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不解,“可皇上既还没下令将那孽种处死,会不会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你如今动她会不会——”
阿萝笑,“谁说我要去找皇上!我去会会桑湛,也是时候把东西还给人家了。”
梅儿一愣,“那桑湛是男眷,娘娘你身份特殊……这刚刚经历了冯素珍的事,皇上难免对此格外忌讳,这会不会惹皇上不快?”
“我就是要惹他不快。如此,他才能尽快把心思放回到我身上来。”镜中人双唇一开一翕,缓缓说道。
*
桑湛出门的时候,恰逢阿萝来访。他略有些意外,“娘娘来此不知有何赐教?”
“确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阿萝微微一笑,挥手让梅儿退到园中稍远的一处花木之下。
“请问是什么事?”他淡淡问道。
昨日夜里心火难捺,他以雕塑来控——那段难熬的日子里,他也是以此来让自己恢复平静,今日起来才发现,昨晚用力过猛,竟将那木塑肩身剜掉了一大块!
他心中对她痛怒有之,却尤觉闷钝难当。
今日见过李兆廷后——既为“探看”伤势,同时献上对魏家初步分离崩析之法,便出宫一趟,挑些上好木料,将那豁口填上。
阿萝见他态度不咸不淡,心中不由得有些恼火,也淡淡说道:“前来归还公子的东西。”
“娘娘客气,大可不必的。”桑湛说道。
“本宫坚持。”她把帕子递过去。
气氛一时有些曼妙。桑湛眉头一凝,没有再拒,伸手去接。
帕子经濯洗和熏香,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
阿萝手指在他掌心划过。
他顿了顿,颔首告辞离开。
哪怕他态度始终有些疏离,阿萝还是觉得,他对自己不无些心思,她来本是要在宫中制造些说法,但这一瞬心中却生了丝难言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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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意将身子晃了晃,他正从她身边走过,见状有过一丝迟疑,但下一刻还是立刻出手把她搀扶住。
她微笑,“谢谢。”
*
桑湛到得帝殿,已是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
乌暗沉郁了半日的天,终于瓢泼了一场大雨。
夹着厉雷激电。
闪电如龙蛇张口吞吐,雷声轰隆,好不吓人。
今日帝殿,好似和平日并无什么不同,守卫一样森严,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股言说不清的不安颤栗之感!
收伞肩上湿润大片,秋末初冬,已有些寒冷,他也不以为意,上前求见。
司岚风并没陪在帝殿,就在外面。
但今日的司岚风,却真好似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微微垂着头,似乎通身透着一丝萧瑟。
听到他声音,司岚风抬头答道:“桑公子今日还是请回吧,皇上……嗯,还在休养之中,不会见客了。如此怕是将维持一段时间。”
桑湛微有些诧异,他与李兆廷之间恩怨归恩怨,但他深谙李兆廷是个十分勤勉的人,这两天也还负伤处理朝务,对方如此一说,倒是有些古怪。
“那糙民改日再来拜见,请司统领代问皇上好。请。”
但皇家的事,自不可过于打听,他一笑告辞。
“少主慢走。”对于李兆廷看重的人,司岚风自不会怠慢,立刻谦礼相回。
“殿外是谁?”
桑湛堪堪转身,李兆廷的声音忽而从殿内传来。低沉而沙哑,听去格外的疲惫。
“回皇上,是桑少主。”司岚风连忙禀道。
李兆廷道:“让他进来。吩咐下面备些酒水一并送进,朕想和桑公子喝几杯。”
“皇上,你伤势未……”
司岚风似乎迟疑了一下,但随即又打住,只道了声“是”。
桑湛心中疑虑更甚,见司岚风已亲自将殿门打开,他快步跨进。
殿内的qíng景,让他心中一凛!
李兆廷坐在屋子中央的圆桌后面,眼眶血红,鬓发凌乱,浑身湿透,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另有一股子血腥之气隐隐的不知从哪里传来。
“皇上伤势未愈,怎不传太医来瞧瞧?”他缓缓开口。
李兆廷不置可否,屈指敲敲对面座椅,说了声“请”。
“这血不是朕的,噢,不对,朕的手伤了,但至少,大部分的血……都不是朕的。”
他以为李兆廷不会回答,不想坐下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淡淡说道。
他一怔,还未问话,李兆廷又笑着缓缓开口:“这是一个女人的。朕的妃子。”
“她身份有些特殊,从前是朕的未婚妻,就是那天你看到的那个丑八怪。”
酒水还没到,李兆廷却仿似喝醉了般,自顾自地说起来。
桑湛心口仿佛被人重重锤击了一下,若非二十多年来修下的脾气,这一刻,他怕已按捺不住,做出什么来。
“她怎么了?”他听到自己以最平静的声音问他,桌下,他将因颤抖和愤怒而筋骨乍现的双手紧紧握住。
李兆廷没有回他,仍是自顾自话,“她小时候曾跟朕赌咒,说这辈子会爱朕到老到死,否则,她便不得好死。朕登基后对她付出了所有心血,她却对朕虚与委蛇,她早已变心,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她妄想以一己之力,离间朕和朕的权臣,可哪怕她杀了朕老臣的儿子,朕还是护着她,替父报仇?”他呵呵的笑,“她是想替她那相好报仇!那个男人死了,她便千方百计救下他的弟妹,被朕打进浣衣局,吃尽苦头,一双手几乎烂掉还是执迷不悟,委身于我,也不过是为能出宫替那男人生下他的孽种……”
“所以你知道后,杀、了、她?”
他陷进了自己所有的qíng绪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对座男子已倏然而起,语气平静,平静得可怕。
“杀她?”他笑,“我是想当着她面杀了她那孽种,杀了她,可何必我动手,她倒在了朕的皇后剑下,应了她自己的誓言。”
“太医过来的时候说,她用过催生之法身子早已枯败,死亡是不过早晚的事,她自己也清楚,所以,她千方百计回宫……那场火是她烧的,容貌也是她自己毁的,她要朕不再碰她,她要朕内疚,她要在死前为她那姘头报仇,她快死了还念着那个人,哈哈。”
桑湛一瞬如僵,有什么从眼眶急落而下,掉到死死按在桌上的双手之上,仿佛有什么从体内急抽而去,却忽又闻得有低弱的呜呜哭声在耳边响起。
二人几乎同时抬头,发现那古怪的声音正是从不远那张贵妃榻上一只红色襁褓里而来。
☆、551结局篇(九):千杯还酹千重qíng义,一生但求一出好戏
李兆廷极快地奔过去。
但有人比他更快。
他皱眉看着前面乌黑的靴子楮。
“皇上,你要把这个‘孽种’也一起杀掉吗?”桑湛的声音挡在女婴身前,“糙民当日看到那位丑妃,心中好奇,容貌如此何以还得伴皇上身旁,一问权相,她是皇上未婚妻,皇上曾私下解除过婚约。糌”
李兆廷此时若是注意,会发现对方的声音根本并非一个臣民对天子述说之态度,肃杀萧寒,若是抬头,更会看到对方眸中此时箭簇一般的戾芒,和一闪而过的杀意。
但他心思不在上面。
他微微一震过后,走到门口下命:“让御膳熬些米汤,宣宫中几名教养女官,另立刻派人到宫外找几名……rǔ.娘进来。”
司岚风也便罢,梁松和小四听着,却是惊愕地张大嘴巴,老太监不敢声张,旋即嘱咐下去。
李兆廷回转,神色yīn沉不定:“朕会将这孽种留下,轻易杀死岂非便宜……”
他声音突然止住。
前方,桑湛正把孩子抱起,颇有些手忙脚乱,那孩子也是一身湿漉,却是李兆廷此前挟着她在雨中行走,不许旁人打伞之故。
孩子受冷难耐,但总算乖巧之极,将忍半天方才哭闹起来。
但出奇的是,一个陌生男子并不怎么娴熟的姿态,让她迅速安静下来,咂着嘴巴定定把人瞅住,一双眼睛乌黑浑圆,好不可爱。
桑湛眉头越发拧成一团,复又把她放下,自己飞快脱下外袍,铺到榻上,而后替她湿透寒冷的外裹和衫子扒下。
孩子扭动着白白嫩嫩的身子,桑湛怕她受凉,连忙把她重重裹住。
小东西瞅着他豁着没牙的嘴巴笑了。
桑湛正想把她抱起,李兆廷冷冷道:“桑公子倒是良善,你先回罢,朝中之事……朕随后宣你,谢你今日相陪说话了。”
桑湛一瞬微微垂眸,他突然问了句什么,李兆廷缓了下,低声回了一句,终于桑湛深深看孩子一眼,再次把她放下,道了句“皇上保重”便告辞而出。
走到殿外的时候,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李兆廷没有注意,他也没有再说。
殿门合上,李兆廷走过去,慢慢把孩子抱起来。
但很快又“哇”的一声哭了,他脸颊一绷,直想把她往地上摔!
但到得最后,还是缓缓住了手。
他思虑是自己身上湿气太重,遂走到chuáng前换了套gān净的便服。
“皇上,酒水好了,奴才这就给您送进来?”这时,小四的声音在门外怯怯传来。
他冷冷应答:“不要了,撤走吧。”
“是。”门外小四贼溜一句,不说话了。
他复又走到榻前,朝那孩子看去,那孩子不知是不待见他还是自己耍累了,眼睛半闭,并不理会。李兆廷盯着她,目光变幻不断,一时戾重,一时杀气。
孩子身上桑湛的外袍突然松开。他心中烦躁,下意识伸手过去,那孩子突然把他一只手指握住,又睁开眼来,突然“咯”的一声笑,他不由得愣住。
“皇上,人到了——”
当他正想把这小鬼抱起的时候,梁松在门外禀报。
他迅速抽手,让人进来。
三名教养女官自然不知清晨发生的宫闱秘事,纷纷给李兆廷见礼,又悄悄往榻上孩子打量而去,都不由得惊奇万分,这……皇后和才人也是怀孕不久,这宫中怎会突然多出个婴孩来!
且这娃儿身披粗布衣裳,也不像什么皇亲贵胄的子嗣。
当然,宫中太多事qíng是没有答案的,众人看归看,嘴巴却不吱一声,直到听到皇帝淡淡道:“给朕说说喂养的事项,另外,从今日起,你们三个轮流在外当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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