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冰雪开始消融,曾经染红的雪早已流入土地的fèng隙,那刺目的颜色消失无踪,连火焰的灰烬都难以寻得。
只有猎户chūn天回到木屋,发现了一具被活活冻死的女孩子的尸体,曾经jīng致的衣物依稀可辨,但容颜已经腐败,模糊不清。
————————————————————
柳芽绿得比往常都要晚些,杨采儿百无聊赖,瞅见端药的丫头出现,忙从长廊上跳下来,截住她说道:“喂,给我就好。”
“是,杨姑娘。”
小丫头乖巧的把托盘递给她,退了下去。
走进卧房,却半点也找不到外面明媚的柔熙chūn色,密闭的窗帘,刺鼻的药味,都会让人心里猛的一沉,不再有勇气仔细打量塌上一言不发的病人。
“主人,吃药了,你还未修养好,就不要老看书,伤神。”杨采儿qiáng颜欢笑,熟练的弄好瓷碗端到穆子夜面前。
蓝皮的诗集,里页已经开始泛huáng,被修长的手指抚过,像是随时会碎掉一样。
穆子夜又翻了一下,轻声说:“放在那吧,等凉了我会喝。”
杨采儿满脸悲哀的看着他消瘦的有些单薄的样子,咬咬嘴唇,退了出去。
———————————————————
“你又犯什么傻呢?”
忽然间被人用手从眼前一挥,杨采儿突然回神,对上了顾照轩白净的脸。
“没什么,觉得有些心烦罢了。”她摇摇头,放下手中早就被捏得变了形的花,直接趴倒在石桌上。
顾照轩没说什么,坐在了对面。他想起两个月前自己在山东的荒野处找到奄奄一息,满身是血的趴在马背上的穆子夜,那时正是雪最大的时候,任人随便在外面站一会,就能冻僵,他们几乎便以为他活不了了——也许,没有搭着龙宫绣垫的雪骢的主人,他就真的活不了了。夏笙这个家伙,还真有些神奇。平日里嘻嘻哈哈全无心思,永远像个弱者要被人保护,没想到,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秦苑的迷药成分复杂,又加上那夜被刺中要害,接连修养了七十多天,穆子夜依旧没能恢复功力,病恹恹的卧榻休息。至于韩夏笙,则彻彻底底消失在那场大雪中了。
“喂…你怎么又哭了?”顾照轩无奈,伸手擦去杨采儿脸上流淌的泪,她趴在石桌上,沾的衣襟有些泛湿。
“心里不舒服,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水墨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我和她从小玩到大,她那么关心主人,到头来却要杀了他!现在…就连夏笙也…也…”漂亮的丹凤眼被泪染得通红,杨采儿痛苦的埋下脸去,肩膀一抽一抽,qiáng忍着不出声。
chūn天的花已然静静的开了,今年的花,没了那般生机与快乐,挂在枝头,反倒有些落落寡欢。
顾照轩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头:“一切都会好的,夏笙不见得就死了,他那么狗屎运,没准正躲在哪里吃香喝辣不亦乐乎呢!”
“胡说八道…”杨采儿直起身子哽咽的反驳他:“我们都找了这么久了,就连老夫人都找不到他,夏笙肯定…不然,主人为什么那么抑郁,整天一言不发,病也好得那么慢…”
“采儿,老大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他功力退化…是正常的。”顾照轩心绪也不是很好,拿起桌上的茶默默地喝了口。
“都怪他,都怪他,非要练那个鬼心经,都死了,大家都死了,都死了吧!”杨采儿声嘶力竭的大喊,发泄似的一把扫下桌上的茶具,伴着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飞快地跑掉了。
顾照轩心烦意乱的坐在原位,发起呆来。
午后的阳光一点一点淡了下去,他朦胧间似乎听到脚步声,无意识的抬起头。
还是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一袭月白长衫,青丝缕缕,面若美玉,恍然间许多年前风华无限的那个人似乎瞬间又回来了,笑吟吟的站在风中,什么都未曾改变。
顾照轩缓缓回神,瞅着穆子夜走过来,病了许久也低沉了许久的脸庞忽然间有了神采,他坐在顾照轩旁边,淡淡低眉。
他太了解他,径直问:“夏笙有消息了?”
穆子夜一直握着的手伸到他面前,展开,是张字条,上面用墨水写了几个潦糙的字。
韩夏笙,无生。
“这…不见得是真的,也许只是骗你去的借口,而且无生山本来就是我们的头号目标,探子那么多,从来没有夏笙半点消息。”顾照轩想到季云,实话实说。
“我知道,但这字条是季云亲笔所写,我要去。”穆子夜满不在乎的笑起来,仰头看了看庭外的chūn花,纤长的睫毛仿佛也沾染了那些斑斓的色彩。
——————————————————
无间地狱,无生殿。
这两个词在江湖上几乎会让人想起同样的东西:死亡,血腥,折磨,杀戮。
无生山历史悠久,沦为魔教也有不断的日子了,除却前几年季无行刚死季云接位收敛过一阵,近来是越发猖獗。雪灾以来,国家人力物力夺被调往城镇,他们便趁乱gān了不少烧杀抢掠之事,反而大大肥了自己一把。
敏感的人已然开始意识到,季云流着比他父亲还要残忍的血,江湖的风向,又要大变了。
但是这个站在紫色山峦中大殿前的男人可没有关心这些,他几乎是急不可待的进了去,全然把身后警惕的忧心忡忡的人们抛在脑后。
——————————————
yīn森的气氛随着阳光的退却扑面而来,杨采儿满脸兴奋得东张西望,惦念起无生殿里的毒蛇来,顾照轩和林诗痕却因过于正常的环境而相视不安。
“季教主马上就来,您请坐,稍等片刻。”
穿着bào露的少年怯生生的招待他们,一双狐媚的眼睛瞟来瞟去,让人不联想到他的身份都难。
杨采儿向来看不起这些人,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穆子夜半生气半开玩笑的看她一眼,瘦削的脸却难得有了表qíng。
“好久不见。”
突然的招呼声让穆子夜扭过头去,季云一身黑衣,皮肤闷在石殿里而有了种很病态的惨白,只一双眼睛,在妖娆的脸庞上点缀着,带着越发犀利的光芒。
穆子夜对他心qíng甚是复杂,没说什么,只轻笑了下。
季云转身向正榻走去,边走边教训那个男孩:“还不快给四位客人倒茶,怠慢了他们,有你好看的。”
“不用麻烦了,”杨采儿丹凤眼一挑:“夏笙呢?”
“哦,他啊…”季云语气甚为稀疏平常:“他昨晚有些累了,正在休息。”
青萍谷的几个男人不易察觉的对视,心下一沉,只杨采儿还在追问:“我不管,他累了也要来见我们,把他叫起来。”
季云不怀好意的朝着穆子夜笑,见穆子夜还是没说什么,便又叫那男孩:“去,把夏笙叫过来,说有位杨姑娘急着见他。”
男孩急急忙忙捡着话便跑了。
石砌的大殿有着一种天然的湿漉漉的灰色,季云坐在其间,那么自然,少了股人气,像是前年的妖,心思皎洁,而内心yīn暗。
杨采儿从来不怕他,向前走了几步?:“你把他怎么了?”
季云侧头继续带着惹人生气的笑:“我没把他怎么啊,我待他很好,好得很。”
“胡说,这些日子他是不是在你这?为什么现在才说,你把他藏在哪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你…”
正吵着,一个极小极柔的声音,仿佛成了最尖利的毒药,让空气骤然凝结。
“云,你叫我gān嘛,我不认识这位姑娘。”
大殿的侧口,站着个红衣的身影,杨采儿定神看了好几眼,才合不拢嘴的认出那是夏笙。
纤细的好像稍用力气便会折断的身子,巴掌大的娇俏脸,化着女妆,穿着红裙,像是传说里的狐仙,若不是细白的喉咙上有着明显的喉结,大约没人敢认,这就是从前古灵jīng怪的那个长不大的大男孩。
她慌里慌张的看了看僵硬的穆子夜,又看了看得意到极致的季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夏笙眼光默然的瞅着他们几个人,轻轻走到季云身边,似是很习惯的挽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上面,流云似的黑发倾泻脸庞,衬得那双清澈而空dàng的眸子水亮好看,但,神qíng却是俨然属于陌生人的。
莫说是穆子夜,就是一个只练过粗鄙功夫的流寇,都能一眼看出,这个妖娆诡异的韩夏笙,已然没有半点武功了。
64《笙歌》连城雪ˇ64ˇ
古老而空dàng的石殿里静得像是书中死城,没有多于的话语,甚至没有多于的呼吸。
穆子夜不敢置信的看着傀儡似的夏笙,也许是眼神过于复杂,惹得夏笙又往季云身后藏了藏,满脸警惕与恐惧。
他几乎可以想到夏笙曾遭遇过什么,一定是屈rǔ,痛苦和难以承受的一个人面对黑暗的紧张抗拒,他恨不得他已经死了,死压根没那么难受,难受得自己看几眼都有些支持不住。
“你看?夏笙现在是不是很乖,很漂亮,这样,他就不会折磨你了,你让他站在这,他一辈子都不敢离开,怎么样?”季云渐渐收住笑,只是眼神同样复杂,他环视一圈,沉默的给了夏笙暗示的手势,夏笙深得空dòng的眸子里便只剩下这个伤害他的人,慢慢凑过去,闭上眼睛,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qíng。
穆子夜没有嫉妒,没有愤怒,他只是心痛的厉害,以致于身体没能有任何反应与动作。
嘴唇碰到嘴唇的刹那,季云忽而粗bào的推开他,夏笙连站都站不好,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爬了几下也爬不起来,细瘦的胳膊从红裙中露出来,有些不成人形。
穆子夜仿佛午夜梦醒,迈了两步想抱他起来,季云却又突然发话:“你不要碰他,碰了他,我可难保他不会一辈子这么糊涂下去。”
动作僵硬在空气中,穆子夜犹豫一刻,又直起身子,问道:“你想怎么样?”
季云轻声说:“跟我来。”
——————————————
52书库推荐浏览: 连城雪 茴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