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女_平仄客【完结+番外】(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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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在哭?”长泰帝这样问道,这是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他仿佛听到有谁在呜呜咽咽,那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却又听得到。

  “……”听到这问话,太子怔怔,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紫宸殿这里,没有人会哭,没有人敢哭。或许是偏远深宫中,某些不甘不息的低位妃嫔,忍不住了吧,又或许,是老树风动的声响,根本就没人在哭。

  容贵妃却是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唇,双肩轻微抖动,在qiáng压住悲伤。眼前这个消瘦枯huáng的男人,给了她无上的显耀和宠爱,还给了她的皇儿整个皇朝。虽然他们不是夫妻,这一刻,容贵妃却有未亡人的感念。

  向来都是肃穆端敬的皇后,此刻神色哀伤,却也就哀伤而已。她离长泰帝最近,却没有像容贵妃一样手帕捂嘴哀哀不已。

  慕妃虽然是素服单钗,却依然是美艳不可方物。她也像皇后一样,静默不语,只略略低着眉头,不去看龙chuáng上那个即将油尽灯枯的帝王。

  这些皇子主子的身后,则跪着太常、礼部的留守宫中的官员,还有孙伯扬等太医,并众多的内侍和宫女。

  这些人,只是低着头,眼中或垂泪,或是悲伤。他们都知道,皇上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多半是回光返照了。

  “四十三年……朕在这个位置上也太久了。虽则躬自艰难,却不敢或懈。有过文镇亲征,也有过流血chūn闱,最后还有盛王之乱……”见到众人这副样子,长泰帝也自知是怎么回事了,他觉得自己脑中反而清明起来,这样絮絮叨叨地说道,仿佛在回顾自己的一生。

  “朕之所为,是非功过,定有刀笔评说。太子,你要记得……坐稳此位,坐好此位,方不负大永……”长泰帝转而又对太子这样说道,为君为父,这是他最后的提点。

  渐渐地,长泰帝觉得自己眼前模糊了,那些过往的岁月,仿佛图画一样,在他眼前一一掠过。年少登基的游移不稳,盛年稳位的君临天下,到如今,即将大行归去,这一切,都那么清晰。

  “朕……愿来世复生帝王家……”迷迷糊糊地说出这么一句话,长泰帝的眼睛渐渐合上。

  紫宸殿内,那些压抑的呜咽终于四散开来,从紫宸殿蔓延开去,先是细细碎碎的哭音,然后是悲怆不已的嚎啕……

  在位四十三的长泰帝驾崩了,享年六十有七。

  第三百五十二章新君难测

  紫宸殿哭声传出没多久,沈华善、左良哲、卞之和、卫复礼等大臣,就已经急赶到紫宸殿了,他们伏跪在紫宸殿上,哀哭着山陵崩。

  众官在悲伤的时候,京兆朝堂还是按照原有的秩序在运行,围绕着长泰大行这个事qíng,各省各部各监的官员都动了起来。

  在皇上驾崩之日,大行皇帝丧礼仪注就审定了,葬丧礼仪就由礼部官员,根据这仪注施行。小殓之后,朝堂就准备发丧了。

  于是这一日,京兆的寺观各击钟三万杵,这钟声,响遍了京兆京郊。随即,京兆百姓跪地痛哭叩首。这钟声丧闻,也从京兆发出去,传及大永各道各州各县,使天下咸悲。

  这几年来,皇家先后有太后崩、太子和长公主薨之事,这一套丧葬礼仪程序,礼部已经做得很熟了。如今,只是将规格按照最高的标准来做,是魏晋度和郭启用等礼部官员,将此事打点得妥妥当当。

  金吾卫大将军魏延庆在斩杀了几个闹事的兵将之后,金吾左右卫就安静下来了。早前说过,京兆之中,没有别的皇子和太子相争,奉遗诏灵前启诏一事,就少了很多惊险和变数。

  不然,如今沈华善和左良哲两人,头都要大。纵如此,作为监国大臣,哦,现在应该叫顾命大臣了,他们也不敢马虎。

  大殓之后,中书省就联同门下、尚书、太常、宗正等部寺,奉请太子择日登基了。

  中书令韦景曜手捧长泰帝遗诏,在长泰帝梓宫面前,启诏宣告:“太子深肖朕躬,监国期间,军政稳行,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择日登基……”

  文武百官身着素服,跪在长泰帝梓官面前,默悼他们的旧主,恭迎他们的新君。沈华善和百官一样,肃穆哀伤地跪在长泰帝面前,膝盖跪地,二月初的京兆,地底尤寒,他觉得有些受不了。

  随即,沈华善抬起头,看着身穿孝服的少年天子,看着他步履稳健地从韦景曜手中接过遗诏,有些感慨。从默默无闻的十二皇子,到东宫太子,到如今即将登位的少年天子,眼前这个年轻人,只用了五年不到的时间。

  这五年,既是这个少年天子步步向前的五年,也是沈家步步得势的五年。长泰帝三十八年,沈华善定下倾全力辅助十二皇子夺嫡之族策,到如今,还不到五年的时间。

  过去这五年,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原因,还是中间有什么样的龃龉,沈家和眼前这个年轻人,牢牢绑在了一起,相辅相成。如今,这个年轻人终于走到了天下至尊的位置,只待长泰帝上完尊谥、梓官发引,这个年轻人就可以高坐宣政殿上了。

  这一刻,沈华善百感jiāo集。有欣慰,有欣喜,更有的,是未知和茫然。太子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是到达了顶峰。到了顶峰之后,会怎么样?沈华善不知道。

  过去五年,沈家和太子牢牢绑在一起,如今,大事已定。沈家和太子的关系,会随着太子登基,而发生改变吗?

  太子登基,按照长泰帝所想。沈家这块磨刀石的最重要功用,已经完成了。做完了该做的事qíng,自然应该功成身退了。

  那么,太子是不是也这么想?太子之心,是如何想的?此刻,皇上梓官未发,太子即位诏书尚未颁布,沈华善还是习惯称之为太子。

  功成身退,沈家该怎么退?能怎么退?天下定忠臣终,这样的警句,他从史书里看得太多了,多到令沈华善不知如何自处,是以无知和茫然。

  他跪着地上,仿佛觉得地上的严寒,透过膝盖,渐渐爬到心胸之上。

  不管沈华善心里有什么想法,长泰帝大行、太子灵前即位,每一个程序、每一个步骤,仍在严谨又快速地一步步推进。

  按照仪注,太子在接过长泰帝遗诏之后,就可以着手处理给长泰帝上尊谥之事了。正是这上尊谥号一事,让沈华善意识到,太子,已经和五年前不一样了。

  为皇家、重臣上谥号,向来不是小事,尤其是为大行皇帝上尊谥,更是国之大事。帝王尊谥,是追叙其为政为君的过往,也是评判其为政为君的功绩,所以是至大之事。

  尊谥与德行相配,这是上谥号的基本准则。历朝历代以来,谥号上过千百,其中或有溢美,或有损恶,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合的多。

  到了长泰这一朝,很多事qíng似乎就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先前慈懿太后崩之时,门下给事中吕务厚就曾因谥号一事,封驳过长泰帝的谥号诏书,理由就是其号与其行不相配。

  后来的结果,这些朝堂官员都是清楚的,吕务厚被廷杖至死,虽然主要不是因为谥号诏书,但必定有这个因素。吕务厚血淋淋的教训如在眼前,这一次,魏晋度是感觉如临深渊,生怕事qíng做不好。

  在接到中书省的上尊议文之后,他就召集了礼部诸官,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翻看《谥号》《谥法解》这样的典籍,就是为了给长泰帝定一个恰当又合太子心意的谥号。

  在礼部诸官拟出谥号之后,魏晋度想了想,竟然偷偷带着这些谥号前来沈家了,就是为了请沈华善定个主意。他对太子的xingqíng心意都摸不准,也不知道这谥号呈上去的时候,会不会出问题。

  在此先帝大行、新君即位的时候,魏晋度可不想无端端就做了pào灰,他身后还有家族子弟的。

  见到魏晋度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沈华善觉得好笑,随即也慎重起来。

  魏晋度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的。有过慈懿太后的恶劣先例在前,沈华善也不知道太子心里,会怎么想;这上尊谥,还是太子着手的第一件事,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沈华善拿过魏晋度拟定的谥号一看,上面“贞”“孝”“平”这三字,都是符合长泰帝生平,甚至是赞誉有甚的美谥。

  “这几个字,倒是用得。只是恐难合太子心意。”见到这几个字,沈华善这样说道。这几个字,想必太子不会满意。

  “那沈大人有何高见?”魏晋度摸了摸额头,二月的天,他却感觉有冷汗,都是被这谥号给bī的!

  “不若加个‘桓’字,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皇上曾亲征文镇,现在西燕、突厥诸部不敢有侵,这个字,当用得。”

  “此字大善!当用得,当用得!”听了沈华善这么说,魏晋度的冷汗似乎少了些,他对这个字也甚为满意。永桓帝,这个谥号,听起来也很好。想到这里,魏晋度对沈华善做了个揖,感谢他的提点。

  却没有想到,当这几个谥号呈上去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正如长泰帝当年一样,太子对这几个字都极不满意!

  “魏大人,你且说一说,这几个字何意?”太子看了一眼魏晋度呈上来的谥号,然后这样说道,脸上看不出意思。

  太子的表qíng莫测,魏晋度一时也猜不准,这几个谥号是否符合他心意,便斟酌着将拟谥的理由说了出来,其中还重点说了考虑到大行皇帝曾亲征文镇,故拟“桓”字云云。

  “是了,还曾有亲征文镇一事,本太子差点忘了。魏大人,本太子听闻礼部诸官熟读《谥法解》,如今看来,功夫还是不到家……”太子说道,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

  但是这一次,魏晋度却是知道了,太子对这几个谥号都不满意,这是在敲打暗责礼部的官员了!

  “臣惶恐……臣惶恐。请太子示下……”魏晋度只得这样说道,额头又觉得有冷汗了。太子对这几个谥号都不满意,一时之间,魏晋度也猜不透太子不满意在哪里,最好的办法,乃是请太子表明意思了。

  “既然父皇曾亲征文镇,那么就定‘烈’吧。”太子也见到了魏晋度额头的冷汗,他勾了勾嘴角,这样说道。

  “……臣谨遵太子心意。”魏晋度略顿了顿,然后这样回答道,心里却有丝苦笑。果然,大行皇帝和太子,xing格最为相似,连对这谥号处理一事上,看法也是一致。看来,礼部的溢美,还是不够啊。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大行皇帝虽然在位四十三年,但是德行,还真的达不到这两点,是以魏晋度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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