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色将晚,薄良临去燃上了悬在亭柱上的灯笼,向旁若无人般坐进亭内明亲王爷微施一礼。
“本王在想。”睇着老管家彳亍退远的形影,胥允执徐徐启齿,“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这位良叔也yù向本王挥来一刀。”
她揽过那盆药糙俯眸察看芽态,道:“请王爷放心,薄家的人已经所剩不多,无论有任何可能,我都不容许良叔做那等伤害自己的险事。”
他俊美颜容上不见喜怒,道:“在本王和你的老管家间,不加思索地选择了你的老管家么?”
她举起乌黑大眸,恁是坦dàng无辜,道:“是呀,如果王爷和良叔一起面对危难,薄光当然先救良叔。”
他微生困惑:“竟然还会‘后救’本王?不是趁机取了本王xing命么?”
她淡笑:“我倘若想取王爷的xing命,王府内机会繁多,何必一定等待落井下石?”
“那么,你等待的是什么呢?”
“不是等待,是主动创造。”
“创造什么?”
“创造不必双手沾上鲜血也可以抒解仇恨的机会。”
“这是你见到本王来丝毫不觉意外的原因?”
“当然不意外,我出宫这一趟,便是为了等待王爷。”
他一怔。
经上次大暑日的刺客事件,他擒拿余党,她深居后宫,十多日下来两人首度见面。他此次登门,料定两个结果,避门不见,或冷言凝对,他脑中皆有对策。然而,如此一反常态的平静……假使他对她的了解没有偏差,这预示将有一场蓄势待发的风bào罢。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倏然探臂,攫住那只纤腰,两张脸几近相抵,俯她耳边bī问。
她腰身柔软,笑容清婉,低低道:“我想做什么,王爷不是早已猜到了么?你不是在你的皇兄面前拆穿我,说‘这是你想看到的’?对,那就是我想看到的。那仅是个开始,今后,我会一点一点,一滴一滴,腐蚀你们的兄弟之qíng,瓦解你们牢不可破的联盟。”
“你——”他两掌扳她肩头,目**噬
她红唇慢启:“我还会让你明知我的全盘打算却无可奈何,让你眼睁睁看着……”
“住口!”他咆哮一声,“你当真以为本王奈何你不得?”
“王爷想杀了我?”她挑眉。
他眉宇间杀机一闪而逝,唇间字字浸冰而出:“必要的时候,本王会。”
“何必还要辛苦等必要的时候,现在杀不好么?”
他眸线锐若寒镞。
“或者……”她倾身近他耳跟,细语切切,“如果王爷不想手上多条人命,不妨由着我自取其rǔ,看我向你兄长如何自荐枕席,如何邀宠承欢,如何chuáng榻缠绵……”
他戾色袭眸,举掌挥下:“你当真想死,本王这就杀了你!”
“允执住手——”
三四章[本章字数:2634时间:2013-07-2407:35:27.0]
“允执,放开她。”兆惠帝立身亭外,道。
亭内,薄光娇小的身子因一只横在腰际限制了行动的手臂离地悬空,一只作势成刀的手掌在她头顶即yù挥落……因为亭外人的到来,姑且定格。
亭外、亭内,四道视线jiāo峙,一双瞳内寒霜冷月,一双眸中阒暗无底,空气僵硬沉滞,时间仿佛凝固。
但,毕竟是仿佛,夜幕依旧一如往昔地降临。那盏悬在亭柱上的灯笼所散出的光芒不足以覆盖全部,两个男人的身形脸孔陷入半明半暗的朦胧中。
“臣弟可以放开。”不知过了多久,或者仅是一瞬,胥允执平静开口,“也请皇兄告诉臣弟,您为何一定要参与进来?这是臣弟和薄光的游戏,不管是共坠地狱,还是在人间厮杀,尽是臣弟和她的账,皇兄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为何执意参与?”
“朕为何执意参与,你该是最晓得的,允执。”兆惠帝淡声道。
“还是那个理由?”
“除非你能够证明朕的话错了。”
“皇兄。”胥允执撤开了左臂,右掌握住怀内女子的肩头,使其不能走出自己的控制范畴,“你曾说过臣弟最大的失败在于不能使如今的薄光重新爱上我,爱到忘了她的父亡家破之恨。敢问皇兄便有这份自信?自信可使她忘记了自己是薄家的女儿,忘记她的父亲死于你我之手?”
兆惠帝目光落在小女子脸上。
后者静默覆眸,在幽暗的光线中,面上平静得出奇,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感觉不到任何思考的动迹,就似……一缕游魂。
“无论你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先真正放开她。”
“真正放开?”
“你的手。”兆惠帝挑眉提醒。
手?他垂睑,发现了自己一直贯注力量的右手及它箝制下的那只薄薄肩头,当即稍稍松懈,却倏地对上两汪水瞳,其内讥讽一览无余。他突然悟到她“等待”的意味何在,等着他出现,等着他被激怒……然后呢?皇上的到来也在她的“等待’之中?
“小光暂避一下,朕与允执有话说。”
她依言掀足。
此次,胥允执不予阻拦,仅是仰首:“是皇上的口谕?”
“朕若想以身份相压,何必等到今日?一道圣旨,小光即可入宫为妃。”
这话正是明亲王爷的禁忌,他遽然迈出亭去,驻身于兄长面前,道:“薄光是臣弟的妻子,无论她离府与否,无论她的名字有无移出宗牒,在天下人的眼中,她永远是臣弟的妻子。皇兄yù迎她为妃,可想过太后?想过群臣?想过那些丹笔史官?‘兄弟共妻,罔顾人伦’,难道皇兄想在史上留下如此一记重笔?皇兄自己那般披荆斩棘地拼杀,太后那般苦心孤诣地扶植,臣弟和怀恭那般不计一切地追随,难道就是为了使皇兄在史上留下这八个字?”
“兄弟共妻,罔顾人伦。”帝细述八字,哑然失笑,“原来允执是在担心朕遗臭万年?仅此而已?”
“皇兄认为它无足轻重么?”
兆惠帝叹息:“朕认为的是,你如今正在不自觉中伤害小光。就如朕来前,你那只狠势落下的手掌;就如方才,你紧紧将她抓住,甚至不知道自己用了几分力量。为控制而控制,你已经失去她了。”
他默然许久,道:“纵然如此,皇兄便一定将她留在身边?”
“你不留,也不准朕留?”
“臣弟从没有说不留她,臣弟从没有打算放她走,假以时日……”
“说来说去,你仍是不知如何待她。”
“皇兄……”
兆惠帝挥手:“我们不要说了罢,恁多句话无非是在绕着一个问题打转。朕喜欢薄光,想要薄光,如此而已。今后你不得……”
“皇兄!”胥允执声线骤利,“臣弟对皇兄从无所求!”
兆惠帝蹙眉:“朕自谓也从未苛待允执。”
“皇兄可晓得这世上有多少人盼着我们兄弟失和?”
“允执必定待朕一如既往,打破他人那般妄想。”
“皇……”胥允执只觉胸中一团火焰烈焚,这团火,假若就此烧起,即如薄光所愿;若qiáng加压制,则是灼伤心肺,五内yù裂,“薄光——”
他两个纵跃,落至薄府花园的园门处:“你果然在此!”
她淡然:“薄光身为当事者,当然不敢离得太远。”
“随我来!”他攫她一腕,飞身返回光华亭前,“今日索xing做个了结,你来说,你心中可有皇兄?”
明亲王此番来回迅不即追,未给人阻拦空隙,直至他将人带至眼前,兆惠帝方知他意yù何为,冷道:“允执,朕刚刚说过的话,这么快便忘了么?”
“皇兄是说过在这件事上不会以权谋私,臣弟由衷相信。既然皇兄和臣弟为得是一人,由她做出选择决断有何不好?”
薄光眉心痛颦,道:“明亲王,请手下留qíng。”
他一手高举其腕,一手扳握其颚:“告诉本王,在你心里可有皇上?”
她脸儿苍白:“明亲王……”
“只是一个‘有’或‘没有’的答案而已,很难回答么?点头或摇头如何?有?没有?你避而不答,是不敢,还是不好作答?你一心亲近皇上,这个‘有’当最是适宜,为何不点头?还是说……”
“明亲王——”她尖声厉叱,“你抓痛我了!”
他切齿:“痛?这点就痛了么?皇上和本王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当如何喊这个痛字?”
“啊——”突然间,她拼力甩首挣臂,嘶厉尖叫,形若癫狂。
“小光?”兆惠帝挥掌向他腕上击落,“你还不放开!”
适才,她形色疾变,胥允执亦是始料不及,在兄长一掌挥出前已然放手。迅即,她逃命般冲进光华亭,袖角勾缠到石案上方的药糙盆,碎裂声震人耳谷。
她抱头惊呼。
“小光,你停下来,朕……”
她回过螓首,小脸上泪痕斑斑:“走,你们给我走,离开这里,离开我的家!”
“小光……”兆惠帝迈前一步。
她转身便逃。
胥允执察觉她状况有异,旋踵从另一端堵截,伸手yù阻断去路。
“走开!”她两手挥打,挥开了那只手臂。
他收势不及,将挂在亭柱上的灯笼打翻在地。
她盯着那团自燃般的火光,秀靥越发苍白,齿间咯咯生响:“起火了,家没了,爹爹没了,家也没了,爹爹……”
“小光!”兆惠帝从背后抱住了她,“没事了,所有事皆已过去,告诉二哥,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径地挣扎哭喊:“你们走开,走开,不得抄我的家,不得烧我的药糙,不得杀我的爹爹!”
兆惠帝曾向太医们问起过的,出手在怀中人“软麻xué”贯力一拍。
瞬时,她安静了下去。
“王顺,寻薄良进来!”帝向外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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