吗?”
娘子?
程平大喜,那娘子醒了!
“哎,哎。”他忙用肩头撞门,“可以放开我了吧?”
喊了好几声才有人走过来,却没有打开门。
“放了你?”男声愤愤说道,“你等着吧,等娘子忙完了再来跟你算帐!”
大晚上的忙什么啊?
程平透过门fèng向外看。夜色已经深深了,走廊里灯火摇曳。
算了,那就先睡吧,睡醒了再说。
东方渐渐发亮时。守在门口的妇人一个打盹醒过来,看到对面的妇人躺在席子上搭着被子睡的正香。
天都要亮了,妇人吐口气,揉了揉肩头坐正身子。看向里间。
里间的推拉门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其内端坐的女子。
端坐!
妇人一下子清醒了,难道这样坐了一夜吗?
屋子里还亮着灯,昨晚买来的书卷几乎堆满了屋子,此时散布在地上几案上,那娘子就端坐其中。
她并没有翻看书,面前摆着的似乎还是昨晚的那一卷,而其他的书依旧保持原样。
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中,原本明亮的烛光被渐渐拉暗。室内的光线反而变的黯淡。就好像那女子身上的生气jīng神也一点点的黯然而去。
妇人忍不住按住心口。只觉得堵住一般。
原来那女子疾步走,无声的流泪,倒地后的嘶喊。跟此时的枯坐相比真的不算什么难过。
真正的难过便是这般的心如死灰吧。
真的是只因为那小骗子的话,所以才如此的吗?
三百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她一死一生,竟然跨过了将近三百年。
大周乾元六年。
程娇娘低下头看着打开的书卷,伸出手抚上其上新鲜的题记。
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个年代存在她的记忆里,陌生的是这鲜活的感觉,不是曾经研读的书里,不是高高存放在书架上的珍贵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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