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如此,不是恰中了对方之计?”
“王爷乃堂堂南院大王,未必亲力亲为。”
“以文远看,本王派谁去最适宜?”
“文远愿代王爷前往。”
逐六九
元兴城的夏时,日阳骄烈胜火,热气浮沉中,附于繁枝密叶上的蝉儿拔声高鸣,一径扰得人心神难宁。
这心神难宁者,太子柳持昱算上一个。
治理淮水之事方艾,长江沿岸又形FL,东吴、南梁各郡则传大旱之讯,万事待筹,端得是一筹莫展。偏在这时,各方边疆警讯频发,每一回进宫议事,都见父皇龙颜深沉,
他自是更要戒慎戒惧。
所幸,父皇为他选派的书生何慕然颇为得力,拟制的长江之水策略略得父皇与各部公卿的称许,分他忧思。且多日暗察之下,此人行止规矩,恪守本分,打进府未与兆郡王
作以接触,甚合他意。只待此人通过了最后一道关卡检验,即足以成为太子府心腹,委以重用。
这般时节,羲国和亲公主的鸾驾到了京城。
鸾驾到临的第十天,钦天监测定的huáng道吉日,太子迎娶侧妃入府。
虽是侧妃,但乃两国和亲,仪礼规格与迎娶正妃不出左右,礼部、内务府极力cao持,使得此场典仪盛大浩华,给足了异国公主荣光。
太子的怔忡心绪,亦因新婚消解。冷艳健美的异国公主,与温柔婉约的天历女子截然相异,令得太子殿下chuáng帏之内享得另番绝妙体验,胸怀遂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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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红丝花纹,滚红线镶边,黑色缎底,为羲国女子大婚礼服。这般穿着的珂兰迎面行,樊隐岳伏眉垂首退力路侧,不自觉胸口抽紧。
最爱的男人,亲手把自己送到另一个男人怀内。这份不堪,足以令世上最坚qiáng的女子心崩神溃。珂兰此下身矜面肃,一眼望去,樊隐岳不能透视其心,但仅是这样的短短照面
,弥漫于珂兰周身的那股且深且重的悲怆,已传递了给她……
她回眸,良久睇觑被人簇拥远去的修长背影。
这一具躯壳里面,盛着的不再是开朗直率、敏锐善思的珂兰公主。
珂兰公主正在慢慢死去。楚远漠,杀死了她。
楚远漠此举,一如他当初置她于无边雪域一般,她毫无意外。但不知,送走珂兰,于南院大王讲,是壮士断腕般的割舍?抑或顺理成章的统筹?
“公主,本王给你带了一个羲国工匠,你喜欢将你的寝宫修成什么样子,尽对他说!”远远地,太子兴气冲冲,快步行近。
珂兰停足,施以羲国礼节,平眸凝颜,静默以对。
另一厢,凤冠霞帔的太子妃高坐凉阁顶层纳凉chuī风,睹见了丈夫对新人的周致殷勤,顿时粉面悒郁,怏怏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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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工部尚书将助您防洪建堤的人推荐了过,糙民根据他们所述拟了这份进度规划,请您过目。”
柳持昱眉眼之间犹挂着新婚喜气,将文薄几眼浏览完毕,道:“甚好。慕然做事愈愈让本王放心了,装裱过后,让子航盖了本王的印鉴上jiāo父皇即可。”
“是。”
“昨日为了浙南贪晦案,大理寺胡卫、刑部王子谔、监察院郝长全几人过府议事,你从旁听着,认为他们中谁剖析得更为切中肯絮?”
“几位大人……”她略显迟疑。
“尽管道,本王既然问你,就是要你畅所yù言,不管有理无理,本王皆不会怪你。”
这位太子,口吻及作风皆竭力摹仿其父,力使自己具有磅礴大气,王者风范。樊隐岳恭首,“大理寺胡大人见解犀利直指央心,刑部王大人怜念老臣多方和缓。糙民斗胆认为
胡大人未免矫枉过正,王大人又不免失却准则,惟有监察院郝大人所道,既不悖离国法,亦能多少兼顾了皇上与老臣的君臣之qíng。”
“慕然冰雪聪明,对这三个人的分析极为中肯。不若这样,本王委慕然为太子府监理,协从三位大人办理此案,如何?”
“糙民乃一介布衣,焉能与三位大人共事?”
“你这个监理仅行监审之责,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开口讲话,每日只管把进展报与本王即可。”
“……糙民遵命。”而且是乐于从命。
这三个人,正是她亟yù近身察看的。
想,此项不在意料中的收获,乃太子新婚燕尔的激qíng所致。储君与君,差之一字,异之千里,储君者,若公开恋美贪欢,必受朝堂内外攻讦,也必召郡王斥责。太子此举,
将肩头责担委之于他人,腾出空儿与美人厮守,两厢兼顾,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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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堂案审、几回会谈下,樊隐岳与胡卫、王子谔、郝长全近距jiāo洽,听声辨音,果真有所斩获。
“怎么会是他?”
“应该是他。”若仅仅一个郝长全即令兆郡王如此惊讶,待揭幕苏家领头人时,郡王阁下不知又该如何自处?
“他是太子一党,怎会与苏家人产生关联?”
“所以,需要兆郡王运用手段查个清楚。”
“我会去查。”柳持谦剑眉颦紧,湛墨双眸异样沉深。“但这种时候,你还敢找我?”
樊隐岳扬唇浅哂,“良亲王已然找上了兆郡王了么?”
“最要紧的不是父王。如今连皇上也晓得了你尚在人世,他手中有一幅你的近期画像,有皇权遮天,你在元兴城内的处境可想而知。稍一不慎,你先前的所有努力尽将付之东
流。”
“呃?”如此讯息,令她不无错愕。
“皇上昨日叫了我去一通长话,半恫半劝,意在bī我jiāo出你的下落。我若是你,会以何慕然的面貌潜心暗伏一段时日,再作其它理会。”
“兆郡王说的是,在下告辞。”她手搭上门闩,正待掀足。
突然间,柳持谦上前一步,切声问:“和我拜堂的那个人,还好么?”
逐七十
“和你拜堂的那个人,正在寝楼等你。远方的人,不管是好是坏,都已与你无关。”一怔过后,樊隐岳道。
柳持谦丕然呆住。
无关?无关……是呢,无关了。放她离开,即是将彼此世界的联结隔断,他不会走过去,也不容她走过,他和她,终究无缘,终究无关……他明白的,一直明白,尽管在她
最初如一团热火般闯进他视野时,几乎使他炫惑,但也只是几乎。所以,为bī走她,他做尽了天下薄qíng之事,让一张天生喜xing的脸儿失去欢喜,让一双天生溢笑的眸儿化成流
泪双泉……
一念至此,方寸抽痛,他脚下微跄,扪胸喃语,“那日与我拜堂的人毕竟是她不是么?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到底怎样,不行么?我只问你这一回,她好不好?”
话问出半响,无人应答,他眼神缈缈四扫,室内只剩了自己一影孑立。一个人呐,是不是今后人生他都将如此一个人的度过?
是呢,这条路,是他自己的选择,成功抑或失败,长路彼端的景致皆知悉明了。站在高处抑或跌落深渊,都须了无遗憾的承担。
吉祥,今生是我负你。无论你在何方,我只盼你一世吉祥,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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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隐岳揣忖,jiāo至元熙帝面前画有樊隐岳本面目的画像,不外出于两个人之手。
任何一桩计划,都无法臻于完美无缺,纵使环环相扣,总会有松扣的一环。而以本真面目撞上南宫玖与珂莲,即是她计划长环中的松扣之处。
早在与二人遭逢的一刻,她已料定这两人必成自己今后隐患。但在彼时当下,不管是珂莲,还是南宫玖,她都无法绝然杀之。
前者是楚远漠的妹子,后者,是关峙的故人。
楚远漠对她很好。当“黑虎王”日趋成熟qiáng大时,她与楚远漠间的积欠将获清算,剩下的,只有他对她的好。她欠他的qíng,无以为报,对他亲人手下宽容,不是为他,而是为
己。
至于南宫玖……先生在不在旁边,她也不会要其xing命。她要的是先生的一生一世,绝不能使任何一丝瑕疵存于他们之间。杀了南宫玖,不管先生怪与不怪,皆会在他们之间种
下离隙……
“慕然先生在么?”
起离chuáng榻,她开门迎客,“总管大人有何指教?”
“慕然先生,太子从宫中传话回,稍后府内会有外疆大人前拜谒,在太子回府之前,请您作陪。小的已在君子轩设好了酒宴,慕然先生赶过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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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造临,府内灯烛次第燃起,映得她脚下长路半幽半明。置身于太子府多日,府中前院路径已然熟稔,不必总管带领,她一人前往。
陡然间,锐风袭面。
她心念疾动,脚跟后移,继而……屈软于地。
“太子在何处?说了饶你不死!”一把剑顶至咽喉,刺客喝问。
“太子……”她举臂,颤指前方,两刺客当即回首。
趁此机会,她向后跌爬逃蹿,“刺客!抓刺客……有刺客行刺太子殿下!”
两刺客怒骂声中举剑索。剑锋将扫颈项之际,被前援救的府内侍卫架开。
此幕由始至终,不过短短片刻,待她惊魂稍定,仍须赴君子轩迎客。岂料,脚步甫入,尚未寒暄,轩内人呜声哭着扑上前握了她双手。
“慕然,你想死为娘了!为娘看到你尸身那会儿,差一点就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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