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她甚至也来不及悲恸,天旋地转之间,眸里只剩下那人冷怒成霜的双眸,这么短的时间,她竟还能清清楚楚看到,他如火如冰眼里的锐痛悲戚,浓烈的嘲讽和失望,和,更浓烈的恨。
她知道,他以为她故意松的手。
她确实猝然便挣开了双手。
与此同时,她的腰被谁的手触上,突然,一条长长的银鞭从崖下甩上来,卷套住她的脖颈。
身子凌空的时候,背后,一只大手猛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心却像被灌了铅,沉甸甸的,疯了似的用力挣脱了背后的手,任那长鞭卷着她的身子往下坠去。
“翘楚。”
当猛烈的风汩汩拍打在耳边的时候,她听到一道沉痛的声音飘散在山谷。
是上官惊骢……
在现代,她曾玩过一次跳楼机,她发誓不会再玩第二次,因为那玩意确实让她颤抖害怕,当它猛地下降、悬在半空的时候,有人还能饶有兴致地去看半空的景物,她却只有死死闭着眼睛,脑里空白白的只剩下想逃的念头。
这时她居然仍敢睁开眼睛,她心里茫然,却似乎本能又qiáng烈的想去寻找一些什么。
突然,就遇到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事四。
一抹藏青身影几乎和山色融为一体,攀附在半崖上,仿佛那光溜溜的净是青苔藓的崖壁有一块可供攀附的东西凸生出来了一般。
她心里似乎突然多了一份模糊的省悟。
她被长鞭卷到他身边,身子被他一臂环揽住。
“不想死,就抓住这里。”
寒峭又充满讥诮的声音。
她苦笑一看,却见那是一块长在崖壁的硕大嶙峋的岩石。其面凹凸粗燥,竟可攀抓。
眼角余光,只见崖壁横向而过,每错纵过二三人的宽度,就歪歪斜斜的凸立着类似的岩石。
她略有些láng狈的伸手抓住岩石,吃力地将身子附在他身旁。
他看也不看她,径自松了她身上的鞭子。
便在这时,一抹白影却突然从他另一侧急坠而至。
她吃了一惊,他出手极快,银鞭一甩,已将对方卷缚住拉扯到自己身边。
待看清来人时,她心头一震,那人,竟是沈清苓。
他似乎也吃了一惊,随即一手紧紧抓住硕岩,一手将沈清苓抱进怀里。
她便有些发怔地看着沈清苓眼圈通红的凝着他,泫然yù泣。
他的声音微有些粗哑,沉声责道,你怎如此不小心。
沈清苓却突然轻轻一笑,说,惊鸿,刚才好乱,每个人都涌了上来,夏王和我是最快的,崖上的人都看见夏王去拉翘楚,半个身子探了下去,我便假意去拉夏王,崖顶陡峭,谁都以为我是一时收势不住坠下来的,其实,是我自己跳了下来。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翘楚只觉耳边一嗡,登时浑身冰冷,只见他已略有些狂乱的吻住那个女子的眉额。
——
她的耳朵仍旧嗡鸣着,听到崖顶上一道道声音传来,厉声叫喊着他的名号。
上面的打斗似乎已经止住。
蓦然而来,蓦然而止。
她知道,他们会搜山索谷的来寻他们。
哪怕死了也要见尸。
因为,和来时不慎掉下的禁军,或是片刻前连番打斗掉下的禁军和刺客都不同,她身旁的男人是皇帝的儿子。
经过今日,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儿子。
他们在半山之中,头顶,另有一片横切出来的巨大岩石遮挡住,便像个窄小的平台,将他们的身影完全掩盖,上面的人才看不到他们悬挂在半崖上。只要他们一呼喊,人们找下来,很快就能将他们找到。
翘楚却似乎并无一丝欣喜,眸光仍怔愣地落在身旁紧拥的两人身上,听着上官惊鸿低沉着声音说,回去之后,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
她,那个他怀里的人。
心里的铅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翘楚想,好不好出言提醒他们,上去再亲密再亲热,手上却突觉有丝异样,她心头一跳,岩石支撑不起三人的重量,有丝松脱了。
上官惊鸿似乎也觉察到了,眉宇一紧,对沈清苓说了句莫怕。
沈清苓紧紧攀住他的头颈,将脸埋在他怀里。
她是他们旁边的空气。
她记得,唯一一次去玩跳楼机,是陪秦歌去的。
她很害怕,紧紧抓着旁边座位的秦歌。
秦歌取笑她,她却老老实实说,死也不放手。不知为什么,她真的很恐高,似乎与生俱来。
这时,她想了想,也许和上官惊鸿刚才考虑要不要将她扔出去时思考的时间一样长,尔后,慢慢松开了双手。
第199章浓qíng入肌骨(1)
——方主簿在这里。
恍惚间,只余下这点声音涤dàng在耳边,在山谷里。
他的声音,上官惊鸿沉声高喊的声音。
沈清苓想,是不是,因为她曾有过半刻的犹豫所以此时受到惩罚?
人都怕死,不是吗。
但她知道,即使没有刚才虚空中突然入耳的那一声“东陵王有林姓宠妃,沈清苓的命运不会终结在这里”,她还是会跟着他跳下来的。
他坠下那一瞬,她的心脏几乎跳停。
让再没有哪个时候比当时明白,她对他的爱已和那人一样。
只有重,没有轻。
*****
崖顶,狭道。
“九弟,你疯了!”
“五哥,你说错了罢,疯?这里谁才疯了!谁!”
宁王咬牙向夏王连使眼色,却见他俊毅的脸扭曲轻狞,双眸血红,嘴角眉梢却满满是讥嘲之笑。
他正冷冷笑着看着他的父皇。
若非刚才夏海冰眼急手快,在背后将点了他的xué道,宁王想,他这个弟弟此刻必已不在这里……
皇帝身上的服饰也奇怪,一身禁军衣装,这个睥睨天下的王者此刻眸浊如死水,他微驼着身子,一脸尘霜之色,身上哪还有半点王者气韵?
他旁边的夏海冰竟也是同样装束,夏海冰微哑了声音,“九爷,莫要再说了……”
若肯屈膝,便不是夏九了。
他身子不能动弹,口中依旧桀骜不驯,“他们都是你的人罢,你当底想做什么,你将八哥和翘楚害死了,现下可满意了?你若想谁死,不如直下一道旨意痛快。”
这时,马车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妃嫔、皇子、朝臣,还有家臣,众人闻言一震。
便在片刻前,皇帝和夏海冰二人并非从马车出来,却是那禁军群中走出来的,有人看得真切,大吃一惊。
自皇帝厉声命令禁军救睿王开始,第三批刺客和第四批刺客的伪“禁军”便突然住了手,再次倒戈,一批救援,一批战斗,很快便和禁军将第二批刺客格杀gān净。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二批刺客似并非虚假,但这第三批刺客和伪“禁军”却是皇帝的人?棋开收阖,这兜兜转转竟只是一个局吗?要算的又是什么,最后竟赔上了睿王。
可惜,从马车被推回到睿王翘楚落崖,不过须臾。
那时,太子和方镜正赶到。
太子立跃到皇帝身旁,宁王,夏海冰和禁军急赶到崖边,夏王和方镜是最快的,却仍无可挽回,方镜甚至失足掉下崖。
突然一声清脆,夏王被狠狠掴了个耳光。
“惊骢,有你如此跟父皇说话的吗?”
众人一惊,只见莊妃咬牙盯着夏王,她秀眉萎顿,神色激动,眼圈竟微微红着,不知是气恼还是心痛儿子所为。
太子搀扶着皇帝,道:“莊妃娘娘莫要再责九弟了,他也是兄弟qíng切,现下将八弟,翘妃和方镜救起来才是正事。”
他声音略有些沙哑,眉峰纠蹙着,一些人尚暗自心惊,此时却都想:太子念的多是那自小的伴读方主簿,至于睿王么……
这时,却又生了些变幻,皇帝突然一记冷笑,眸中凶狠迸露,猛地挥开太子,袖拂手落,径朝太子扇了一个耳刮子。
“畜牲!若你弟弟有何叵测,朕……”
皇帝喘着粗气吼说着,眼眸竟如夏王一般,红透似火。
太子身形不晃,仍挺拔立着,只略低了头,谁都看不清他此时神色。
可这一声,却不比莊妃那一下,任谁都惊呆在当场!
皇帝打了太子!
打的竟是太子!
皇帝和太子之间竟生了嫌隙?!
为什么?
虽说秀丽江山,无垠疆域,然而不到君主百年盖棺一刻,谁敢说身后将是哪一位去主沧栗浮沉,帝临天下,但放眼东陵,谁又不知,太子是半壁皇,但此时此地……
于是,这一刻,除却风飒响尘飞扬,血腥浓转淡消褪在这山高崖阔中,千人境,车马地,声渺息凝。
可是,除去局中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人敢猜侧是什么,只越发知晓,经此一役,那个铁面男子若还在世,前途谁能预测?
“人上来了,快!”
突然,一声惊喜之声,皇帝本微微佝偻着身子,这时一眼光芒,由夏海冰搀扶着,危颤颤看去,却随即痛苦地阖上眼睛。
“惊鸿。”
有人听得一道声音细碎,循声看去,只见不远的地方,睿王府那个女主子在一众家臣当中,怔怔跌跪落地。
睿王的家臣,皆沉默着,一动不动垂下头。
崖边,只有一个人——方镜。
这位方主簿许是受了惊吓,整个人泥塑木刻一般,脸色如败凋的花。
宁王本唇角隐笑,这时,蓦地一震。
想起昨夜还和那人密见,看他调遣暗卫。
五十暗卫,兵分两批。
一引太子,锁林荫。
二在崖壁,连夜垂索作活,凿入粗糙硕岩,可供攀附,人工可乱真。
真假,假真。
他知悉,叹说,“你竟仔细到如此境地。”
上官惊鸿那时却沉默的睇着腰间,不知在看什么,神色甚是专注。
他生了丝好奇,暗暗看去,见却是一枚荷包。
末了,上官惊鸿淡淡道,“谁知道父皇要如何试验二哥,我还不想死,也不会死。我答应过娘亲做的事,一定会做到。”
男子一身藏青,语气沉静,眼底却有丝笑意。
他总觉那蓝荷包瞅着眼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东西。
上官惊鸿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将东西塞进怀中,轻咳了一声,道,“这是方叔掉的,我帮他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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