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此人是谁?”
廖明冷笑,“敢中伤王大人这位德高望重的当朝首辅者,能是何人?”
“廖大人这话不对了呢。您在这个时候把这事抖落出来,无非是想让咱们在您向圣上检举此人时增砖加瓦,您含混其词,届时咱们怕是无能为力呢。”
“六皇子,逍遥王。”
耳房内,一片静默。
廖大人尖厉冷笑,“怎么,各位怕了?”
“……您激将也无用,纵然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若没有真凭实据,咱们绝不敢妄动。须知诬陷皇族,罪及满门。”
“下官既然敢在此处将话挑明,自然是有力证。”
“好。”御史院主宪慡然颔首。“倘使罪证确凿,无论他是何方神圣,下官都敢参上一本,直至正义得申!”
第二章(下)
“慕晔,你可有话说?”
早朝伊始,廖明上奏表章又兼慷慨陈词之后,天子厉颜直眙立于朝班左侧的六子。
慕晔出列,道:“禀父皇,儿臣有话。”
“讲!”
“这种事,儿臣莫说做,连听也是没有听过的。儿臣不明白廖大人听了哪里的谣言,把这事算到儿臣头上,儿臣……”
“逍遥王爷。”因为胸有成竹,廖大人格外地气定神闲。“您是堂堂亲王,天huáng贵胄,给微臣十个胆子也不敢栽赃到您的头上。想微臣既为朝廷命官,便不能坐视法度被欺,良者蒙冤,刘大人的长孙亲口向微臣哭诉受您胁迫种种,对于累及王大人猝甍一事更是痛心疾首,而愿同为人证的还有王大人的如夫人。”
慕晔浅哂,“照廖大人这么说,倒是证据确凿呢。”
“正是。”
“在廖大人看来,本王竟然蠢到会亲自出面威胁他人的地步?”
“王爷若还有怀疑,何妨与那二人当堂对质?”
“笑话,那二人是什么人?也配与本王对质?”
“王爷……”
“好了。”天子沉喝了一声。“王大人的逝去是朕心口之痛,如今王爱卿尸骨未寒便曝出这等事,乃天朝之大不幸。廖爱卿,你把人证都传来罢,朕要在这个正泰殿上做一回主审。”
“……是。”这一步进展,当可谓意外之喜。廖明本打算将本参了,再由几位已经事前打过招呼的同侪推波助澜,力使陛下下旨公开立案审理,到时再将其他几人的死与此加以关联,不怕扳不倒逍遥王,卸去太子这条臂膀。
谕令下发两刻钟后,刘府长孙与王家的如夫人来到。两人匍跪于地,端的是惶恐万状。
“糙民刘贺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府长孙虽没有功名傍身,却毕竟是世家出来的公子,见过些世面,口齿尚算清晰,那位王家如夫人却已是体似筛糠,魂不附体。
“你们两个都把头抬起来。”天子道。
两人依言,
天子看着这一对少年男女,尤其那小妾,面孔间犹挂着几分稚气,想及那位年逾古稀齿摇发白的王大人,不由得眉头皱起。
“刘贺,对于你诱拐官妾之事,你何话说?”
“糙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天子龙目微眯。“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
“禀圣上,糙民诱拐官妾是千真万确之事,无可辩驳,是以无话可说。”
廖明暗骂这糙包公子不能济事,压着嗓子咳了一声。
“你可知为何会传你二人到这正泰殿来?”天子继续行使主审之责。
“因糙民与杏儿之事,致使王大人气急攻心……”
“你且说是谁指使你做了这等有rǔ斯文、败坏伦常风德之事。”
“糙民与杏儿两小无猜,糙民曾答应杏儿在她及笄之后娶她为侧室。不料想糙民外出修学不过十几日,归来时……”
旁边小女子嘤嘤哭泣起来。
“刘公子。”廖明委实不能隐忍不发了。“你只须向圣上禀报是何人指使你诱拐王大人爱妾就好,莫以其他乱事扰乱圣听!”
“糙民正在向皇上禀报呐大人,糙民到了今天这一步,全因一个‘qíng’字,咎由自取,虽死无怨……”
“刘公子,你还直接告诉廖大人,你可认得我是谁?”慕晔不忍心廖大人等得心急如焚,主动蹲至那二人跟前,指着自己那脸张问。“二位仔细看看,在此之前还在什么地方与我见过面?”
刘贺蹙眉,“这位大人,糙民与阁下素未谋面,如何会认得阁下呢?”
“你呢?”逍遥王以颌点了点小女子。“你可认得我?”
杏儿抽噎未止,抬起湿漉漉的眸儿迅即瞄了眼前人一眼,怯怯道:“民女除了刘郎,不曾正眼看过任何男人,哪里会认得大人?”
廖明变了脸色。宦海多年,又曾主管刑狱,他太清楚这等qíng形会在什么样的qíng境下出现——
犯人翻供。
第三章(上)
所谓yīn沟翻船当如是。廖明噬脐莫及。
这两个看似呆蠢懦弱的少年男女,俨然受了极为缜密的调教,将他诓进了套里,在最关键时刻推翻先前陈辞,置他于难堪境地。而自己的策划显然有欠周密,倘使事前让二人写了供词画了指押,兴许还有一丝转机……
“你们这对蠢人,为人利用犹不知死活,你们那日亲口告诉本官是逍遥王亲自找上你们怂恿你二人yín佚私奔,这时又矢口不认,以为如此便可以脱罪了么?你们……”
“廖大人请慎言,莫惹上诱供之嫌。”太子慕曦平稳的声线cha了进来。
登时,廖明面如酱色,惟能在垂首无声的当儿将两道怨毒目光噬盯向那对男女,胸中设计着一万种令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
正泰殿内,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毕竟事态急转直下,这些在朝政风云中向来能够要风得风要雨的朝政大员们,总要审时度势,谋定后动,方可确保住自己的高爵显位不受殃及,不是么?
“廖大人,你好歹也是朝廷重臣,怎能如此轻易被人利用了?难道你看不出这两个人显然受人指使,意图借你之口诬陷六皇弟?若不是这二人受父皇天威震慑不敢再行诬蔑之事,你便要铸成大错了!”歧王慕旷率先发起指责,直叱自家娘舅的糊涂愚蠢。
那廖明也是个反应不弱的,闻言立刻挂起满面的愧色,跪道:“陛下,是臣一时愚昧,听信谣言,险险中了小人伎俩害了逍遥王,请陛下降罪。”
……
早朝结束。
慕晔与慕曦兄弟二人前后脚出了千步廊,到了太子办公的神衣阁,随着书房门在身后合拢,太子纵声大笑,边笑边道:“为兄在开始还是奇怪晔儿你为何要亲自以真面目去见那两个人,敢qíng是用在今日么?”
“小弟亲自去见了他们,是为让他们相信他们当真可以安全无虞地双宿双飞,条件即是今日。”
“你在牢里设了人?”否则,那两人怎会在听闻下狱时亦不惊不闹。
“他们进了牢内便会被送离京都,那边已早早就准备下了两具死刑犯的尸体jiāo差,畏罪自尽而已。”
这个小六啊,就是如此仁慈,处处留有余地。“这两个人倒也稀奇,恁大的场面也不怯场。”
“之前小弟也曾担心来着,如今来看,二人是为qíng则刚了。”
“为qíng则刚?”慕曦神思略显恍惚。“这小儿小女的qíng,倒也当真有几分动人呢。”
“太子哥哥……”慕晔无意去触碰太子心事,那件让婉潆将他冷置了几天不理的隐秘qíng事,全由太子哥哥自理罢。
“我们可以走另一步了。”
“……另一步?”
“将计就计。”
慕曦深思了半晌,眉间染起一线喜色,“的确是时候了,对方苦心设了这个局,是为了将为兄与清除异己、暗杀老臣的罪名连结起来,如今功亏一篑,定然是阵脚大乱,我们不妨先下手了。”
书房内书香氤氲,对坐者兄弟qíng深。然而,这席话后,天朝的星空开始降临一场腥风血雨,奔涌于繁华盛景下的暗流,终于曝于天日之下……
第四章(上)
今日到太子府看过小世子,转道去探望赵莹,殊料那座立于城郊的太子府别苑内,人去楼空。婉潆回到城里,又往赵家设于京都的铺面赶去,铺中掌柜告诉他大公子已然在几日前返回了苑州。
赵黼、赵莹兄妹皆在京都消失。
她很难不为好友担心。以太子慕曦的城府之深,但凡不想放手,赵莹全无胜算……那么,如此的qíng势下,是在太子安排下到了另一个藏娇的金屋,还是自己脱身而去?
“王妃,午膳设在哪里?”
丫鬟恭敬的请询声将反复无果的思绪打断,她方察觉自己一路回府,竟然不知不觉在一个无解的问题上缠绕了一个时辰,这实在不是她该有的习惯。
什么时候有了恁多的改变?
抚着发际垂下的金丝垂饰,她哑然失笑。
“就在外面的桂树下罢,沏一壶龙井,用雨前的茶叶。”
丫鬟们下去奉命传膳,她纤指支着书案站起身,细步姗姗将下楼去,一只脚已经悬空踩出,就要落上huáng梨木制成的梯阶——
她旋回身去。
“你的反应慢了许多。搁在以前,为师踏进这间房子的第一时便能为你所察觉。”立在后窗前的人影向前踱来。
是梦么?她但愿是梦,但愿是……没有一丝温度的毒蛇,缠绕在颈项间,窒息,悚寒。这份曾伴随她十年、原以为会随着那座石堡崩塌结束的梦魇,真真正正的,再度挟裹着记忆里的所有感觉重返。
“难道是因为这奢华安逸的生活腐蚀去了你与生俱来的敏锐?方才为师听见你要在桂树下品雨前龙井。冷香,你不应如此的,你应该是野间的傲雪孤梅,而非堂前的花开富贵。”
冷香。这个名字,如一把锥刀般嵌进了她的血骨内,由骨fèng处细细撬凿残存的暖意,将她瞬间抛往了那一片冰天雪地里,抛在父母冰冷的身体间。她伸出一只手,向空中徒力地张抓,“救我,救我,救我……”
52书库推荐浏览: 镜中影 宫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