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澜眸光微亮:“此计可行。”
“这……”鹿城原本的守将是个山羊胡子的小个子,他有点怕,“若是西戎听闻我们鸣鼓,举兵前来,又该如何?”
“让他们来吧。”黎霜道,“没有将领,仓皇出战,后院起火,我看他们西戎能有什么能耐攻我鹿城。”
山羊胡子望着黎霜,心头一颤,为其威严所慑。他不开口,城墙之上短暂一默,黎霜眸光往旁边一扫:“都还愣着做甚?”冷声一句话,令众将领心头一怵,立即抱手称是,各自走开,忙开了去。
唯有秦澜还陪着黎霜立在城墙上,眺望远方越烧越大的火焰。
黎霜望得出神,所以并没有看见此时正在她身后一步的秦澜,此时也正悄悄打量着她,有几分往日没有的沉默。
“将军……”秦澜轻轻一唤。
他声音轻柔,黎霜便也低低的应了声:“嗯?”一如以前在府里,她与他说话时的熟悉音调。
“将军可是在忧心那黑甲之人。”
黎霜一怔,放在粗粝城墙石头之上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啊?”她转头看秦澜,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秦澜为何要这么问她,又像是在惊讶,自己的内心……为何会被看穿。
秦澜眸色微微沉了下去。
黎霜随即又“哦”了一声:“他救过我两次,虽则行为来历有些诡异神秘,言行举止也有冒犯。不过我……”她顿了顿,“确实不想让他死在西戎军中,乱兵之下。”
秦澜唇角绷紧,垂下了头,掩住了眼神,再没多言。
鹿城的战鼓雷动,号角chuī响,其声宛如边塞沉寂的巨龙发出的呼啸,刺破寒夜与黑暗,撕开北方来的长风,直达远方腥红的天。
西戎大军犹如在沙地里匍匐的蚁群,在听闻战鼓号角之后,果然如黎霜所料,很快便出现了动摇,蚁群涣散。
这一夜,在火光,寒风,与这令人胆颤的声声战鼓之中,西戎的大军开始渐渐的向后撤退,
“他们撤退了!”城墙之上有军士发出了呼声。
“他们撤退了!”军士们欣喜若狂。
而这个结果却早已在黎霜的预料之中,方至西戎大军的黑影彻底消失在了寒夜之中,黎霜嘴角才稍稍翘起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鹿城迎击西戎的第一战,赢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虽则这次的战役赢得有几分水分在里面,可这并不会妨碍大晋在这塞北荒地立下国威。
今年这难熬的冬才刚开始,可他们长风营便已经算是守得了鹿城这大半个冬日的安全了。因为,这塞北大地之上,再没有哪个部落和国家能比今日西戎,集结更多的兵力。
这一次西戎碰了个钉子仓皇而走,必定给其他部落国家一个前车之鉴。
大晋鹿城,是物资丰富,是粮糙充足,是百姓和善,可却不是那么好冒犯的。
黎霜转身,离开城墙。她身上的银甲摩挲,发出铿锵之声,背后还有将士们的欢呼,而就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她倏尔听到了“啪嗒”一声。
黎霜侧眸一看,地上隐隐有一块湿润的痕迹,在黑夜里,映着火光与天上的凉月。
这是……
黎霜蹲下身,食指轻轻一拈……是血。
黎霜一抬头,头顶正是城墙城楼之上的屋檐,从她的角度看去,这屋檐之上除了苍凉月色,并无其他。
可这血还是热的,刚才必定有人从上面经过了。
黎霜心头有了猜测,脚下借力一点,一个轻功飞上房檐,而她在屋顶上一望,却并未见到任何人影,甚至也没有见到其他的血迹。
黎霜皱了眉头,搓了搓指尖的鲜血,她复而跃下房顶。
秦澜在下等她,见状询道:“将军有何发现?”
黎霜摇头,她知道,若是那黑甲人找来,以他的轻功,自己想察觉到他,并且追上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下了城墙,回了主营,刚走到主营门口,却发现营帐之外站的都是将领,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神色都有几分奇怪。
黎霜左右看了一眼:“都进去啊,站外面作甚。”她说着,一把掀帘而入,然后整个人瞬间僵立在了营门口。
本yù随黎霜入营的秦澜险些撞在了黎霜的后背上,他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借着黎霜撩开的营帐门帘往里面一望,一时,素来淡然,万事沉稳的秦澜也呆了……
只见那营帐之中cha着一面西戎的军旗,而军旗之上挂着一颗鲜血淋漓的男子的人头,人头紧闭双眼,脖子上的血还在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滴落。
好一副骇人画面。
而就在那个人头的背后,西戎军旗之上,不知是拿血还是墨写着几个大字——“西戎大将项上人头赠于你,希望你开心。”
开心个鬼啊!
下面还小小的写了一行字——“其余人,擅动即死。”
难怪都一脸难堪的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呢!
这一个个将军还都被那个神秘小子给唬住了!
黎霜抓着营帐的门帘,一个手重,径直把门帘个撕了下来:“当值的呢!”她黑着脸回头,“人都是死的吗?这么大个军旗和人头血淋淋的送进来,没人看见吗!”
众将领齐齐垂头,静默不言。
黎霜目光在他们面上刮ròu一样冷冰冰一扫,复而又回到那营帐正中的军旗之上,黎霜是见惯了杀戮的人,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把敌人的脑袋给她当礼物送过来。
她不怕,她只是……
觉得送礼的人大概有病,相当有病!
☆、第17章
黎霜将那大旗拔了,连着那个人头,从营帐一同扔给了旁边的军士,军士接得浑身一抖,黎霜道:“拿出去,那写得乱七八糟的军旗扔了,把人头给我挂去城墙上。那才是它该展示的地方。”
军士应了,疾步离开。
黎霜回头看了眼军士离开的防线,那悬吊下来的人头跟随着他的步伐摇摆,从那人头枯瘦如柴的脸面能看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西戎大将,而大概只是个受伤的伤兵或者随军的奴隶,西戎果然如他们之前所猜测的那样,随便抓了个人来冒充大将,估计是想诱敌前来。
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诱的那敌人如愿而去,却没能如愿将他捉住,甚至……
黎霜望了眼远方,西戎大军已撤,远处的火光也歇了,只是还有滚滚浓烟在将明未明的天空上飘舞。
严格来说,西戎大军其实算是被一个人击退的。这般荒诞的事,别说事先猜想,即便现在已经发生了,黎霜也有点不敢置信。
“都先入帐来。”黎霜唤了一句,众将领这才鱼贯而入。待众人坐罢,黎霜开口道,“而今两名大将的身死,加之昨夜大火,致使西戎撤军,可大家也都知道,西戎大军的真正实力其实并未撼动。这个冬日只是过了个开头,此后也必不能掉以轻心。”
鹿城城守李章义已死,黎霜直接将长风营安札在了鹿城内,令长风营战士与原鹿城守军共同守城。安排完城内的事,黎霜转头吩咐文书,令其将鹿城qíng况写明,速速报回京城。
文书迟疑了片刻:“将军,那……黑甲人的事,要报回京城吗?”
帐中一默,所有将领其实都心知肚明,除了先前李章义关闭城门,迫使长风营将士与西戎短兵相接一场意外,这西戎的撤军,其实根本没费长风营什么功夫。全靠那黑甲人令人骇然的一己之力。
可……这样报回去,委实让长风营难堪,所有将士,竟然还敌不过一个异族的神秘人?
黎霜没有犹豫:“报上去。没什么好隐瞒的。”
至此,所有事算是暂且尘埃落定。将领们离开营帐,文书将几个书件给黎霜批复了,便也作揖离开。营帐里的人都走完了,黎霜往没有门帘的营外一望,竟是天已大亮。
天光有些刺眼,想来今日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黎霜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目光这才落在营内地面上,地上有先前那人头滴落的鲜血,她倏尔转念想到了昨夜在她即将离开城墙之时,滴落在她身边的血液。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把军旗和人头扛到她营帐里来的吧,那血跟这血应该都是人头的血吧,那黑甲人在西戎军中……应该有全身而退……吧?
想到这里,黎霜眸色一凝,迈步出了营帐,径直向亲卫营而去。
亲卫营门外,一身军服的季冉正沉着脸硬邦邦的在教训一个小孩:“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吗?说,你昨晚都去哪儿了?”
晋安在魁梧的季冉面前瘦弱得像一只伸手就能捏死的小jī仔。虽然现在长风营里已经不会有人这么想了……
黎霜本打算抱着手在旁边看看晋安挨训,结果她隔得还有十来步远,晋安便像是浑身都长了眼睛一样,一下就转了头,直直的盯住了黎霜。
面对季冉时显得空dòng麻木的眼睛一下就放了光。
因着他目光实在太执着热烈了,引得扳着一张脸驯人的季冉也转过了头,季冉一怔,行礼道:“将军。”黎霜点头应了,有几分好笑的走上前去,倒是也不生疏了,拍了一下晋安的脑袋:“昨晚去哪儿了?又给那个和你有不明联系的黑甲人报信去了?”
从目前来看,那个黑甲人表现出来的模样,好像确实没有对长风营有所图谋,他只对她有图谋。
其实,只要不涉及家国天下兵家大事,黎霜的容忍度还是挺大的。就是这个黑甲人……表达图谋的方式委实太奇怪了些。
而且还图谋得十分奇怪,突如其来,过分浓烈,行为还莫名其妙,简直让人……一头雾水。
晋安仰头望她,暂时没答话。而他的沉默让黎霜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脸上,随即皱了眉头:“病了?”黎霜蹲下身子,伸出双手捧住晋安小小的脸,只见他唇色苍白,而脸颊却又红又烫,像是发了烧。
“伤寒?”
小孩子在塞北生病是个大事,黎霜一时也顾不得问其他,转头吩咐季冉:“去把军医叫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晋安一抱,径直将他抱上肩头。
晋安顺势将双手搭在她后背上,两只小手绕过她的肩将她脖子牢牢抱住,微烫的脸颊就这样放在她的胸上,贴着颈窝的地方……
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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