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扶参赞了没有?”
这句话,庞三河已记不清自己今日是第几回问起,每多问一回,心中懊恼便重上一分。蛮族余孽未肃清,扶参赞下落不明,若当真不测,对贞秀太后,对世子,他皆是难辞其咎,向那gān侍卫大吼道:“七里庄弹丸之地,扶参赞既是在林内失踪,总会有蛛丝马迹,你们再去仔细搜查!”
“将军这话对极了,扶参赞冷静机警,若真是为歹人所掳,定然会设法留下线索来以便我们追寻。”
“也好,本将军亲自去!”
陈规分析颇为jīng准,扶襄在意识到自己遭遇暗算的刹那,的确掷了一些物件出去。
只是,此刻它们已被人收起,静躺在一张掌心中央。
左驭立在左丘无俦近旁,倾尽二十多年的智慧,猜度主子心底打算。
听闻扶姑娘出现在越国南疆的消息那刻,他即认定主子必然有所行动。殊料主子忍耐功夫了得,数日下来行走作息一如往常,恍若不曾听到那个名字,也不曾为那个名字一身冷凝地独坐半日。
今儿个依然是循惯例前往边境。
查看原国动迹,随同的,还有一个话痨般的乔乐。左丘家主不喜人多话,对这乔乐却格外生了容忍,一路之上任其喋喋聒噪。
而乔乐也是个宝人,别人在家主面前哪个不是噤若寒蝉?这厮仅安分了一个时辰,便原形毕露,指天划地,长话滔滔。
“看来,你这个佐迁使做得很是称职,各家资讯一网打尽。”时不时地,主子还要出言导引。
“元帅,您过奖,小的是在其位谋其政,做了佐迁使,收集qíng报是份内的差使呐。”
“这次越国王师与蛮族之战,你收集得颇为齐全。”
“这算不得什么啦,小的昨儿又去了一趟越国南疆,那越军已经退到乌苏城休养,看来返朝之期不远了。”
“返朝?”他睛芒一利。
“不过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他们的扶参赞不见了,总要找上一阵子罢。”
“扶参赞不见了?”他轻声复述。
“是呐。”乔乐眉眼间浮现出几丝忧沉,闷声道。“就在乌苏城外的七里庄,说不见就不见了。依小的看,定是被蛮族的残余给劫走了,谁都晓得越国的这场大胜仗离不开扶参赞的运筹……”
马声陡然嘶鸣,遽风拂痛耳根,惊诧扬首,宝骑玄风在主子催乘下宛若离弦之箭,改路越国南疆。
半日后,在阿萨城外的七里庄密林内,他们捡到了一只细巧的指戒,一截断裂的串链。
纵然如此,左驭仍然看不透主子心思。
这般风驰电掣马不停蹄的赶来,是为了扶姑娘没错罢?
这两样属于女子的饰品,又是在扶姑娘失踪的林内寻获,可以想见不会是在平静正常的状况下丢掷,主子为何还能四平八稳?在这客栈内坐了已有两个时辰,竟只握着那两样东西静默沉思?
扶襄十七、锦缎软幕识轻尘(下)
“我们随公子才到越国,便听说蛮族起兵犯事,被越国王师剿灭,蛮族的大都司也在战中阵亡了,公子又气又恼,四处打听是谁杀了蛮族大都司,信誓旦旦地要为这世上惟一一个能为母亲读信的人报仇。打听出让蛮族兵败的是扶姑娘后,他便说扶姑娘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仇人,那当下我们也是哭笑不得,但公子就是这样说风是雨的xing子,连老大爷也劝不动的。幸好姑娘你懂焚罗文,否则真不知公子这疯xing子发作起来,会不会伤了扶姑娘。”
置身于轻尘公子周游各方的楼船上,轻尘公子赏心、乐事两全美婢,很是详尽地解释了轻尘公子出现在七里庄找上她的因由。
“扶姑娘已帮公子读过了信,公子断不会为难您,过两日就该送您回去了。”
“是么?”扶襄却难有两位美婢的乐观,尤其在她已经读过那封信后。
依照轻尘公子的别扭脾气,会如何对待她这个窥视了其隐私的外人呢?尽管这种“窥视”非她主观意愿。
“你们家主子杀过人么?”
两位美婢jiāo换了一个复杂莫名的眼神,讪笑道:“扶姑娘为何会这么问?”
她了然,腹中一声苦叹:她的前景不妙呢。
“扶姑娘是在担心公子不肯放过你?放心啦,公子虽然……疯了些,但从不滥杀,我们也会劝公子……”
“劝我什么?”说曹cao,曹cao到。
两位美婢福过礼,一奉香茶,一呈鲜果。
赏心鲜笋般的指尖捏着一粒冰晶葡萄送进主子尊口,甜笑问:“公子,扶姑娘来了已有些日子,也该送她回去了罢?”
“为什么?”
乐事向天翻个白眼,“扶姑娘是客人,这做客总没有做一辈子的不是?”
“为什么没有?”
“既然是客人,总是要返乡。”
“她会思乡么?”瞥了扶襄一眼,“我怎么看不出来?”
扶襄掩口咳了声:“请问轻尘公子准备留扶襄多久呢?”
冉轻尘曲指挠了挠耳根,道:“暂时不知道,想出来告诉你。”
“即使扶襄承诺守口如瓶?”
“兴许是少了瓶塞的瓶子。”
“……”难不成这位仁兄得以跻身三公子之列,靠的便是这无理狡三分的本事?
“而且,本公子看你也并不像急于脱身的样子。”吞下美婢喂来的鲜红樱桃,一丝不苟地咀嚼完毕,分门别类地咽下该咽的,吐出当吐的,轻尘公子好整以暇道。
“多谢招待。”扶襄探指勾来一串荔枝,糙砺表皮下,果ròu细润,入口甘甜。
此间有美味飨腹,美人悦目,且水上行舟,暑热全无,她又何急可着?至于这位能够看破她心底动向的轻尘公子,她并不介意在湖光山色之间与之小过几招,就当对自己运筹得胜的犒赏。
那厢,冉轻尘定睛。
看了她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戎?”
“嗯?”这又是哪来的神来之语。
“七里庄林内,我以为等来的会是一个孔猛粗壮的女将军。”
“所以,你诵《破阵子》为这位女将军送行?”
“你是本公子喜欢的类型。”
“……”她该感到荣幸么?
“杀你不舍,不杀不甘,本公子很为难。”冉轻尘双眉紧锁,愁肠百结。“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扶襄十八、谁家女儿不多qíng(上)
南地炎热,也多雨。
今晨起,一场如同天河倒倾般的大雨肆意喷洒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日阳重现天地,以迫不及待之势蒸发天地间一切水分,若非急涨了沙位的河流,及随处可见的残叶断枝,那场雨在人们记忆中,或许如南柯一梦。
最有力的佐证,还有阙、原两国联建在与云国接壤边域的土防工事。历经这场bào雨洗涮,已是面目全非。
“禀公主,小的以项上人头向您担保,绝不曾在工事修建中偷工减料,请公主明察!”
“顶上人头作保又能如何?一场雨便毁成这等模样,若是敌国来攻,又如何抵挡得住qiáng弩利pào?”
土崩瓦解的工事之前,立着阙、原两国前沿防营中的军中首脑。面对工防gān事头脑触地的辩白,大公主穰常夕冷颜不语,二公主穰亘夕叱声咄咄。
工防gān事当即目眦yù裂,破口骂道:“你说的是什么屁话!你们阙国人不敢偷工减料,咱们原国就会做这等下作事么?你这混……”
“住口!”原国大将军郎硕厉声喝止。“天降bào雨,工事塌方,本属天灾,并非不可原谅,反倒是尔等这副不敢担当的推诿嘴脸才是军人之耻!”
郎硕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军人中正之姿浑然天成,与姐姐尚有几分般配。穰亘夕对这位准姐夫开始多出些许欣赏,附和道:“郎将军的话对极了,不知反省,只知诿罪,实在可恶,留你们除了徒费军饷,又有何用?”
地上两人当即大骇,叩首讨饶不止。
“阙、原结盟,是为共御qiáng敌,保我家园,若在工事修建上尚要知存算盘,疆场上又怎能够并肩作战?尔等可知错在何处了?”穰常夕容色肃正,凛凛生威。
“知道了,知道了,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带领弟兄们加筑工事,固我大阙(原)边防!”地上两人异口同声。
这场风波过去,两方素有嫌隙的人马冰释前嫌,真正通力合作起来。
回到军帐中的穰亘夕,对姐姐和准姐夫的jīng妙配合津津乐道。
“看你们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白脸的宽中犹威,红脸的怒而不bào,叫那两个人先畏后敬,只能死心塌地将工事修建牢靠,以功补过。一直以为郎硕出身平民,配不上姐姐,经今儿事,他还算不错呢。”
帐后垂帘内,穰常夕卸了甲胄,以一根木簪细细绾结秀发,没有理会妹子的话茬。
“姐姐与郎硕见没几次,却能有今日的默契,这应该就叫缘分天定了罢?”
穰常夕嗤声发噱:这个妹子啊,这一腔的少女梦幻何时方能结束?“我和郎硕都习惯了军旅生涯,这份默契来自于治军手法的共鸣,只能说,我和他皆喜欢恩威并用。同一样事,若换由左丘无俦来做,那两个人早已身首异处。”
穰亘夕一呆,不解姐姐为何主动提起要她避如蛇蝎的人,呐声问:“我们初来时,姐姐不是说左丘无俦在其国都风昌么?”
“那是初来时。如今左丘无俦已到了全州大营。”
“全州大营?”似乎……很近呢。
“全州大营在云国西南,与我们此下所在之地不过百里之遥。”
“姐姐怎会突然提起这个人?”遥不可及的一个人,竟如此近了呐?
穰常夕绾紧了髻,将一把形若柳叶的短刀也一并别入发际,冁然而笑道:“因为他此行极可能为攻我国而来。”
“啊?”穰亘夕呆若木jī,好半天回神。“姐姐说过任何一场战争发起之初都需要一个理由,左丘无俦为何无缘无故来打我们阙国?”
“安cha在我军中的细作为他找到了理由。”大公主又捏起了两柄柳叶刀,一入袖襟,一进靴底。“前些时日阙、原两国进行了一场联兵演练,为免误伤,所有长矛弓翎皆为木制。但‘误落’在边境那方的木箭上则多了硫磺,为云国送去了一场火灾,也送去了开战的理由。”
52书库推荐浏览: 镜中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