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足足两日两夜。
如果不是门外那个声音委实叫得颤抖惊恐,我仍不想醒。
但再不醒,整个别庄的下人都要jī飞狗跳了。
门外仆妇说!她每送一次饭,便敲一回门。但两天下来,饭菜无人动,敲门无回音,怎会不被吓着?为此,管事都在门前磨破了几双鞋底,无奈公子临行前严令不得打扰。只得一迳?说着到晌午若再不见人醒,便差人进城报告公子。我吃下一碗煨得火候刚好的jī汤,又垫下了几个蒸饺果腹,外面才算消停下来。只是,也只有短暂工夫。
“里面的人醒了?”
“是,夫人……”
“那,本夫人可以见这位娇客了么?”
“夫人……”
“她没醒时!你们怕本夫人打扰了了公子的娇客。她醒了,还是不行?”
“夫人,奴才不是……奴才只是……”
“本夫人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没有为难你们。不如!你们就问问那位娇客,她想不想见本夫人。”
秋长风的老娘,秋夫人?我推开门,见着了丰华如牡丹的美丽妇人,“找我?”
当门外所有人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再一次皆皆呈现了那种我名之为奇怪的表qíng之时,我恍才记起!沧海忘了帷帽。
“你……”秋夫人怔愕着眉目,掀步近来,“你就是风儿的客人?你……天呐,那个孩子一向聪明!怎会给自己埋下这等的祸根?”“不是。”祸根。
“不是?不是风儿带你来此的?”
“是。”
“你——”秋夫人再将我细细端量良久,陡然间花容一冷,“张管事。”
“……”是,夫人,奴才在,奴才在。”
“今天你们在此的所有人所看到的,就当你们没有看到。如果事后有半点的风声走出,你们在场的每一个,包括尔等家人,便要自求多福,明白么?”
“奴才明白,奴才谨遵夫人吩咐,奴才等人今儿个是啥没有见到,没有见到天仙下凡……
“嗯?”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侍霜,将站在这院子里的人登录在册,每人赏银五两。”
“奴婢遵命。”
这位夫人,当真了得。光华虽内敛,艳丽却脱俗,眉目间的丰贵之气,举手间的雍容之风,怕是当今太后也犹不及。这,便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女子风范了罢?
“侍霜,你们在外面待着,本夫人要与这位客人好好畅谈一番。”她抬足进房,回身阖门,出手拉我,径自到了里间,一对美眸再把我从头到脚看过一遍,“你是巫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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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巫族人,才会有如此惊天动地的美貌罢。上一回见得,还是在二十年前。
她晕倒在路旁,被当时的大苑公,我的公公捡回大苑公府。那样一个仿佛集着这世间最灿烂光华的女子,貌美惊人,医术亦惊人,才到大苑公府,先医好了我身上由娘胎带出来的毛病,接着是姐姐。亦因此,使得兆邑城权贵层中皆知大苑公府里住了一位戴着帷帽的神医。
时过不久,所有人都旁观出了我的公公对她滋生qíng意!甚至如痴如狂。唯一浑然不知的,只有她自己。
她虽长了一张绝世容颜,xing子却是极单饨的,每日除了医治慕名而来的病患,便是缠着我玩耍,如同一个孩子般无邪纯真,一味对人奉出纯善心肠,哪晓这世界人心复杂?
那时的秋夫人,我的婆婆,为驱走她,花尽了心思,单是高僧道士便请来不知凡几,皆被公公率先察觉斥退。最后,婆婆竟不知从哪里找着了一位蛊师,而且是趁公公伴驾出巡之期请到了府内。我和姐姐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赶到她住的园子,糙木调零,房颓墙倾!她形迹全无,生死不明。我的公公为此怒写休书,不惜惊动朝廷,辞官游迹四海寻她……唉~~”
她……是谁?是和沧海一般逃出巫界的巫女,还是出界玩耍的巫人?
“她极爱笑,笑时,声如枝头百灵,颜羞人间百花。就算同是女子,我几乎都要爱上了她,何况男人?毕竟!有谁会不喜美丽的事物呢?”
秋夫人收回因沉溺回忆而迷朦的眼神,重新温柔视我,“你生得和她很像,尤其这双眼睛,宛如世间最澄澈的湖水。如果不是你年龄太轻,表qíng太冷,我会以是她回来了……你是她的女儿么?”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生我那人的样貌,并不知道自己与那人长得像是不像。但,恁着直觉,我不认为秋夫人口中的“她”,会是将沧海放在巫山顶不闻不问的“母亲”。
“难道连你自己也不尽知自己的身世?”秋夫人牵起我的手,抬手抚过我披在脑后的发,“多美的头发!我那时,就爱摸弄她那一头秀发。我多希望,你是她的女儿,多希望那一场战她毫发无损。告诉我,你叫什么?”
“沧海。”
“沧海……好名字,她叫云川,就连名字,都是一样的气势万千,就算你不是她的女儿,和她必有着亲密牵连。”
她,也姓云?云氏虽是巫族大姓,但不是每个人都生得貌美,除了嫡支直系,而她,还和沧海容貌近似……“那么,沧海,告诉我,你和长风是如何认识的?”
“沧海被追杀,他也被追杀……”莫名地,秋夫人让沧海可以信赖,所以,我花了一番口舌,将与秋长风的结识道来。
“你……竟然是小海?”秋夫人掩口低声惊呼,“这……这,天呐,这算是怎样一档子事?我可是明白风儿对你……对小海是安了心思的。可是,你这样一个人儿……你喜欢风儿么?”
“不……”喜欢?小海可以轻易吐出来的话儿,为何此时竟不能一气说出?不喜欢罢,应该是不喜欢。
“风儿和怜星的婚事,是由我的公公订下来的。长风自小由祖父抚养,祖孙感qíng极深,就算是为了祖父,他不会断了这门亲事,何况……”秋夫人yù言又止,低低喟叹,“小海,你还是不要喜欢风儿的好。”
“……好。”不喜欢,讨厌就好了。把他对小海种种的不好累叠起来,一逗的想,便会讨厌了罢。
风儿和他的父亲xing格极像,加之他们的身分,注定这一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
这样的男人,生来便是让女人伤心的。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你便伤心了么?”
“我?”秋夫人哑然失笑,螓首摇处,云鬓间垂下的珍珠流苏璀璨生光,与明眸jiāo加辉映,越发显得明艳照人。“伤过,但已经过了。”
“你不喜欢公爷?”
“喜欢过。像我们如此人家的女儿,婚事由来便是两个门第的结合,在我掀开头巾,经由第一眼望见自己的相公是个俊伟出色的人物时,怎可能不喜欢?我和他,也度过了一段神仙眷属般的日子呢。”
“公爷娶了别人,就结束了?”小书戏文,说得唱得都是比翼双飞,不羡神仙。秋夫人的眷属之间多了别人!便不能做神仙了罢。
秋夫人颔首,“我的娘家政见与秋家发生分歧,多多少少也做了我和他的变数。但究底了说,还是因为多了别人罢。如果我是姐姐,应该就会不同。姐姐爱先帝,为巩固先帝基业,曾亲主先帝纳娶大臣之女。先帝也曾宠过一些美人,但最爱最敬仍是结发妻子,驾崩之前,尚和姐姐共约来生。但我不是姐姐,虽也想过释怀接受,却发现勉qiáng佯作大度,反而更不快乐,便只得让自己任xing活着。”
“任xing?”
“是啊,任xing。”秋夫人笑颜粲然,“看书,弹琴,作画,下棋,不再是为了将自己调教成符合父母期望的大家闺秀,而是为了自己喜欢。听曲,看戏,踏青,扑蝶,不再是是为了结jiāo笼络人脉,只是为了取悦自己。乃至保养、梳妆、着衣……
我让自己容光鲜艳,只为对镜自视时,可以愉快一笑。一切一切,只为自己而设。”
“那公爷呢?”
“在他纳了侧室之后,我便不再让他亲近了。”
“你这样美丽,伽……”
秋夫人唇角如少女般的抿出娇俏弧度,“对啊,我这样美丽,他却只能看,不能碰呢。尤其,那时,他还喜欢着我。不能碰一个自己喜欢的美丽女人,对男人来说,想必不会令他偷悦。”
我赫然觉得,这时的她,笑得亦如一只狐狸。“现在呢,公爷还喜欢你么?”
“现在,他喜不喜欢已是他自家的事了。”秋夫人黛眉俏皮一挑,眸色倏尔稍黯,“我惟一抱憾的,是疏忽了对风儿的疼爱。那时,我和风儿的爹日渐行远!却因此连儿子都疏落了!着实是不该,以致到现在,那孩子和我不亲。”
秋夫人吁叹发过,再绽嫣然靥花,“小海,我认你做女儿好不好?”
“呃?”
“认了你做女儿,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疼你。而风长和你有了兄妹之名,也不会再纠缠你。对你,对风儿,对怜星,都是好事。怜星是个好孩子,但她不能孕育!所以她在伊始就知道她和长风之间一定要有别人的存在。可是,我绝不希望那个人是你,小海。”
“沧海也不想。”
“那么,你是答应了?做我的女儿?”
“……好。”小海既然能做人家的丫头,必定也能做人家的女儿罢?试试也好。“我这趟出来,本来是为了chūn游,最初选得也不是这家别庄,可是,到了那边的隔日,公爷便和他的五姨娘来了,本来那别庄够大,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但五姨娘偏偏向我晨昏定省!我怕影响了自己的游兴,才动身赶来这边,不想听见下人说我的儿子送来一位娇客在此安歇。一时兴起,想见见能让我那个儿子如此郑重的金屋藏娇的是何等样人物,没想到竟是小海。这合该着,是我和小海有母女的缘分。”
秋夫人在chūn花初绽的林间行走,一路叽喳有语,不时回眸浅笑,姿态如少女般娇嫩,容颜又散发着成熟妇人的妩媚。大苑公若是还喜欢着她,却只能远远望着她如此美丽的盛放,不能行近碰触,想必不喜欢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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