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浣衣局里,素珍并不知道这番暗涌,但也警惕地防着一切,她开始习惯,也许该说,不得不习惯这种高qiáng度的生活。
十多天里,她们没有在膳食上面为难她,但却有洗不完的衣服,等晚上她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屋中,她们会把她的chuáng铺弄湿。前些天,她天亮的时候,还会拿被席出去晾,后来,她放弃了,因为晾gān了,吉儿她们还会继续。后来,她便蜷在一边,枕着湿冷入眠。
小陆子偶尔给她带来消息,妙音的,还有无qíng的。小陆子职小卑微,倒不会有人阻止他来。他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无qíng暗中找过小陆子,让他把消息和银两带给她。
他虽统领着六扇门,却至不比郭司珍,无法深入这内宫脉络,唯有向李兆廷说qíng。
但,李兆廷不为所动,妙音那边也一样。
当然,他们都没有让小陆子多转达,但每次那句,设法向皇上说qíng,一定会想办法,她便明白,李兆廷的态度qiáng硬如铁。
十天前,她对小莲子说一定有办法,可是,此时她却开始绝望。
没完没了的活儿让她根本没时间再似从前那般到宫中各处勘测,也没有纸笔墨砚,让她来编排,甚至,这些活已让她不堪重负,她虽仍无法沾chuáng便睡,但浑身疼累得根本想不出一丝东西来。
她有时真想让小陆子转告无qíng,哥哥,我熬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接我出去。
她知道,只要她这么说,无qíng一定会趁拼死闯宫。可是,这没有用,她不能把这唯一的亲人给害死,哪怕,她对他再怨,他始终是她哥哥。
这一晚,她和往常一般,拖着疲惫无比的身躯回到寝处,却见人人脸色古怪,似是十分兴奋,她心中一凛,快步走会自己chuáng铺处一摸,压在被下无qíng给的银两果然不见了。
她这两天太累,无qíng给的包裹接过,塞回自己的地方便gān活,也忘了找个地儿藏好。
chuáng上和往日一样,也是湿漉漉一片,她们拿了她的银两,竟还做这缺德事!她的小莲子每天就在这样的地方成长,生活,就似连玉幼年,甚至,比起连玉那时的苦况,还更甚。她心中怒气被彻底点燃,双手紧捏,缓缓站起,往屋中环了一眼。
吉儿笑道:“怎么,娘娘终于受不住这里的生活,看样子这是要拿我们撤气来着是不是?”
素珍冷冷盯着她,手中骨节微微作响。
这时,突有人掀帐而入,见状皱眉道:“你们替娘娘把被褥弄gān,娘娘,请随奴婢出来一趟。”
这人一出声,众人都吃了一惊,怎么会是祈执事?!
这淑妃娘娘每天的活就是她派的。
那祈执事见素珍未动,又唤了一声,素珍也是心中一咯噔,她不是不知道萧司膳吩咐过这祈女官什么,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
莫要是阿萝等在背后又做什么。但想归想,她也不可能不跟她出去。
一路上,祈执事一声不响,尽挑小径走。她的神色绝非善意,相反,眸中更有几分yīn鸷暗沉,素珍心中越发惊疑,她这是要带她去哪里?别是找个什么地方把她杀了埋掉才好。
<
p>
可,除非李兆廷下令,否则,这宫中还真没人敢这样做。
难道她是要把她领去见什么人?可若是阿萝他们,这见面的地方不会如此神秘,可若是无qíng,又说不通,无qíng没有这能耐,办到这事。难道是妙音?
她们走进了一个院子。
突然,前面的人停住脚步。
这里是一片残桓败瓦,看样子是一座废弃了的宫院。
“娘娘,就是这里,有人见娘娘。奴婢先行告退。”祈执事说着,又突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素珍一惊,但见前方黑暗的屋子里,有个人缓缓走出来。
☆、503遭罪(六)
“谁?谁在那里?”素珍试探着唤了一声。
黑暗中突然一亮,就在对方手中,却是这人燃亮了火折子,来人的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素珍一怔,“是你?”
对方没有出声,深邃的眼光把她全身上下看了个遍。随后捻熄了火折子,几步过来,把她双手握进自己掌中楮。
“疼不疼,累不累?糌”
低沉的声音在昏暗中传来,那话语中的无奈和叹息,仿佛久违的温qíng,让素珍鼻头微微一酸,也忘了去挣脱。
寂静无声,好一会,对方把她手握得更紧,轻轻摩挲,那男女有别的异样触感让她浑身颤了一下,连忙推开。
对方没有qiáng横,顺着她放了手。
她眼底的疲惫羸弱,她粗糙破损的双手,哪怕是她单薄破旧的宫女衣饰,都让他呼吸紧促起来,心里不由得为之一疼。
他该早些过来看她。
其实,他本也是可以,只是他存了私心,他希望在她更困苦无助的时候出现。他心里那点不明而喻的心思,不是没那么些卑.鄙的。
有时,他也费解,他对她怎么就这般执着,她也不是什么绝色,若论聪明才智,是上乘,但普天之下,聪明的女人也有的是。
她拎得清,一再和他划清界限,他却还是放不下她。
素珍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那道幽沉灼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盘桓。
这十天仿佛过了十年。谁说对于已疼到极致的一个人来说,ròu.体上的折磨已谈不上折磨,她整个人紧绷得就似一只随时会张断的弦。
有个熟悉的人出现,对她来说无疑是种欣慰,只是他们之间却不宜多见。
“jian相,谢谢你能来看我。只是以后别来了,我知你有手段,但你没必要为我冒这个险。”她说着转过身,便要出去。
背后劲风擦过,手臂旋即被他紧扣在手中。
“冯素珍。我没什么手段,你知李兆廷把我叫回来是做什么吗?”他忽地一声笑。
“牵制魏成辉。”素珍没有思索。
“你果然是明白人。”他又笑了一声,方道:“所以,我今天来见你,确实如你所说是冒险,我借入内与李兆廷洽谈公务之机过来,若教人发现,你遭殃,我也同样遭殃。”
“那你就更该走。”素珍心里有些堵闷,她不希望他为她冒险。她无法还他什么。
他没有说话,五指如铁,别说她身体不如从前,便是以前,他若qiáng硬,她也挣不脱。她顿了顿,苦笑道:“权非同,你何苦如此?那祈女官是你的人吧,她该打点好一切,你现在走还不晚。顾惜萝还有魏家暗中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别真出了什么事才好。”
“你也会关心我?”权非同淡淡反问,突然一用力,素珍低叫一声,已被他扯进怀中。
他双臂牢牢收紧,下巴紧压在她发顶上,时而低头嗅嗅她发上皂荚的气息。没有花香醉人,却让他心动,会怒更会心疼。
素珍用力去推他,却不敢轻易发出声来,让人听到,不是件好玩的事——二人于无声处扯抓、纠缠,权非同的唇突然落到她耳畔,“让我抱一下,我老师走了,我心里不好受。”
素珍一惊,好久,方才挤出丝声音来,“听雨大儒他……”
这位大儒跟她说过,他命数将尽,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格外难受,终于,她垂下双手,没有动,任他搂住。
权非同这人正邪难辨,但对于老师,她并不觉得,他是个寡qíng的人。
“老头子此前为大周国祚和连玉qiáng卜一卦,因而命数受损。自开战开始,他便病了。如今李兆廷登基,一切既定,明镜和世虞本想携他回书斋,用古法七星灯为他续上三年xing命,但他们中途收到我的信,知你被困宫中,他便折了回头,不想尚未赶到,便死在路上。无qíng来找过我,我知道他求过李兆廷,但李兆廷不答应,我很清楚,我去也是一样,便想到了老头子。”他玩世不恭的声音中,透出丝自嘲。
“我原意是望他回去续命后再回向李兆廷说qíng。但老头儿似乎忧虑你安危,竟掉头回来。”
素珍好久才回过神来。
“是我害了听雨大儒。连玉也是我害死的。”她张口无
L声,半晌,方才涩然说出话来。
“他们的死与人无尤,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再说,若真要追究责任,也该追我,是我写的信,与你无关。”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罪疚,而是望你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放弃希望,那才是我认识的冯素珍。我会继续替你想办法。”
“这祈女官不是我的人,如今的我,再没那般神通广大。是我让晁晃在外捉她的父亲,要挟了她。”
他用力抱着她,一字一字轻声说着,素珍真是累透了,竟忘了挣扎,只是出于本能,喃喃说道:“jian相,我没有办法回报你。”
“我不需要你回报还不行,我权非同自己犯.贝戋还不行,摊上你冯素珍我认栽了还不行?若有一天,你能把连玉忘了我们……”
她没有推开,她在怀中那份充盈,令他陡生一种蠢蠢yù.动的qíng意,话出口,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既然说了,他是不会收回的。
素珍却仿佛被蛰到,一震之下推开了他。
“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他。”她语气是那般决绝,几步走到院门口,“哪怕我再无计可施,也不会接受你的帮助。”
权非同双手紧握,一抹灰凉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他看着她背影,“在你被魏成辉捉走的时候,连玉曾来找过我,他说,权非同,你已放弃她两次,这一次我希望你莫要再弃她。此一时彼一时,如今qíng况不同,但对我来说,却是一样,我不想再放手。”
“上回我问你,若我日后设法把你救出来,你愿不愿跟我走,你拒绝了我。我当时恨极了你,可再恨,我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遭罪,没办法让自己不管你。”
门口,素珍停住,微微闭上酸涩的眼睛,没有说话,不回应,就是最好的答案。
此时此刻,哪怕是他话中的连玉,竟也勾起了她的惦念。她爱过还是爱过她的人中,在她有事的时候,只有这个男人会不惜一切,生命,尊严。有一次,他就曾向这人下跪。
她是感激这个人,可时间过了就是过了。
似乎是见她便要推门而出,他的声音沉沉在后面传来。
“你不爱听这些,我便不再说。我只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思。至于你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有几句话,你必须听完再走。我qiáng行‘收买’了祈女官,让她面上还依照那些人的吩咐为难你,但暗里会为你减少活事,给你些帮衬。只是深宫险恶,除了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如今最有权势的那些人都算计着你,为安全见,我还在浣衣局收买了一个宫女,名唤陈彩。这婢子还算机灵,你找到这人,不必相认,但务必把她长相认住。”
52书库推荐浏览: 墨舞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