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并不是。”淑妃沉重摇头,“臣妾并不在乎臣妾自身的荣rǔ,而是她今日说的话,实在……实在……”
“实在如何?”慎太后推开宫女递来的桔瓣,怫然不悦,“别吞吞吐吐,好歹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嫔,拿出点应有的气势来。”
淑妃腰身应声板直,扬睑道:“魏昭容今日对臣妾所言,实在耸人听闻。幸好当时离臣妾最近的只有年幼无知的大公主和她的rǔ娘麦氏,否则那话传出去,必定造成后宫波动,引发众说纷纭。”
“还有这种事?”慎太后的胃口顿时被高高吊起,“哀家这一生历经无数风波,倒想听听是什么耸人听闻的言辞,可以引发后宫波动。”
“可是……”
“说罢,别等着哀家催。”
“她说……待她成为皇后的那日,便是臣妾母女人头落地之时。”
慎太后扬唇:“就这句话么?仅这么一句放狠的话,便把你吓成这个模样。宝怜,你怎么看?”
后者正在为主子捶捏肩膀,闻言答道:“奴婢幼时在乡下的时候,常听老人们讲一句话,‘咬人的狗不叫’,反过来就是说,叫得最响的狗往往是乱吠壮胆,不足为惧。”
“看罢,宝怜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说冲那句话她是该被拿到宗正寺,问不敬上妃、觊觎后位的大罪,但在场的除了你的人即是她的人,没有力证,她大可矢口不认,保不齐还指使她的人反控你诬陷中伤。”
淑妃螓首低垂,沉默下去。
慎太后倾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哀家明白你受了委屈,可是这个qíng形下,也只能任其这般大放厥词……”
“不,不是的,太后!”淑妃突地双膝跪地,“臣妾听到的,尚不止如此……也怪臣妾多嘴,臣妾听她拿柔儿的xing命相胁,气急之下,反唇道‘那也得你做得了皇后!别像上回那般,那套十二花树、五色翚雉袆衣在手里才打个转,即回到宗正寺的库内招惹灰尘’。魏昭容听过这话真的恼了,俯在臣妾耳朵边上说:‘本宫想穿那身后服,还需要去巴望那些陈物么?只要本宫想,哪时不可以?待本宫走上后位母仪天下的那日,本宫与那身后服早已浑然一体,风范天成。’”
“……这是什么意思?”慎太后蹙眉。
淑妃脸色泛白:“臣妾起初听得也是不解,方才一直苦思冥想,越想越是觉得那话不同寻常,越想越觉心悸害怕。”
“怕?怕什么?”慎太后眼角觑向身后心腹,“宝怜你可听出这中间有什么蹊跷么?”
宝怜讪讪摇头:“这冷不丁的奴婢也是一头雾水,兴许根本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魏昭容惯有的……啊,奴婢想起一桩事来!”
慎太后面透愠意:“你几时学会这一惊一乍了?哀家不记得教过你这个。”
“太后容禀。”宝怜也跪下,“太后您可记得先皇在世时的恕妃事件么?”
“这个时候,你提那个私造袆衣、花树、两博鬓的恕妃作甚……”慎太后倏然一震,“淑妃,你是指那个魏昭容竟然敢私制后服、每日在自己宫里暗自披着?”
淑妃伏地:“臣妾也希望是自己多想,可臣妾管不住自己……”
慎太后示意宝怜将她搀扶归座,道:“如果是魏昭容的话,她是做得出这等事的。尤其在她差一步即可坐上凤椅却遭外力阻断之后,后位更成了她心里的魔障,这人一旦入了魔,什么事做不出来?”
“那……怎么办?”淑妃眸瞳失焦,六神无主。
“淑妃娘娘,就算昭容娘娘夜夜在自己的寝宫内自演皇后,仅凭臆测也是毫无办法啊。”宝怜道。
“她倘若敢做那等事,哀家还怕抓不到她的把柄么?”慎太后稍加沉思,眸角溢寒,“你说离你最近的rǔ娘也听到了魏昭容今日对你放出的狠话了是不是?”
“是,rǔ娘麦氏。”
慎太后抬眸四睨:“麦氏现在人在何处?”
“方才臣妾命她领着柔儿去后殿找二公主玩耍去了。”
“把人叫进来,哀家问她几句话。如果还算机灵,哀家有差使给他。”
淑妃半信半疑:“麦氏不过是一个rǔ娘,做得了什么?”
“既然是柔儿的rǔ娘,疼爱柔儿便是本分。有人拿柔儿的xing命说话,做rǔ娘的如何袖手旁观?”
就因是小卒,易得使唤,易得打发,却在事起前的筹备时候不易惹人疑窦,诸多好处,遂心顺手。魏昭容,你这件事做得很得哀家之心,哀家将赏你一场声势浩大的排场,且骄且躁,无须温良。
此时此际,入口柑橘真真甘甜浸喉。慎太后徐徐泛笑,留淑妃共享午膳。
四六章[本章字数:2272时间:2013-08-1000:27:21.0]
淑妃计划初萌期间,屡与薄光推敲,两人皆曾担心过不够周详缜密,在太后法眼如炬之下无所遁形,未破敌,先伤己。踌躇不决中,却是绯冉点破真谛——
“这位魏昭容前几年做得委实过火,在太后眼皮底下屡屡残害皇嗣,视太后为无物,彻底触及底限,以致太后对其厌之入骨。之所以百般忍耐,要说是顾忌皇上对魏昭容的宠爱可能没错,但说到底,更多是不想和魏氏一族正面冲突,这才先后寄望淑妃娘娘和容妃娘娘,直至尚仪大人,借你们的刀来杀人,借你们的盾来挡煞。可是,太后毕竟是对魏昭容恨到了极致,当有一个铲除的机会摆在眼前时,断断不会放过。嫔妃私制后服,觊觎后位,像这般足以杀头的大逆之罪,就算娘娘您的话漏dòng百出,也必使太后深信不疑。因为,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比太后更希望魏昭容犯下此等大罪。以奴婢看,您只需要将前面的说给太后,后面的自有人为您完善完成。”
此语点醒梦中人,薄光豁然开朗道:“爹爹和哥哥说过,在某种qíng形下,人们会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想必指得便是那样的时候。”
淑妃也有同感,她们就如当局者迷,设想过多反而徒增复杂,束缚手脚。尤其当下,她更觉绯冉字字真知灼见。
“事qíng才刚刚开始,还不知结果如何,娘娘且莫‘伤敌一千,损己八百’,着实不值。”绯冉以司正之名到宁正宫取证,切切叮咛。
这刚刚开始的“事qíng”,始自昨日。
昨日,rǔ娘麦氏由御花园带大公主回宁正宫,大公主玩兴未减,在rǔ娘怀内犹向空中抛掷彩球玩耍,一个不防,彩球失手,落进了路畔的一道宫门内。
大公主执意要球,rǔ娘无奈,命两个宫女陪公主等待,她自己走进宫门寻找。外面的两名宫女,眼力好记xing佳的大宫女突然发现这道门是chūn禧殿的后门,拦人已经来不及,急急告知同伴。另一宫女登时魂飞魄散,骇道:“麦嬷嬷进去不声不响的出来便也罢了,这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大事,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向娘娘报信,早点想法子来救麦嬷嬷罢。”
两人一拍即合,抱着公主飞奔回宁正宫,报与主子得知。淑妃初初听罢尚未有所回应,殿门外已有人哭嚎:“救命啊娘娘,老奴活不了了,救老奴一命啊……”
正是麦氏。
淑妃命人带她进来,后者跪在门前宁死不入,一个劲地向天号啕:“请带老奴去见太后……这事娘娘也救不了老奴……请带老奴去见太后……魏昭容要杀老奴了!”
就如此,闹到了太后跟前。
魏昭容奉谕赶来,施施然居座旁观。依这位娘娘的桀骜心思,是不妨看看这些人耍弄出什么把戏,左右也不过是为她消暑解闷来的。
麦氏惊惧未消,语音抖瑟道:“老奴看见了,老奴对天发誓,老奴看见魏昭容……居然……这……不……那……”
慎太后颜容一凛,道:“有哀家在这里为你做主,你何惧之有?看见了什么,还不抬起头从头到尾一五一十讲给哀家听?”
“是,老奴遵命。”麦氏颤颤巍巍扬起了脸,“老奴一心为了给大公主捡回彩球,连路也没查,就迈进那道门,本是伏在地上埋头找东西,冷不防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抬眼一瞧,前面亭子里,昭容娘娘正和几个宫女有说有笑……”
魏昭容掀眉冷叱:“你这贱婢,你私自进入本宫寝宫,按宫规是挨板子的过错,本宫还未拿你问话,你这会儿还yù反咬一口,管起本宫和下面人的说话来么?”
慎太后厉眸直眙:“魏昭容,你没看到是哀家在问话?待哀家问完了,有你说话的时候!”
“太后娘娘,臣妾是不明白。”魏昭容一脸含讥带诮,“这大热的天,大家不能安生呆在各自的寝宫里舒适纳凉,赶到这里不是为了听这个奴婢说些无用的胡话罢?”
慎太后淡叱:“有用没用,听下去便是。若她胆敢戏耍哀家和你,哀家岂能饶她?”
麦氏一栗,瞬间涕泪泗流:“不敢啊,太后,老奴不敢……老奴是真的看见了……看见了啊!”
淑妃柳眉紧锁,沉声:“你到底看见了什么?还不快些告诉太后和昭容娘娘。”
“看见昭容娘娘身着皇后袍服,来回走……”
“你这贱奴放肆!”
“魏昭容你才放肆!”
登时,魏昭容和慎太后俱是惊怒jiāo加,康宁殿内电闪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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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冉司正是怕本宫为了这个计划,将麦嬷嬷的xing命搭进去?”淑妃问。
绯冉摇头:“奴婢不是怕,是建议。我们在这宫里的日子还要长长久的过,假使为了这点事损兵折将,今后谁还为娘娘鞍前马后的效忠?”
淑妃眸内隐隐透出几分惶惑,道:“本宫何尝不晓得这中间有许多风险?但太后是需要一定有个人出来指证,没有人比麦氏更适合。她对柔儿最是忠心,除了本宫,只有她才肯为了柔儿不顾一切地投入其中。”
绯冉颔首称许:“娘娘说得对,除了娘娘,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为了公主赴汤蹈火,这份绝对无二的忠心,几乎可遇而不可求。”
“谁说不是?”淑妃面含忧忡,“倘若麦氏不测,本宫必定抱愧终生。司正可有办法保全麦氏的xing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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