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_镜中影【完结+番外】(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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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台上,一出柔婉凄美的《牡丹亭》唱罢,台下,头笼珍珠发网,穿宝蓝长袍,配淡蓝马甲,披珍珠云肩的贵妇,早已哭透了不下十条帕子,边哭还边道:“……可怜,真是可怜……太可怜了,那两个孩子,太不易了……”

  侍候在旁边的太妃院管事状似无所适所,忐忑地cha了空儿,问:“太妃,对这戏班子的诸人是赏,还是罚?”

  “罚?”太妃拭泪的手一顿,“好端端的,为何要罚?”

  “……惹您哭得恁样伤心,不该罚么?”

  “察管事,您白白叫了察得明,却是个察不明!”太妃身边的大丫鬟慡落cha进话来,“太妃哭,是因那戏唱得好,适才还一个劲儿地叮嘱奴婢多给伶人赏钱。您这儿突然冒出一个罚字,气着了太妃,看您担不担得起!”

  “是,是,是,是奴才考虑得不周全了,太妃莫怪。奴才这就去和那些伶人去宣太妃的赏,也好让他们念着您的恩德,明后两天的场要更加卖力才行。”察管事躬着腰gān,刚要退下,被主子叫住。

  “你把那个唱小生的给我叫到跟前来,那孩子扮相好,身段好,唱得也好,这出戏我看了十几回,以前都是被戏里的花旦给迷住,今儿个偏偏是演那小生的娃儿最出彩,快叫他出来给我瞧瞧。”

  “是。”察管事去不多时,领了一个素衣瘦躯的清秀少年来,“快拜见太妃,太妃高兴了,会多多打赏你。”

  清秀少年礼尚未施,太妃便给一把抓住,“是这个孩子?唉哟哟,还真是长了一副聪明伶俐的可人样儿,甭费事磕那头了,走近点让我看仔细些。”

  一手捏住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儿,太妃越发唏嘘,“看罢,多好的孩子,叫什么?”

  “回太妃,糙民樊隐岳。”

  “这名字好,大气又雅致,只是听着像个汉人名字。”

  “回老夫人,糙民的确不是羲国本土人。”

  她低首回话,太妃以为少年是在为自己身家自卑,挥手慡气道:“不是就不是,没什么大不了,不管哪边儿的人不都要睡觉吃饭么?不过,难为你这一口羲国话倒是说得流利。”

  “谢太妃夸奖。”是她向小昌子等人潜心模仿摹习之果。

  “快和老身说说,你学戏学了几年,唱了几年,和谁学了这么一身好功夫?”

  “禀老太妃……”樊隐岳将早已烂熟于胸的“身世”简言道来,又招来贵妃两行热泪。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本来是殷富人家,52书库,该有个不错的前程,突然间遭了这大变故,小小年纪就要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真是让人心疼,心疼呢……”

  隐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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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院大王之母叶迦氏曾在中原长到十多岁年纪,对中原戏曲爱到了极点,说是如痴如醉亦不为过,一旦十几日听不到如其所意的唱腔,便会整人闷闷恹恹。南院大王待母至孝,严令府内各管事必以太妃玉体康健为念,若有差池,必作严惩。各觅管事为给太妃寻觅称心唱伶,穷尽心思,甚至不惜重金到中原雇请戏班。但最使这底下人难为得是,太妃品味眼界颇高,唱腔、扮相、身段无一不挑,泛泛伶人难达其意。

  如此qíng形之下,樊隐岳的到来,可谓是一场及时雨。

  台上唱功身段极对口味,台下样貌作派极得欣赏,欢喜异常地太妃百般热qíng地把人挽留留在了府里。兹此茶余饭后,有了一处寄托,太妃镇日笑口常开,管事们也都放下了一块心事,不怕主子回府后再问失职之罪。上下尽欢,奉樊隐岳为上宾。

  但,好景不长,约摸七八日后,樊隐岳清唱了一出《长生殿》后,出言辞行。

  “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走?”叶迦氏一听,属于羲国人多见的丰润脸庞上的笑颜立时凝固,“难道是府里的奴才们胆大包天,怠慢了小樊?”

  “没有,府里的人对糙民都很好。”

  “当真都好?”

  “当真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呢?小樊你尽管说!”有钱难卖心头好,这当儿,太妃做什么也不肯放人就是了。

  “糙民毕竟只是糙民,太妃赏识,糙民在贵府里呆着,吃好穿好,怎样都好,糙民该心满意足。但恕糙民不知好歹,此时的糙民在外人眼里,和一样供人戏耍的物件没甚两样,。糙民落魄到如今田地,傲气虽无,傲骨犹存,不想为人所诟……”

  “你真是不知好歹!”察管事开口痛叱,“你一个伶人,说白了就一个戏子,咱们太妃迂尊降贵准你伺候在跟前儿,是你天大的福分,你还讲什么……”

  “察得明!”叶迦氏沉下了脸,“主子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察管事惶恐恭首,“太妃……”

  “你别和他计较,当奴才的当久了,总免不了些奴才习气。”叶迦氏面转樊隐岳,立时换了和蔼面颜。“小樊的戏能入人的心,本太妃听了几十年的戏,被戏打到心上还是头一回。我留你,当真出于爱才之心。”

  “糙民明白。太妃若不嫌弃,糙民今后常进府为太妃唱戏就是了。”

  “既然可以常来,为何不能gān脆住下?你在这延定城里,不就是孤单单一个人么?把这府当成你的家不好么?”

  “糙民自幼读圣贤之书,识圣贤之礼,入梨园一行,虽被人归类于下九流的行当,但以唱戏糊口营生,堂堂正正自食其力,不算悖离祖训。但若呆在贵府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糙民先过不了的是自己这一关。”

  “唉,中原人向来最在乎一些蜚短流长,最怕那人言可畏。”叶迦氏摇首无奈,“不然,太妃出资为你建一个戏班子如何?你就管着调教摆弄,以后这府里需要热闹时,也不必外请了……”本是随口提来,说着说着,却觉事有可行,遂转首察管事,“察得明,这事jiāo给你来cao办。”

  “这……”察管事面呈难色:不是他不愿,而是王爷厌恶这些软语媚腔的伶人是出了名的,偶尔叫个戏班进府,或是安排一个半个的唱伶逗太妃开怀是自己办事得力,若当真在府里筹建起一个戏班子来,王爷会准才怪!但若当口拒了,使太妃不喜,回头还免不得要受一顿叱骂,这……

  左右作难间,他偷眼瞥向了太妃身后的大丫鬟:姑奶奶,救命啊。

  大丫鬟慡落抿嘴一笑,俯下身子,道:“太妃,照奴婢看,把小樊留下,大可不必那样费事。”

  “你这丫头有主意?”叶迦氏何尝不知儿子脾xing?每一回儿子回府,她耳朵若馋了,也只会叫一两个伶人在跟前清唱过瘾。如果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她自然乐见。

  “小樊不是念过书懂学问的么?咱们府里一直在给小王爷寻摸一位教授汉家学问的教习先生,一直也没找着合意的,若小樊能做小王爷的先生,得闲的工夫给太妃来上一出《牡丹亭》,不是两头儿都落好的事么?”

  叶迦氏听得欣然起笑,察得明却微显踌躇,“小王爷的汉学教习先生缺位已久,咱们之所以寻摸不着适合人选,概因别家王府侯府请来的汉学先生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学问家,咱们不想落了下风。这差使不是任何一个读过几天书的人便能胜任得了的。”

  樊隐岳淡哂,“糙民不才,的确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大学问家。但糙民自问在读书和学问上,不会输了别人。察管事若不信,不妨找一两个人来,大家小事切磋,高下立见。”

  叶迦氏大喜,“这么说,你是应了我孙儿的这桩差使?”

  “还要等察管事把人请来切磋后再作定夺。”

  “行了行了,这事本太妃给定了,打今儿个起,小樊就成了博儿的先生。”叶迦氏一锤定音。

  察得明皱眉迟疑,“太妃,要不要和总管事商讨……”

  叶迦氏侧首瞥她,似笑非笑,“察管事纵使不听本太妃的话,也该相信本太妃的眼光罢?小樊骨骼清秀,谈吐不俗,必是腹中有物。前天为本太妃写戏词时,那一手好字你不是没有见过。还怕教不了博儿一个五岁娃娃么?”

  太妃把话说到这份上,谁还敢置喙一字?

  如此这般,樊隐岳便进了南院大王府,做了南院大王爱子的教习先生。

  做了教习先生,地位相应不同,所闻所知,逐渐多了。

  如南院大王的正妃已逝去一年,当下正妃之位空悬,但府内并没有有资格问鼎该位亟待扶正的侧妃庶妃,是以各家部落的公主俱是虎视眈眈。毕竟,那样一个荣耀大位,不是侍妾们敢奢想的。羲国的等阶之分,甚至较天历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南院大王一年之中,一半以上的时间俱是征战在外,在正妃逝去的第一年里,甚至整整一年不曾踏入府门。

  事母至孝,又爱妻qíng深,敢qíng这位王爷还是一位有血有ròu有qíng有感的“人”么?

  隐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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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

  她微怔。已经二十几日过去,五岁小王爷的嘴里每一回跑出这两个字时,她都难免怔忡。有些事,压淀不等于埋葬。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深处,每每触之,必定生痛……

  “先生,你不给博儿说史么?”

  “说史……”她回神,放下怀中携抱之物,道,“今日不说史,教你弹琴,可好?”

  “弹琴,是弹那种叮叮的东西么?”

  她莞尔,“以前有人教过你?”

  小王爷楚博,她的小弟子。许是因为尚未受外界晕染,尚存有如他年纪一般的纯真,生得又圆润敦实,很是招人喜欢。她怕好动的娃儿听史听得枯燥,特地分割成一个个小故事娓娓而谈,不想他竟格外生了兴趣,每日早早引着颈儿盼她到来,离去时亦依依难舍,两只眼睛里所释放出的qíng绪,从陌生到亲慕,只是在短短数日之间。

  “没人教过,但博儿随太妃奶奶到宫里见太后奶奶时听过。可是,那都是宫女在弹,博儿是男人,也可以弹么?”

  男人?樊隐岳几乎忍俊不禁,“琴曲中,不止有缠绵悱恻之音,还有金戈铁马之声,学会了琴,便多了一样抒发心事的工具,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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