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似乎不是对自己说的吧?百鹞望着那些努力焕发生机的花糙树木,不由莞尔。方才,他站在窗前看着它们从无有,从疏渐密,从弱趋盛,想着那个带来这一切的人儿,不知不觉,回神时已是天亮。
“这位大人,洗漱您是要新打的井水还是加了开水的温水?”看房人问。
他回首:“有劳,井水即可。”
“好,您稍等。”
他觑了对方蹒跚而去的背影一眼,旋即姿态依旧。
一刻钟后,看房人的脚步声沓沓返回:“大人,是端到您房间吗?”
他淡哂:“就在这边吧。”
看房人将洗脸水放到邻门的盆架上,欠身行了礼,拿起墙角的笤帚继续清洁诸事。
礼节无可挑剔。百鹞探手伸向盆内,指尖在距离水面寸许时停下,看着盆中的水渐渐泛出乌色,浅笑道:“凭阁下的身份,应该不屑用投毒的方式取人xing命吧?”
看房人扫地的手一顿。
他转过身:“观云如今是惟一可以为你们这个世界带回chūn天的人,至少目前如此。那么阁下此行惟一的目标应该是我,神相大人已经被调虎离山,你是准备在这里动手吗?”
看房人躬弯的腰身倏然直起,枯朽的容颜陡然换成一张刚厉方正的壮年男子面孔,道:“你如果愿意自己离开,许下永远消失于我们的世界的诺言,我并不是一定要将你抹煞。”
他稍讶:“战神戎戈也有不好战的时候吗?”
对方一愕:“你认得我?”
纯属猜测,竟然还猜中了。他挑眉:“许下的诺言并不是不可以推翻,关于这点贵天帝比百某更有发言权。”
戎戈虬结的眉峰立起,寒声道:“你有什么资格与天帝相提并论?”
百鹞颔首,平静道:“以你们的天帝曾经有过的行径来说,他的确没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唉,与那只顽劣的巫界恶霸相处久了,其它姑且不论,与人狡辩的功力提升显著呢。他半是无奈半yù发噱。
“嚣张的异世界来客,是你自己放弃了生路,我这就送你到炼狱!”戎戈挥拳击来。
百鹞飘身飞出门外。
“懦弱的胆小鬼,想逃跑吗?”戎戈冷冷一笑,放声追问。
百鹞身势掠过树顶,悠言轻谑:“你脚下那个地方属于神相大人,你固然没有尊重友人财产的修养,百某却无意降低自己为人处事的格调。”
戎戈身躯如同离开弓弦的利箭追赶上来,口中骂道:“你果然是个令人厌烦的东西!”
他淡声规劝:“阁下是奉了贵天帝的神旨前来取百某的xing命,还是不要太过掺杂个人qíng绪得好。”
戎戈对自己奋力追赶仍未能如预想般迅速缩短距离的现实甚是不满,大骂:“你算什么东西,管得了堂堂战神?”
他恍然:“这就是说,果然是你们的天帝派阁下前来杀人取命?”
“你——”戎戈两眸厉瞋,“你是个yīn险狡诈之辈,我一定把你送进炼狱,让你尝尝被分骨食ròu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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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伏在窗前捧颊观望的秋观云忽然长叹一声:“老狐狸这么狡猾,本大爷的未来岂不水深火热?”
织罗冁然:“你那天不是教了我一句你们世界的语言,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和他就是降服彼此的那一物,如果你有他是水深火热,他有你也必定如此。”
她眸光斜睐:“你是我的朋友吧?不应该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吗?还是你也看上了老狐狸?”
织罗默然片刻,问:“我若看上,你愿意和我分享吗?毕竟,我们曾经是一个人。”
她痞赖赖一笑:“不行哦。不管曾经的曾经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的你和我是两个人,老狐狸这盘菜我只准备自己一个人好生享用,就算是织罗,连一寸的ròu皮也分不去。”
织罗点头,幽幽道:“我是在想优昙罗是不是也曾经如此,天帝因为太过了解,所以不敢冒着激怒她的危险,赌上自己胜负未定的未来。”
她耸肩:“那又如何?”
“其实天帝也可怜。”
“……织罗是圣母吗?”
织罗失笑:“我说他可怜,是因为现在的他真的如同故事里说的那些帝王一样,纵使置身于众星捧月的繁荣中,到头来还是一个人。昙帛说,天后死后,神宫里有许多女人的眼睛盯向那个位置,天帝为了清静,极少向后宫走动。母亲说,烨索和戎戈已经有百年不曾出现在神都。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显然他们没有选择留下陪伴最好的朋友。而另外两个朋友,在真相揭晓之前,天帝还须担心有朝一日秘密败露,惹来他们的忿懑。虽然当真败露后,也不过如此。这几百年的岁月对他来说,过于缺少幸福了点。所以,天帝想找回优昙罗,他最初的恋人和知己。”
“嗯……”秋观云摸颌,“听起来,你对天帝了解颇深呢。”
织罗微哂:“因为那些记忆,我曾经暗中观察过他一段时日,还一度以为自己爱上了他。”
“一度?”
“在他出现在神庙之前,我一直如此以为着。看到他的刹那才明白,我不是优昙罗,不会爱上那样的男子。”
秋观云长松口气:“太好了,如果你真的爱上那个自大狂,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他是朋友的男人,我就不能放开手脚胖捧一通了不是?”
两人相顾莞尔。
“咦,老狐狸呢?”她张目四望,“难道移qíng别恋,带着战神大人私奔了吗?”
织罗不无意外:“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安危?”
“我担心。”她咧开嘴儿,“我担心他把那位刚硬派小生的颜打残了,本大爷刚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过瘾嘛。”
织罗正在不解,听见头顶传来厉声叱咤:“yīn险狡诈的小人物,不敢和我正面明刀明枪的较量,居然用那样的伎俩,快滚回你们那个肮脏龌龊的世界!”
但见得战神戎戈被五花大绑,倒悬在两棵树之间,不由自主地dàng起秋千。
百鹞叹息:“比及阁下投毒洗脸水的伎俩,百某的这点手段的确逊色了些,还请海涵。”
秋观云撇嘴:“老狐狸少得意,我家老爹的捆仙绳才是首功一件。”
“是吗?”百鹞瞳光懒懒乜来,“你确定我只需要感谢令尊的捆仙绳,而非令尊?”
她嘻笑:“随你的便啦,左右你早已拉起了我家老爹对你的仇恨。”
这两人,没有谁在依附于谁,没有谁在保护于谁,彼此信任,偕肩共进,就是这般同等qiáng大的两个人,却有柔qíng蜜意流淌于他们每一次眼眸重迭、每一度视线jiāo汇间……在这样的爱qíng面前,天帝注定是个输家吧?
可,天帝离开神殿时投过来的眼神很不妙呢。织罗想起,在优昙罗坠落湖底之前曾有过回眸一瞥,对上的就是那样的眼神:仿若记忆中的那个极寒之地,绝望无垠地冷,深不见底地绝。
上方,戎戈犹在怒吼:“你这没胆的小人人物,敢不敢放开我,堂堂正正地论个高低?你……”
转瞬间,秋观云已然飞身过去,一脚勾住树枝倒挂金钩,与对方正面相对,嫣然道:“你好啊,战神。”
“优……你不是优昙罗!你……你你……做什么?”
她径自撩开对方胸前衣襟向里面扫了眼,啧啧摇头:“还是我家老狐狸比较有料,你虚有其表哦,平时不注意保养吗?”
百鹞紧皱眉心。
织罗掩嘴窃笑。
“你……”戎戈两眼即时被巨大的惊诧充斥,“你当真是那个有着优昙罗半个灵魂的女人?”
“是喔。”她张开五指,一颗种子在指间径自发芽,成长,落地生根,不多时已长成一棵茁壮小苗迎风招展
戎戈怔了半晌,喃喃道:“优昙罗……”以前的优昙罗,就爱玩这样的小游戏,令他们在残酷战争的fèng隙内畅快泛笑,yīn霾尽扫。
她扬唇:“还不叫我chūn之神?”
戎戈呆呆复诵:“chūn之神……”
她才yù出口表扬这孩子的乖巧上道,有位伺机而动的程咬金登场——
“戎戈你不要上她的当,这是一个冒牌货,那个真正拥有优昙罗半条灵魂的人早被她杀了,我这就为优昙罗报仇!”
四八、随chūn且看归何处
来者不准备给身躯倒悬的秋观云任何机会,扬手掷出手中利器,直斫她后心要害。
百鹞疾速凌空来救。
此前,从娥依诺母女的口中得知天帝身边最不可忽视的两尊大神,一为战神戎戈,一为火神烨索。这二神实力卓绝,并对天帝怀有无条件的忠诚,当神相府与神宫展开角力时,他们必定成为天帝最有力的武器。故而,百鹞对心怀负疚的昙帛加以点拨,即是为了及早将这两位引出,提前排除隐患。
但,正在发生的场景决计不在他预期之中。
他认为对方的目标只在自己,在天帝将观云和织罗“合一”前,她们的安全必定不会发生任何闪失。可是,来者那一击携带着杀之而后快的凛冽杀气,不只他,连秋观云自己也始料未及,以至于反应稍显迟缓。
锵——
一声jīng厉的击鸣声后,一串大骂附后而至:“你是哪里来的乌guī王八,敢杀巫界恶霸?看本大爷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百鹞从未比这一刻更觉得这只呆货有着举足轻重的存在价值。
击回那把火焰形短剑的,不可就是查获少年的修罗刀?此刻只见他昂首立于树顶,浓眉倒立,豹眼圆睁,拿刀尖直指对方,朗声高喝:“本大爷看你长得獐头鼠目两眼无光面容枯槁印堂发暗,看来你死期不远活着难受,还不快到本大爷的刀下来个痛快?”
“说得很好哦,呆查查。”趁机落地的秋观云深觉自己脸上倍生光彩: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前程忒是远大呐。
“烨索!”仍然处于倒悬状态的戎戈突然厉叱,“你刚刚做了什么?不知道她是优……”
“她不是。”来者冷嗤,“她只是个包藏祸心的冒牌货,真正拥有优昙罗半只灵魂的人早已经被她杀害。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想借着优昙罗的名义动摇天帝的心qíng,并给天帝和娥依诺之间制造冲突和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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