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谁?”冯充媛拉着长长的调儿,“恕我眼拙,这是那位没进府便下堂的明亲王妃么?”
薄光笑靥如花:“娘娘如果眼神不济,薄光身为御医,愿为娘娘号下脉息。”
“堂堂四小姐做了大夫?”对方讶呼,“这传出去才像个笑话罢。”
“从医行诊为得是治病救人,积累福德,把此当成笑话的娘娘更像笑话。”
冯充媛面色疾变:“你这个贱蹄子敢顶撞本宫,你们给我上前掌……”
“我劝娘娘还是不要。”薄光举起十根被药糙染成乌色的手指,“薄光除了医理,尚略通毒理,娘娘们还是离远点好,不然一个不慎伤了花容月貌,也就是毁了各位赖以生存的饭碗不是?”
后宫战士们最失去不得的,除了皇上的恩宠,自然是获得恩宠的第一依仗——
容貌。
花容未老恩先断固然悲哀,但一旦花容老去,连恩断的悲哀也无从体会,方是宫中女子不能承受之痛。是而,攸关于此,冒不得一丝的风险。
杜美人拿帕子捂了口鼻道:“皇上一早派人赏了妹妹点心,各位姐姐到妹妹那边去尝尝罢,好过在这边染上死囚的晦气。”
“妹妹说得有理,何必和一个死囚计较?”
一呼百应,诸位先锋款款退场。
回到寝殿,薄年向薄光摇头:“你何苦趟这浑水?”
“赶上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那些不过是被派来试探水深水浅的小卒,大可当成空气。”
“小光晓得二姐有自己的打算。不过,我们如何沦落潦倒,也没有到了连阿猫阿狗也敢咬上一口的境地罢?比如,这两只。”薄光目芒瞄向立在殿门前的两个宫女,“小光最近配了一付美人汤,要不要赏了这二位?”
薄年自斟了一杯茶来饮,淡问:“美人汤?那是什么?”
“喝下去呼吸紧促,气喘如牛,全身肌肤红透,可不就成了美人?死前做一回美人,也算她们没有白白活上一场。”
“……奴婢该死,娘娘饶命,四小姐饶命!”两个抖成一团的宫女叩首哀告,“奴婢那时也是没有办法,那些娘娘们个个都能要了奴婢的命……”
薄光打腰间针袋里抽出一根银针捻在指尖间,笑吟吟道:“我不是娘娘,也能要了你们的命,还能把你们化成一滩脓水,死后不必担心尸骨遭人践踏。”
这位四小姐是修罗不成?两宫女体似筛糠:“请饶奴婢一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四小姐饶命,饶命啊……”
“安静。”薄年乏味挥手,“你们既然不愿待在德馨宫,本宫明日便找宝怜为你们换个差使,这会儿先下去。”
两宫女一路千恩万谢,直至消声匿迹。
“你何必费那力气吓唬她们?”
薄光晃着十根乌黑手指,伸了伸舌尖,嘻笑道:“没事玩玩嘛。”
“你手上染了什么东西?”
“昨天晚上想出一个治疗尚宁夏疫的新方子,其中一味药糙的汁液浓郁乌黑,是清毒的上选。”
“有进展了?”
“似乎有了些许进展,打算明儿到太医院向江院使讨教一两个地方。”
“这些天里不知那边又有多少条xing命殁了。你莫理那些闲事,抓紧做这桩正事要紧。”
“遵命。”
这一日,她们都没出门,一个抚琴自娱自乐,一个悉心埋首药糙。
第二日,用过早膳,两人正在说话的当儿,那两名一直不曾露脸宫女的声音在院中惊乍高起:“容妃娘娘,容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杜美人被人毒杀,宗正寺的人请娘娘过去问话呐!”
殿内,姐妹两个互觑一眼:才第一天便这般热闹,端的是振奋人心呢。
十九章[本章字数:2578时间:2013-03-2613:55:45.0]
宗正寺的正堂,慎太后居中正座,兆惠帝陪伴在侧,淑妃、丽妃两位各坐左右。这座皇苑中的最高位人物悉数在场,为得是一桩昨夜新鲜出炉的命案。
新承恩泽圣眷正浓的杜美人,八年华猝然香消玉殒。个中种种迹象,凶手呼之yù出,即昨日与杜美人路遇龃龉的容妃薄年。
宗正寺受淑妃、丽妃之命,到德馨宫提人,正巧太后宫里的大宫女宝怜前来送太后赐容妃娘娘的素膳,如此惊动了太后,自然也惊动了天子。
太医院院使江斌是在场惟一的宫外人,受太后懿旨,替代宗正寺忤作验看杜美人尸身。
丽妃小有异议:“皇上,杜美人怎么说都是侍奉皇上的人,明明有宗正寺的女忤作在,为何改用身为男子的御医来为她验尸?这……”
“请江院使来是哀家的主意。”慎太后道,“江院使早年曾在刑部做了五年的忤作,加之他贵重仁厚的品xing,最适合给出公正无欺的判断。常言病不讳医,今日就当杜美人最后一次接受江院使的诊治罢。”
“可这毕竟不是一回事,常言说术有专攻……”
兆惠帝眸线徐徐睇去,道:“太后决定的事,你只管遵从就好。”
“臣妾……明白。”丽妃螓首低垂,眉眼间不无委屈。
慎太后凤颜端肃,问:“江院使,你可检验过杜美人的尸身了?”
“是,微臣初步验定杜美人乃中毒身亡。”
“何以下此断定?”
“杜美人唇色、指尖皆是乌黑之色,鼻唇间透有异臭,此乃典型中毒症状。”
“所中何毒?”
“目前尚不能验出。”
“何时能有结果?”
“至少三日……”
“太后,皇上,杜美人是被人害死的,请太后、皇上为杜美人申冤啊!”堂下跪等的诸多宫女太监中,忽爆出哭诉喊叫。
慎太后锁眉扬声:“是谁在说话?”
王顺掉头命身后的两名小太监将人押到堂上。
“太后,皇上,奴婢是杜美人的贴身宫女锦叶。”那宫女两膝才一沾地,即展开悲重控诉,“昨儿美人去冯充媛处走动,奴婢随行,走到德馨宫外,正巧容妃娘娘回来。美人上前向娘娘请安,竟无缘无故被掴了一记耳光。冯充媛和几位娘娘为美人不平,容妃娘娘的妹妹便恐吓娘娘们要以毒药毁了她们的花容月貌。美人最是善良胆小,吓得回到宫里后连晚膳也没用,还说明日一早去向容妃娘娘请罪,谁能想到等不到一早,美人就被人害了,呜呜……美人死得好冤,请太后做主,请皇上做主啊……”
毕竟是经过了jīng心指点的,一番话颠三倒四却条理分明,哭得更是qíng真意切qíng景jiāo融,可信度倍增。慎太后沉声道:“听你这么说,你怀疑是容妃害死了你的主子?”
“奴婢不敢……奴婢一心所想只是为主子申冤……”
“你可知诋毁娘娘,中伤嫔妃,是怎样的罪过?”
毕竟是卑从习惯了的人,被此话骇得一栗,突然不敢妄语。
“太后,臣妾愿意作证!”不经传唤,冯充媛颠踬扑跪到堂央,“臣妾昨日在场亲眼见着,这个奴婢没讲一句的虚话,薄四小姐那十根被毒药染成黑色的手指到现在还在臣妾眼前晃来晃去,令臣妾寝食难安。可怜杜美人年纪轻轻便遭此横祸,请太后dòng察秋毫毫,严惩凶犯,莫让这歹毒的人扰了后宫的高贵安宁。”
“你说得很好。”慎太后目扫全场,“还有谁能做证?一并站出来罢,也省得哀家一一传召。”
堂上,又有两位跪到堂上,所讲所述与冯充媛几无二致。
“太后,除了臣妾姐妹几人,当时容妃娘娘的两个贴身宫女也在,料得这人命关天,她们不敢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为主子打诓语做伪证,不妨也问问她们。”冯充媛的信心越发充沛。
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了么?慎太后叹一声:“传容妃姐妹。”
薄年、薄光一直坐在侧堂候召。虽然此间对堂上各种qíng形懵然不知,但及至走上堂与那几位打过照面后,也便晓得了七七八八的大概。
“臣妾薄年携幼妹薄光参见太后,参见皇上。”
这是两人时隔三年的重逢,兆惠帝清俊瘦癯的颜面,一如月光下天池的水波,镜平无澜。
“容妃,这些人均是目睹你昨日掌掴杜美人的人证,你可承认?”慎太后也不指望他们能天雷勾动地火,先将眼前难关渡了要紧。
薄年覆眸,道:“禀太后,众所周知,臣妾的右手手腕曾在三年前受过重伤,至今绣花弹琴这等轻便活动都不能做得过久。打人这件事,姑且不说臣妾从无此心,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慎太后嘴角微扬,道:“薄光,这些人皆证你昨日以染了毒的手指恐吓嫔妃,是真是假?”
薄光茫然举起两手,道:“民女为了扶住险些跌倒的二姐,的确伸出手没错,但民女手上染得是一味新发现的可祛毒杀菌的药糙汁液。倘若有毒,怎敢去搀扶二姐?”
冯充媛凝颜娇叱:“你这贱人竟敢蒙骗太后和皇上!你明明说……”
“冯充媛。”慎太后面色一沉,“你好歹是封了充媛的人,品舌如此不逊,吐语如此粗俗,不怕失了身份么?”
“臣妾失仪,臣妾想到惨死的杜美人一时qíng急,请太后恕罪。您看她两手乌黑,谁知是什么腌臜的劳什子?不如请宗正寺的忤作当堂检验,说不定与毒死杜美人的剧毒正能吻合。”
想不到这冯充媛竟是一员gān将,看来今日请江斌过来坐阵不是画蛇添足,连宗政寺的忤作居然也成了人家信手拈来的道具。慎太后才想吩咐江斌过去检验,谁知薄光探出舌尖舔过自己指头,眯眸笑道:“稍顷薄光若毒发身亡,还请充媛娘娘赏一出风光大葬。”
冯充媛怒目娇横:“毒是你配的,你事先服过解药有什么稀奇?”
“这么说,充媛娘娘执意要将毒杀杜美人的罪过放到民女头上了?”
“你前时才恐吓完了她,她当夜便死了,不是你还能有谁?”
“虽然民女很想请教民女夜潜杜美人寝宫的详尽计划,但民女更想找到事qíng的源头。杜美人被人毒杀,恰巧这鉴别毒物是民女的擅长,不如在太后、皇上面前,在江大人监督之下,民女为杜美人验尸鉴毒,以证自己的清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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