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历经多次,高亢仍不免心头一突:万马军中如入无人之境,这人到底何方历?
他心神定,问道:“阁下不是说要借着我奭国的力量灭掉羲国报你家仇么?离开了,还怎么报仇?”
立于帐中yīn影之处,周身上下包得严丝合fèng的人cao着粗哑声音:“以羲国的qiáng大,目前贵国尚不可能将其覆灭。”
“那你这些日子又是何苦来哉?光是说服本将军相信你的策略就费了你不少气力,好不容易本将军相信你了,却要走了?”
这人,神秘的程度不是一丝半毫。不止将面目遮得风雨不透,他甚至怀疑其身材和声音都非真的。一个人若是生有那样的臃肿身形,如何做到去无痕?若归功于高深内功,练得成这等内功的人,瘦身纤肌又有何难?
一月前,他率兵与羲国开展,当日打败。夜晚,这神秘者突现中军帐,开口便说有本事助他败敌。可想而知,他在初始怎会置信。这人亦不qiáng求,扔了一纸素笺后出了帐去,他晚一步追出已是杳无人迹。笺上所书“明日退敌之策”,言简意赅,一目即明。军人天xing使然,他读时尚算仔细,读后不以为然,读罢掷到案头烛火上一燃了事。
翌日开战,羲军依然采用昨日攻击阵法,依然是士气高昂战力惊人,眼瞅以方兵士又有不支之势,他赫然想到了那纸素笺,速命传令官挥旗换阵。随即,在擂鼓助威声中,趁势攻得羲军大乱,终获胜果。
是夜,这神秘者又一次不期而至,再扔素笺。他看罢依旧焚之。而隔日仍作采用,击败羲军。
第三个夜晚,他独坐帐内,静待者上门。一番简诘简答,虽对其所云与羲国有灭家之恨之说有所持疑,但既然当前即得惠蒙利,何乐不为?
其后,每一次jiāo战,他按神秘者“素笺妙计”排兵布阵,接连告捷,攻城得地,节节前进。偶尔,他亦生起不甘:堂堂将军受人cao控,qíng何以堪?遂自谋对敌阵法。先后两次,两次都是羲军冲击下一度溃败,若非调整及时,必得惨败……
几番几次下,对神秘者,他直要奉若神明。
可,这当口,这人竟要抽身走了?
“日方长,若将军一直是将军,你我注定会有再度合作一日。依在下之见,将军此下还是见好就收,该撤就撤罢。以奭国目前实力,尚未到了与羲国决一死战的时候。楚远漠已到了阵前,羲国士气必定不振,请将军小心。”
“楚远漠?”高亢眉头锁起,暗暗吸气,“他居然到了?”
“楚远漠作战惯以qiáng弩开路,阵法多求简弃繁且攻势凌厉,速战速决。将军若想与他多周旋上一些时日,不妨以盾牌反光坏其弩阵,以拖、粘为主旨布阵防御,避其锋,迂其气,磨其xing。同时,将军另一边遣使者向楚远漠送去那悍匪头目的供词,阐明奭国亦为同受悍匪蒙害,错以为羲国发责难方作还击。”
神明的话,高亢岂有不听?频频点头之际,突想起一事,“说到这里,本将军忘了请教,那个依靠险山峻岭嚣张了十几年的悍匪头目阁下是如何擒到的?我奭国几次围剿都是
无功而返呢。”
若非打悍匪头目嘴里得知了这拨活跃于边境的悍匪两方蒙蔽浑水摸鱼的伎俩,他怕是现在也不解羲国何以突发攻击。这悍匪之悍,着实前所未有。
“在崇山峻岭之间,轻功或许比军队的马蹄和兵士的双足更适宜出入。”
“阁下的轻身之术的确惊人,敢问师从何门?”
“在下告辞了。”
“哎——”
他阻声方起,人迹已无。
实则,樊隐岳并不想离开。
她很想留在此地,和楚远漠场对决,领教一下这位“没格族之光”的光辉实力。而就如她所说奭国与羲国决战之期未到一样,她和她的对决为时尚早。
她所有的战略战谋,俱自师传册授,未经实战,不啻纸上谈兵。和身径百回甚至千回大小战役,铁血冶炼出的楚远漠相比,绝难胜算。
她亟需战场的历练。
在楚远漠与部下的阔谈中,“奭国”两个字被反复提及,在他们的描述下,奭国是羲国当前最为棘手的qiáng敌。
于是,三个月前,在楚远漠离府不久,她亦高长假离府,到了这西疆边境,摸索探查十几日后,收复了落糙在凉yīn山上的一伙糙莽诸人,下山抢夺了几家地方官员的私产,并截获羲国she的告戒信责寨中人挑衅回之,挑得两境jiāo恶战起。
随后,她潜入奭国军营,献计献策。
被她扔到奭营的所谓匪首,不过是凉yīn山上的一个不肯顺服于她的小头目。其人在高亢面前所言的供词,未bī未诱,却一字不假:山上诸匪受新头目指使,进羲国境内抢劫贪官财产,之前做下商量,若有不幸落网者,须供认自己乃奭兵假扮,以此为山寨逃避官兵围捕。
收服凉yīn山诸人时,她罩戴脸谱面具,语声低沉浑厚。擒捉匪首时,用得是在高亢面前的伪装。被擒匪首自然不会晓得捉人者就是那个被他咬牙切齿的“新头目”。
当年,圣先生禁止向西教她治毒与易容术,却从不曾想过阻拦冥东风教她如何唱戏。一个戏曲伶人,最擅长的就是改变自己的声腔。若有必要,模仿别人的声音也不难做到惟妙惟肖……圣先生,是一位何等圣明的先生呐。
这一回,她权当小试牛刀。
下一次,她又要牛刀小试。目标定在——万和部落。
隐四八
“京城,京城呢。天呐,难怪是京城,京城的繁华的确是天底下顶尖的!”
车水马龙,人流如川,摩肩擦踵,挥汗成雨。见惯了名山大川的吉祥,却不曾见过这等的阵场,一径惊得怪呼连连,咋舌不已,真真儿一个乡下佬儿初进城的样儿,直让旁边跟的梁、冯、乔、邓四人掩面疾走,不想跟着一并丢人。
“峙叔叔,你看这个灯笼,怎么还能扎出这大肚青蛙的模样……哎,峙叔叔,您往哪边走?”
那道身影走闲庭之步,行市井之间,即使在万头攒动的熙攘中,依然白衣如雪,衣不染尘,皎如日月。
“兆郡王、昌亲王世子驾到,闲杂人等回避!”一声陡喝,令芸芸诸生如水分流,为室子弟的威威仪仗避让出了中间大道。
引马人之后,两匹并骑高马迈着稳若磐石的脚法,俯睨而过。马上人玉冠锦衣,年少貌俊,令得仰视人群中无数少女目光浮现痴迷向往。
“怪事,这喊路的人是给喊错话了罢?昌亲王世子,也就是将的昌亲王,怎么能放在兆郡王后面?”有路人不解窃语。
立马有人给他释疑,“你外的不知道,这兆郡王也是昌亲王的公子,是侧妃生的,从十二岁那年就封了郡王,给太子伴读,前两年又在户部挂了职,皇帝老爷很是倚重呢。昌亲王世子虽然说是世子,但到现在也没在朝中任职,本是给太子伴读的,不知怎么就换成了兆郡王,一个闲差世子当然要放在郡王后边。”
“更怪了,侧妃生的先封郡王,又挂要职,正妃生的怎么反而落了闲?”
“这啊,就得说到咱们元庆城二十年前的第一才女东方相爷的女儿东方小姐了,人家为了儿女死得那可是刚烈得很呐。这皇帝老爷是为了对死人有个jiāo代,就给封了郡王,还给侧妃的女儿封了公主。没想到东方小姐母女两个都是红颜薄命,那位公主没过多久也死了,皇帝老爷就更要做足面子了不是?”
“人死了就死了,皇帝老爷为啥要给死人面子?”某人咬一口外焦里嫩的jī腿,油滋滋问。京城就是京城,连jī腿也香得分外不同。
“唉,这说起的话就长了,反正那娘儿俩都是苦命人,把福分都让给这位兆郡王了。”
“不见得罢。”另一位仁兄cha过话。“昌亲王的正妃那可是姓苏的,苏相爷那内阁首辅兼军机大臣是闹着玩的?说是权倾朝野都不为过。反看兆郡王一个人人单势薄,横竖都不可能是他哥哥的对手。要是那位万乐公主没死还好一点,羲国王爷的侧妃,皇家怎么着也得忌讳着点。眼下就这么一个小少年一个人折腾,要是还这样扎眼扎眼去,早早晚晚得成了别人餐桌上的一盘菜。”
“一盘菜?一盘什么菜?”某人吃完jī腿,犹舔着油腻手指回味无穷,但两只眼儿却兴冲冲趣味盎然。这京城是宝地啊,连街头闲话也都透着一股子豪门朱第的郑重味儿。
旁边人睐一眼这个圆脸圆眼的喜xing丫头,道:“谁是那盘菜还不一定呢。这兆郡王要真是那么好捏弄,也不会走到今儿个。听说太后可是对他喜欢得紧,还有太子当靠山。而太子后边,有一位吏部尚书,一位工部尚书,一位京畿防卫斗统,两位户部侍郎,那可都是文瑾皇后的亲兄弟,是实打实拥护太子的。”
“说起文瑾皇后,都薨了快四年了罢,国母之位始终都悬着,后宫指不定争成什么样了罢。听说后宫那些主子们都是杀人不见血的。”
“文瑾皇后那可是几百年才出一位的好皇后,有这位皇后在前面,谁都当不起。没听说么?文瑾皇后薨去这的四个年头里,广陵陵园的四边上天天纸钱没断。那都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恩惠的人拜祭的,以前谁有这个光景儿?好皇后,好皇后啊……”
“好皇后?如何个好法?长得好么?”小丫头对宫廷内幕不感兴趣,却是对其他女子的相貌较为挂念。
“嗤,你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懂,皇后娘娘是天上的菩萨下凡,当然那什么都好!要不是有当初的皇后娘娘护着,你看那位兆郡王有今儿个的风光?现下他倒得意,可护着他的女人都没了!他亲娘就不必说了,围场那边儿的人都被封了口。他亲姐姐万乐公主说是思母心切掉下悬崖死的,谁知道里面是怎么一回事?要是皇后在,会出这等事?皇后前脚去,后脚人就也跟着没了,十四岁啊,一朵花还没开,造孽,造孽!”
言者动之以口,听者用之以耳,回回,反反复复,不外是天子脚下的皇室贵胄,****宫廷,让那些遥不可及的贵人们为自己平淡生活增些色彩,添些趣味,也不枉自个儿和他们同城同地住上一回。
吉祥听了个过瘾,一回头,呲牙一乐,“峙叔叔也喜欢听这些街头小话?”
“死了近四年?十四岁?”关峙凝眉,目光穿过红尘万丈,落到那鲜衣怒马少年背上。“吉祥,今晚要不要找点好玩的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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