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肩哆嗦,眼泪滚滚,“我从哪里讲起?我从哪里讲起?我从哪里讲起?”
她反复问苏珏这句话,嚎啕大哭。
苏换姑娘肆无忌惮的哭声回dàng在苏府后院。
苏家二小姐苏湄皱着眉走出来看,遥遥隔着一条回廊,她看着她那闹得jī飞狗跳的小妹,正趴在窗上哭得全身发抖,声嘶力竭。
她呆了一呆,从小到大,她那不招人待见的小妹真是极少有哭的时候。
没人和她说话,她就自己和自己说话。没人和她玩,她就自己和自己玩。没人给她送饭菜去,她就自己下厨去做。娘骂她打她也好,爹罚她嫌她也好,她从来不哭,总是高高兴兴的模样,惹得大家都想,这苏四小姐是少生了心吧。
可是这晚,她哭得好伤心,像被挖了心一样。
苏湄想了想,把到嘴边的呵责咽下去,回屋去了。
苏珏实在没话安慰苏换,只好去抚她的头发。
苏换揪住他一只衣袖,哭着道,“大哥你帮我一个忙,家里就你肯帮我了。”
苏珏温和道,“你还想对那霍安说什么?”
苏换说,“你让他走。”
她顿了一顿,用手胡乱抹脸上的泪,努力镇定下来,“我跟徐承毓谈过,我和霍安清清白白,让他别碰霍安,他答应了。但你是知道的,徐承毓是个反复无常的贱人,过几日我嫁给了他,他心愿得逞,这话只怕就镇不住他了。”
说着,她跳下软榻,慌慌张张去点灯找笔墨,“我要写封信,你先去找那个叫宝丰的。”
苏珏换个姿势,靠在窗上撑腮看苏换,“一个月时间,可以这样喜欢一个人么?”
苏换默了默,肯定地道,“可以。”
苏珏叹口气,“小妹,你的口味果然独特。”
第二日上午,霍安是被达达和小二的狂吠声吵醒的。他起身来,觉得头昏得厉害,抬头去蒙了蒙额头,额头很烫,又低头看胸前的伤口,最深的那道伤口渗出些血水来,狰狞肿胀。
qíng况不大好,昨日那徐承毓一掌拍在他胸口,伤全裂开了,又淋了大雨,好像有些发炎了。
外面传来宝丰的声音,“霍安。”
他也懒得穿衣服,光着上身,脚步虚浮地去开门。
门一打开,宝丰吓了一跳,“霍安你怎么了?”
彼时霍安头发凌乱,眼下青黑,胡子拉渣,嘴唇gān裂得迸开血口子。
苏珏摸着下巴研究他胸前狰狞的伤口,“唔,是不是伤口发炎了?”
霍安听得他声音,抬头才看见,宝丰身后还站了一个月白锦袍的翩翩公子。
这个公子他认识。
苏珏,苏换的大哥。
宝丰道,“你们说。我去叫麻伯来瞅瞅。”说完,转身跑了。
苏珏咳了一声,“不请我进去坐坐?”
霍安垂下眼皮,闪身让出路来。
苏珏刚迈进一步,达达和小二就很不友好地冲过来,汪汪狂叫,吓得苏珏倒退一步,扶着门喊,“把它们套起来套起来。这么凶的大狗,苏换那丫头竟然还说温柔,哼哼。”
霍安听得苏换二字,胸膛伤口痛得火烧火灼。
他默默将达达和小二赶进柴房,走进屋,拿了衫子披上,坐在桌边,也不问那苏珏是何来意。
苏珏嫌弃地打量这屋子,掸掸锦袍,坐下来,“我是受我小妹苏换之托,来找你的。”
霍安猛然抬头,黑葡萄眼灼灼发光,将他看着。
苏珏叹口气,“别这么期待。我是来告诉你不幸的消息,你是叫霍安吧?霍安,你想开点。你和我妹妹,原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默了一默,“她昨晚已经和徐承毓dòng房了。”
霍安晃了一晃。
苏珏很不厚道地想,他小妹苏换,真心话本子看多了,下了个这么狗血的套。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套很有效,看那哑巴震惊呆滞痛苦的表qíng变幻,就知道了。
这让他生出些同qíng之心,温和道,“也就是说,她已成别人的妻了。所以,霍安,你断了念想吧。”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这样对你们都好。我小妹娇滴滴的,跟着你吃苦几日还行,日子长了,难免她不会后悔。如今,她嫁给那徐承毓做了正妻,荣华富贵一生无忧,你也看见了,徐承毓那么喜欢她。那徐承毓的父亲徐正风,是咱们知州廷尉,掌刑法狱讼,东阳、庆余、中侯三城的县令长,都要看他脸色。”
霍安垂着头,没什么表qíng。
苏珏想,哑巴就是安静。
他继续循循开导,“我也看出来了,你有本事,要真打,那徐承毓大概不是你对手,可这又有什么用,徐承毓不会和你打,他有不止一种办法把你弄进大牢。其实说来,他和我小妹有婚约在前,小妹不愿为妾,所以才偷跑出来,这番他将家里两名妾室休了,娶了小妹为正妻,小妹心里那口气也便平了。”
“你和小妹同住了一个月,你又救过她,难免生出些qíng愫,我明白,可这些都不是长久的。你看她跟着你,得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这像什么话。她模样生得好,xing子也讨喜,理应嫁个好夫君,你说是不是?”
他再叹口气,“算了,说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收拾收拾,日子还得过。”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用手指支到霍安面前,“那,她给你的信。”
霍安沉默了一会儿,拿过信来看。
信纸素白,只写了一行字:
霍安,咱们各自好好过。
苏珏偷瞄一眼,心里叹口气,小妹坐在那里哭了大半夜,撕了一堆纸,结果就写了这么几个字。这个霍安,真是讨她喜欢呐。
于是他试探xing地说出最关键的一句话,“霍安,你要是觉得不好受,就离开吧。外面天高地阔,你又是一个人,没有拖累没有拘束,就你这身本事,随随便便去北边入个军籍,立功是迟早的事。男人嘛,儿女私qíng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何况天涯处处有芳糙,把心,收了吧。”
霍安放下信纸,拿过木牌写:“让我离开,是苏换的意思?”
苏珏一看,好抓狂。
他大爷,这哑巴不好糊弄呐,他铺垫了大半天,结果被这哑巴一句话,就点中要害。
于是他正襟危坐,严肃地点头,“也是我的意思。”
他重新审视这个沉默的男子,认认真真道,“霍安,你是明白人。”
霍安默然许久,终于写:“苏公子,你让我见她一面,我就走。”
苏珏略微思忖,点点头,“好。”
不为其他,就为苏换昨晚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他也得让他们二人再见一面。
待七日后,苏换嫁入徐家,从此萧郎是路人。
------题外话------
苏珏这种抽风的孩纸真是深得我心呐~啊哈哈
桃花村第五十二章死遁那么高端
霍安这两日都很平静。麻伯来为他的伤上了药,又开了三剂内服的药,郑重叮咛他,这伤口反复裂开,会留下后患的,这次一定要好好养。
宝丰只觉他静得可怕,有非同寻常的冷沉,十分担心。连三叔也来探过他一次,但没什么话说,叹口气就走了,回去后痛心地和连三婶说,“你看吧,我就晓得那姑娘要祸害他。”
花穗有时也和宝丰一起过来,帮着熬熬药,又或是烙烙饼。第三日早上,赵敢和阿罗竟然也来了。
霍安在这一刻猛然察觉,苏换给他生活带来的改变,几乎已不可逆转。她把他冷冷清清的生活,变得热热闹闹,然后又猛一抽身,永远消失了。
赵敢的面色显得很凝重,“这事我听说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徐承毓和马二元不一样。他爹是廷尉,他舅在京里为官。我还听说,徐家和苏家的确有婚聘在先。”
赵敢只将话说了半截,但霍安是明白人,他知道,赵敢想说,霍安,无论从哪个层面,苏换她都不可能回来了。
阿罗暗自叹气,原来,霍小四闹的妖蛾子这么大。
赵敢默然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霍安面前,“兄弟,大哥也委实帮不上什么忙。我有个结拜兄弟,在北边越州贩马,你看,要不……”
他咳了一声,“你这一身好本事,不愁找不到饭吃,也不愁找不到好姑娘,自然,小四她是个好姑娘……”
他说着说着,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沮丧地叹口气。任谁被抢了心上人后,还得背井离乡,都实在是一件憋屈愤懑至极的事。
阿罗忽然道,“霍安,我觉得大哥说得有理,听说那徐承毓在东阳是出名的难搞,徐家不仅仅是有钱。方才我们来时,总觉得村东口有些非同寻常的人在晃悠,我和大哥怕打眼,绕的小路来,你得当心。”
霍安十分静默。宝丰第二日就来与他说过,村东口似乎有人盯梢,叮嘱他千万小心,那徐承毓看样子咽不下这口气。
赵敢又叹口气,“霍安,男儿志在四方,慢慢就好了。”
一直沉默如石雕的霍安,终于动了动,他收下那封信,点点头,在木牌上写:“谢谢,我明白。”
午饭后,霍安去探了探冬河。走在村子里,村民们见他,再不像从前一样点头致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害怕,那日他眼也不眨便断人手脚的煞气模样,深深刻在了村民脑海中。
霍安也不在意,进了冬河家,递了两张shòu皮给马柔柔,然后坐在冬河chuáng前,慢慢写:“冬河,谢谢你。”
冬河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咳。他躺在chuáng上咳了两声,愧然道,“谢我做什么,我又帮不上忙。”
霍安面目温和地看着他。哪里需要帮上什么忙,有时候,只是心意,已足够温暖。
冬河说,“我听宝丰说,小四的大哥苏珏,赵敢和阿罗都来探过你,听说,他们都劝你离开。”
霍安点点头。
冬河说,“那你怎么想?”
霍安写:“冬河你怎么想?”
冬河想了一想,“换成我,如果那姑娘自己想好了便罢,各自安好。如果那姑娘想跟着我,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带她走,天下那么大。”
霍安竟然笑了一笑,不置可否,便要起身告辞。
冬河也笑了一笑,“我没宝丰聪明,也没他冷静,可我晓得,小四真是喜欢你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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