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晟登门,逍遥王府以贵宾礼格相待,慕晔闻讯,特地由一场宴请上抽身回府,口称“岳父”,笑颜相迎,可谓礼数周到。
然而,笑颜与礼数并不代表事有转圜。逍遥王的笑颜与礼数,只给“岳父”,若对方不愿担承这个身份时,一切便如幻像。
“王爷,小女才疏貌陋,姿质平庸,实在难匹皇室之尊,王爷……”
“岳父大人,本王不喜欢有人这样评断本王的妻子,纵算是岳父大人您,也不喜欢。”仅这一句,便将苏晟尚未出口的拒绝之辞全数堵住。“婉潆是本王选定的妻子,本王对自己的眼光向来自信,也因婉潆,本王才有幸成为有天朝第一才子之誉的苏大人的门婿,望岳父成全。若岳父对本王这个女婿有所不满,婉潆过门之后,本王自当上门请罪。而成婚之前,还望岳父大从暂且忍耐。”
“王爷当真是因小女将尚家人下狱?”
“尚家书局内出现反书,是尚家人有意为之抑或有人栽赃陷害,尚在查证之中。兴许,本王与婉潆成婚之日,即是真相大白之时,尚家人是放是杀,岳父可拭目以待。”
一个个软钉子吃了下来,苏晟放弃了继续游说。自己在学界的威望,官场的品行,不足以让这个皇家子有所忌讳,而此间天高皇帝远,无一人能够将之约束规囿。
“王爷行事如此荒唐,手段如此卑劣,当真是有负天家颜面,老朽告辞!”他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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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有千般的不舍,万般的不愿,该做之事当做,该来之日当来。
十日之后,在满城绽开的暮chūn牡丹的花香中,婉潆着了逍遥王府送来的嫁衣,坐上逍遥王府迎亲的喜轿,嫁入王府。
成婚当夜,坐在喜chuáng上等待已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掀去喜巾的婉潆并未经历dòng房所需经历的,一封苑州边防递来的加急文书使得慕晔连夜离府,也令她暂时卸却了初为人妇的隐隐不安,在偌大的逍遥王府中,度过了初来乍到的无措,开始了新样人生。
“小姐,冷总管在门外求见。”初夏午后,花轩内,婉潆小憩初醒,芳涵上前报道。
她先饮下芳蕴端上的醒神茶,再以冷巾拭过面上惺忪睡痕,稍作规整后,方道:“请。”
总管冷志,某种意味上,形同于这座府邸的第二个主人,她们主仆若想在此活得自在,须与这位总管事妥当处之呢。
“奴才参见王妃。”冷志覆眉踏入,弯腰鞠礼。
王妃……婉潆暗自一笑,“冷总管多礼了。此来不知对婉潆有何赐教?”
“奴才不敢。”冷志腰脊更弯。“请王妃万万不要折煞奴才。”
“婉潆也不敢。冷总管是王爷的心腹亲信,婉潆进府近一月来,处处承蒙冷总管关照,婉潆主仆感激不尽。”
冷志面色倏变,“嗵”声跪倒,“王妃千万不要这样说,这样的话若传到王爷耳里,王爷定要治奴才的罪了,请王妃饶过奴才!”
婉潆惑颦蛾眉,“此话从何谈起?”
“王妃乃府中主母,奴才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若使王爷听到了王妃适才所说的,定然认为奴才胆大包天,有奴大欺主的恶行,必定要了奴才这条小命了!”
“那么……”她莞尔。“是婉潆言辞失当了,请冷总管起来说话罢。”
“谢王妃。”冷志站起身来,恭之如仪。
“不知冷总管此来所为何事?”
“再过几日,是王爷义母的寿辰,王爷至今于未归,奴才拟了个为老夫人庆寿的单子,请王妃过目。”
“王爷的义母?”她微怔。“婉潆进府恁久,为何从未见过这位老夫人?”
第九章
触到主位上那双大剌剌直利利把自己从头到脚打量着评估着的目光,婉潆豁然明白方才随冷志前来时,总管大人在米府门外几度yù言又止的因由了。这位由逍遥王rǔ母成为义母的米氏老夫人,有一双了不得的锐眼。尤其,在其平实的衣饰、平凡的相貌衬映之下,那双眼睛,尤其显得锐利,仿佛瞬间便可刺到人的骨子里去。
“王妃嫁进王府这多天,才想到来瞧我这个老不死的一眼,老身甚是惶恐呢。”而口中吐出来的话儿,竟比眼睛还利。
“老夫人……”
冷志才说这三个字,便被一眼瞪住,“怎么了冷总管,我这个奴才出身的伪主子,说不得你们千金小姐出身的逍遥王妃么?”
“老夫人哪里话?奴才是想说……”
婉潆举眸,“冷总管,府里还有诸多的杂事需要你去打理,请先回府罢。”
“奴才……”冷志不免踌躇。
她浅哂,淡淡道:“我们婆媳初见,总会有一些属于女人间的私房话要讲,难不成冷总管要在旁倾听?”
米氏眸光一闪。
冷志怔了怔,随即边退边道:“奴才不敢,奴才告退。”
米氏嗤笑了一声,施施然道:“一句话就把人打发出去了,看来你这个千金小姐也不全是条米虫废物来着。”
“老夫人。”她婷婷站起,端起手边几上的青恣茶盅,齐眉高举。“儿媳未能在花堂上敬老夫人一杯茶,在此补过。”
米氏直直盯着她,顿了稍久,道:“你该知道老身为何没在喜堂上出现罢?”
“婉潆听冷总管说那几日正是老夫人病重之时。”
“对,我这个老不死差点就在那场病里死了,而向来最紧张最关怀我这个老不死的晔儿,在那当头儿还要执意把你娶进门来,你认为我该怎么看你?”
婉潆举盅的姿势不改,面上浅笑不收,“老夫人不管怎么看,儿媳都愿甘之如饴的领受。”
“这话是真的?”米氏讥哼。“就算老身抽你几个耳刮子解解气?”
“老夫人若当真想教训婉潆,可否让左右退下,婉潆不想让下人们看了婉潆的窘态,损了王爷的体面。”
“听你这张嘴不温不火的,这些话儿倒是还算得体。”米氏挥袖,吩咐左右侍立的小婢。“你们都下去罢。”
“你们也到外面候着。”婉潆向身后双婢道。
双婢又忧又惧,“小姐……”
“出外候着。”
芳涵、芳蕴纵然不愿,主子的话也不得不听,随同米氏的小婢踏移着身子,直到门外廊下,四只耳朵支着,竭力搜听着室内动静。
“老夫人是想先喝茶,还是先给婉潆耳光呢?”
“你这丫头到底是卖什么药?老身绝对不信你让下人们出去,是为了让老身打你打个痛快。”
“是,老夫人。”她将手中茶盅缓缓放下,一双星眸毫无避移地与对方对视。“婉潆是想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对婉潆,不必像防贼般的防,更不必如吓歹人般的吓。”
“你……”米氏离开座椅,到她近前,深利的双眼恨不能入骨三分。“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几句话,老身就算真的打了你,晔儿也不敢有什么话出来?”
“老夫人对王爷的意义,冷总管早已对婉潆再三申明。”
“还敢对老身这么无礼?”
“此刻这房内没有第三人在,婉潆想与老夫人达成一份默契。”
“默契?”
“是。”婉潆颔首,玉面前俯,低低声道。“婉潆冲击不了老夫人在王府的地位,也无意冲击。老夫人当年为了王爷可以无畏地和那些意图加害王爷的后宫悍妃厮打拼命,却完全没必要在婉潆身上làng费那份气力。婉潆纵使不爱王爷,也不会害王爷。”
“你不爱晔儿?”
“不爱。”
“yù擒故纵的把戏,后宫里的女人玩得比你高段。”
“婉潆如果想玩,应该是对王爷,而非老夫人。”
米氏冷冷凝眙这张芙蓉脸良久,启唇一字一句道:“你最好记得你今日说过的,你若有半点危害晔儿的心,老身都会让你生不如死。”
“婉潆谨记。”她飘飘福礼。
“记得便好。”她闲闲归座。
“老夫人现在可以喝婉潆的这杯敬茶了么?”她重端茶盅。
“你……老身突然对你这个丫头有了兴趣起来,哈……”她突然大笑。
室外,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下的双婢听得这笑声,互觑了一眼,迟疑问:“有笑声,应该还算和气罢?”
一刻钟后,老夫人传膳,声称要与儿媳把酒痛饮几杯。宴上,这一对初次见面的“婆媳”的确是谈笑风声,一团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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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那个老夫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没有为难您罢?”
回程车轿上,憋屈了大半天的两婢终于得以畅言,张口即是最让她们悬心的一问。婉潆不由嫣然,“没有为难。”
“可是,奴婢看她打量小姐的眼神,不善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怎么可能没有为难?小姐您该不会受了委屈连我们两个也不讲的罢?”说着说着,芳涵已然呜咽起来。
芳蕴亦迅即红了眼圈,抽泣道:“小姐,您有什么话,就对奴婢们讲嘛,哪怕把那边受的委屈发到奴婢们身上,奴婢们也放心呐,就是不要闷着,伤了身子……”
婉潆啼笑皆非,叹息道:“看来,两位极是热衷让你们的主子扮个多灾多难的苦命媳妇,或是极力yù让本小姐化身无病呻吟的豪门怨妇?”
“……真的没有为难?”两婢将信将疑。
“虽然,那位老夫人话说得犀利,作派qiáng硬,实则并非不知拿捏分寸。”
“啥意思?”芳涵傻傻问。
“意思是,虽然那位老夫人晓得逍遥王看重她,她却很懂得主仆的分际,小姐既然是逍遥王妃,也就是主子,说几句不中听的唬两下也就罢了,并不敢真正的为难。”芳蕴喜冲冲道。
“是这样么,小姐?”
她美眸浮现笑澜,菱形唇角上扬,“虽非全中,亦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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