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肤色依旧红润,脸上的泥土血迹已经擦gān净,鼻息煽动,发出轻微的鼾声,如果不是头上绑着的一圈裹伤布,就与平日睡着没有两样。
还有呼吸!
晋安郡王大喜脚步有些踉跄的坐在了卧榻边,伸手探鼻息。
“他没事,他没事。”他声音有些变形的喊道,扭头看后边,“太医,太医,他还活着。”
李太医看着他,带着几分怜惜。
“…且不知能不能醒过来,就算是醒过来,也不再复初。”他接着方才的话说道。
“不再复初,是什么意思?”皇帝问道。
李太医低下头。
“因为伤在头部,神魂大损,就算能醒来,也必然是三魂六魄不全。”他说道。
“那到底会怎么样?”皇帝猛地拔高声音喝道。
“痴傻,也就是活死儿。”李太医说道。
痴傻!
大殿里气氛一阵凝滞。
“你胡说!”晋安郡王喊道,从卧榻边站起来,神qíng有些扭曲看着李太医,“你胡说,他明明还好着!”
李太医看着他,神qíng沉重,但却坚定和晋安郡王对视。
晋安郡王毫不避让的看着他,似乎只有这样就能让李太医重新论断。
大殿里再次一阵沉默。
皇帝身形微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看向殿中的其他御医。
“你们说呢?”他问道。
室内角落里跪坐的其他太医都低着头,闻言纷纷俯身。
“臣等也是如此…”他们杂乱的低声说道。
皇帝颓然闭上眼靠坐在行榻上。
太后和贵妃再次掩面哭起来。
“二皇子,因何会受伤?”
在这哀伤静谧中,晋安郡王的声音突兀响起。
这话让在场的人呼吸都一滞。
李太医看向晋安郡王,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小子,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疯了吗?
但这还没完,似乎怕别人没听道或者没听清他的话,晋安郡王再次开口。
“二皇子,为何会跌下梅山?”他说道,目光看向贵妃,“大皇子,怎么说?”
此言一出,贵妃太后都停下哭泣看向晋安郡王,就连闭着眼的皇帝也猛地睁开眼。
明明只有三双九道视线,殿内的人却觉得眼前如同万千羽箭齐飞。
缩在一角的太医们心中哀嚎,天啊,他们今日为什么会进宫来啊,他们为什么不病的在家起不来,或者来的路上被车撞了被马踩断了腿啊。
对于二皇子为什么会跌下梅山,他们真是一点也不想知道啊,看看一旁的已经站不住的内侍和宫女,很明显他们也不想听。
在宫廷之中,听到不该听的话,知道不该知道的事,绝非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而是催命的哀事。
尤其是晋安郡王竟然还问出了大皇子,这个时候问大皇子,就连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一想到自己明白的这个意思,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爬出宫殿。
看看宫殿外,刚刚被杖毙的那些内侍的血迹还没gān呢,他们难道就要追去和那些内侍huáng泉路上作伴了吗?
宫殿里沉寂的似乎没有人气,四个火盆以及地龙的烘烤完全没有阻止这里变的寒气森森。
☆、第七十一章自责
“玮郎,你说什么?”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里慢慢的响起。
“陛下!”贵妃一声痛哭,俯身跪坐在地上,几乎昏厥,“臣妾愿意一死…”
这哭声打破了殿内的凝滞,但却让所有人的心跌入冰窖。
终于要开始了…无可阻挡了……
晋安郡王看着他,迈上前一步正要张口,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禀。
“皇后娘娘驾到。”
似乎千斤重的门被内侍们打开,已经许久没有出过门下chuáng行走的皇后在两个宫女搀扶下慢慢的走进来。
皇后穿着礼服,凤冠霞帔越发显得她瘦弱,似乎一阵风就能chuī倒。
一阵沉默之后,贵妃哀哭着冲皇后施礼。
“臣妾有罪。”
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贵妃不由掩嘴,带着几分惊慌,她竟然说出这话,她怎么说有罪呢?
“景荣,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太后说道。
“臣妾有罪。”皇后再次说道。
贵妃松口气,原来是皇后说的,但她旋即又紧张起来,皇后都来自认罪,难道是不肯罢休?
太后显然也起了什么思量不说话了,面色有些复杂。
“都退下。”皇帝开口说道。
大殿里的所有人如蒙大赦顾不得天子面前失仪一窝蜂的冲了出去,走出大殿的每个人面色惨白大汗淋漓就好似鬼门关里走了一圈。
大殿里只剩下天子一家人,殿内越发空dàng,殿门紧闭,日光似乎也照不进来,昏昏暗暗。
“景荣,你快起来,你身子不好。六哥儿的事…”
太后说道。声音颤颤巍巍,她看着皇后,目光哀伤但又带着几分决然。
大殿里一瞬间又陷入凝滞。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是个意外。”
短短四个字,宣判了这次事qíng的结果。也表明了太后的态度。
此言一出,贵妃依旧掩面哭泣,皇帝坐在行榻上面无表qíng。
屋内再一次凝滞。
晋安郡王脸上慢慢浮现笑意,站在卧榻前,少年人无声笑看起来很是怪异。
“这不是一个意外。”
张口却还没发声的晋安郡王愣了下,看向抢了他的话的皇后。
地上跪坐的皇后说这话抬起头,伸手摘下凤冠。束发顿时散落,散开的头发中白发斑斑清晰可见。
贵妃不由伸手掩嘴差点惊呼出声。
皇后比皇帝要年轻,虽然自来久病,但保养得当。有着一头的好发,没想到此时竟然白了这么多。
是这些日子本来就白了,还是闻讯突然变白的?
皇后将凤冠推向前,另一边的宫女也将抱着的皇后印玺推了出来。
“霍氏景荣,请辞皇后位。”皇后俯身说道。
太后的神qíng变得yīn沉。皇帝依旧面无表qíng看不出喜怒。
“景荣,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慢慢说道。
皇后抬起头,病弱枯huáng的面容上惨惨一笑。
“娘娘,这是景荣的错。”她也慢慢说道,“这不是意外。这是景荣的错,如果不是景荣赞哄六哥儿纯孝,他又怎么会冬日山上折梅要讨我欢喜,他也就不会跌落摔伤,他是一个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是一个孩子,且是一个生母早亡被我养大的孩子,娘娘,他是一个小孩子,但他什么都懂,他想要讨好我,讨人欢心,娘娘,陛下,他只是一个孩子,我是个大人,我没有教养好他,哄骗纵容他,其实,其实我不喜欢那么梅花,我一点也不喜欢…”
皇后伸手抚着心口,重重的拍抚,她的语速越来越快,神qíng越来越激动,与之相反的是太后的神qíng松弛了下来,眼中的决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悯。
“景荣,景荣,你快别说了,这跟你没有关系,这是意外…”太后流泪伸手说道。
“这不是意外!”皇后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声,伸手揪住自己的衣衫,瞪大了眼,“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不喜欢那些梅花,也不喜欢被他伺候吃药,我都不喜欢,我却装作喜欢,我想要大家看到我喜欢,是我害了他!要是我早点告诉他训斥他,他也不会去折梅,他还怎么会去折梅!他还是个孩子,却被我哄的要亲手折梅,只有这样才能显的他的孝顺,他还是个孩子,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回dàng在大殿里,伸手揪着衣衫,抓住头发。
“快拉住她,快拉住她!”太后终于起身喊道。
贵妃也哭着扑过来死死的抱住皇后的手喊着娘娘。
皇帝也不再面无表qíng,随着皇后的说话,神qíng颓然哀伤。
“不,是朕的错…”他说道,“矫枉过正,蜜糖亦是砒霜,他还是个孩子,赤子之心,是我赞他纯孝的,他敬我悦我,是我害了他…”
太后跺脚。
“皇上,就别跟着添乱了!这就是个意外!人这一辈子,谁能保证好好的?喝水都有呛死的!哪能说是让他喝水的人的错吗?是水的错吗?”她喊道。
那边皇后已经悲痛的几近癫狂,贵妃都拉不住了。
殿中哭声喊声充斥。
“太医,太医!”
太后急声喊道。
大殿的门被打开,日光再次倾泻而入,宫女内侍太医也随之涌入,嘈杂声再次填满了宫殿,虽然嘈杂而混乱,但却驱散了适才的寒气以及窒息,充满了人间生命该有的鲜活。
晋安郡王一如方才那般站着一动不动,神qíng木然看着,看着这一眨眼间沧海桑田天地变换。
他没有回头,就这样慢慢的后退直到撞在卧榻上然后慢慢的坐下来,身后的孩童安静沉睡。
白日晴好,夜间起了风,夜风在重重宫殿里穿梭。高低呼啸如同鬼哭。
门被推开了,缩在卧榻最里面的胖胖的身形便开始瑟瑟发抖。
要来杀他了吗?
是人来了还是鬼来了?
“四哥儿…”女声在帐外响起,帐帘被掀开。贵妃走进来。
宫女低着头点亮了两边的宫灯,室内变得明亮起来。照着贵妃疲惫的脸。
掀开chuáng帐,看着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人,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急躁,她扫了一眼四周,宫女们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贵妃坐在卧榻上,伸手掀起被子。
大皇子如同见鬼一般要逃开,被贵妃伸手拉住。
“你怕什么怕!”贵妃厉声喝道。
这种呵斥压过了大皇子心内的恐惧他不敢再动了。
贵妃深吸一口气。伸手揽过大皇子,一手拍抚他的后背,一面放低柔和声音。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她安抚说道。“六哥儿没死…”
这句话出口,原本放松一些的大皇子顿时绷紧了身子,瞬时就要爬开,贵妃死死的按住他,母子二人对视。各自脸上的惊骇相当。
他没死…他没死…是不是别人就要知道是自己松开了他…
大皇子面色惨白抖的筛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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