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枫和钟离无泪出现在他面前。
谢小风觉得爹很奇怪。
爹为什么要那么害怕地对蓝衣男子说爷爷不是他杀的呢?爹怎么会去杀爷爷呢?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爹要离开平安镇,为什么要偷偷地走,使他来不及跟伙伴们道别,也没办法同漂亮的雪哥哥和如歌姐姐约好什么时候再见。
谢小风吃惊地发现爹的腿在发抖,他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爹在满额冷汗地对蓝衣男子不停地说,爷爷不是他杀的。
可是,那蓝衣男子似乎根本没有在听爹的话。
风,带着荷叶清香,微微chuī动战枫的发。
战枫没有拔刀,高大挺直的身子静静站立。
他一身深蓝的布衣;头发浓密而微微卷曲,幽黑得发蓝;右耳有一颗幽蓝的宝石,映衬着他幽黑得发蓝的双眼。
他的眼中却突然有了抹碧绿。
荷塘中碧绿的荷叶,缀着雨珠,透出阳光璀璨的七彩,这晶莹美丽,让他的眼睛轻轻眯起。
钟离无泪在战枫眯眼的一瞬间拔剑。
剑光如荷叶上溅起的一串水珠,直指曹人丘!
曹人丘在战枫眯眼的那一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必定会死,如果他遇到的是xingqíng温和的玉自寒或者是刚烈正直的姬惊雷,或许还会有解释的机会,还会有活下来的希望,可是,他遇到的是战枫。
战枫是烈火庄主的大弟子,为人yīn沉冷酷,凡是他认定的事qíng,绝无转圜的余地。
曹人丘原本想拔刀。
他知道只要战枫眯起眼睛,就是杀人的讯号。可是,他的手刚放在刀柄上,就放弃了。他决不可能战胜战枫,甚或是战枫身后的钟离无泪,那么,他还不如用最后这点时间,好好看看自己九岁的儿子——小风。
谢小风看到了那一剑!
他的眼中满是恐惧,小脸上全是惊恐和慌张,他抱紧父亲的腿,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刺向父亲的喉咙。
爹……
他想喊出声,提醒父亲当心那一剑,声音还未来得及冲出嘴巴,就感到一股热腾腾腥气的液体,自他头顶滚落下来,沾在他稚嫩的嘴唇上!
谢小风惊慌仰起脸,向上看。
爹的喉咙好象一个喷泉,无尽无止地狂涌出鲜血,鲜血染污了爹的衣裳,溅下来也染红了他的衣裳。爹张着嘴,看着他,目光很慈爱,想是有话要对他说,但是,喉咙被刺穿的人,任是怎样努力也说不出话。
曹人丘倒地。
倒在谢小风脚下。
喉咙处的鲜血在将大地染红后,终于停止了奔流。
谢小风只有九岁,然而他知道,他的爹死了,被面前的这个男人用剑杀死了;他还知道,命令男子杀人的是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蓝衣男人!
战枫长身伫立,凝视荷塘里的一角。
那里,在重重荷叶的簇拥中,静静绽开了一个花苞。
花苞粉白粉白,仿若她白里透红的肌肤。
或许是今夏的最后一朵荷花,被风一chuī,发出银铃般娇娇的笑声。
“你杀了我爹!我要杀了你!”
尖叫着!
嘶吼着!
一个沾着血污的孩童的身影闯进战枫的视线。
战枫微微皱眉,一时间,他想不起这个孩子是谁。
钟离无泪阻住孩子。
谢小风的身子在钟离无泪的双手中拼命挣扎,他狂恨地对战枫怒吼:“你为什么要杀我爹,他是好人!他没有杀爷爷!”
战枫望着那朵荷花出神,半晌道:
“杀死你爹的,不是我。”
“就是你!是你下命令杀死我爹的!我全都看到了!你的神态就是杀人的指令——!”
谢小风怒目呲裂,他发誓他今生定要亲手为父亲报仇,所以,他一定要记清楚这个蓝衣男子的容貌。
轻风chuī皱水面,粉白的花苞在碧绿的荷叶间娇笑。
骤起的身影象一抹蓝天,在荷塘里,飞云般打个转。
战枫低下头,嗅着指间的荷花,轻声道:
“杀死你爹的,是天命。”
“是你!就是你!我发誓我会杀了你!”
谢小风仇恨地吼着!
战枫沉默。
然后慢慢走近谢小风,托起他的下巴,打量他。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大约只有八、九岁,刻骨的仇恨,聪明的脑袋,倔qiáng的xing子,假以时日好好培养,应该是会有出息的。
可惜——
钟离无泪双眼蓦地张大,瞳孔收紧。
双手中,谢小风的身子猛然软下来,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几缕鲜血滴滴答答从嘴角淌下,体温越来越冷,生命在一瞬间被那个手指拈着花苞的蓝衣男子抽走。
战枫望着孩子,声音很静:“杀死你的,是你自己。”
钟离无泪身上窜起阵寒意。
他也杀过很多人,但是,象这样平静地杀死一个孩子,却从来没做过。
夏末的傍晚。
战枫将塘中最后一朵荷花揣在怀里,眼底幽黑深邃:
“将他们埋了。”
满塘的荷叶被风chuī得翻舞。
荷塘另一边。
如歌全身的神经一根根死去。
她死死盯住荷塘对面的蓝衣少年,一动不能动!
她刚刚赶到。
她晚来了一步。
她眼看着谢小风的生命终止在战枫的指间!
荷花在衣襟中吐着芬芳。
战枫自碧绿的荷叶间望去,似乎看到了一个红衣裳的少女。
他曾经发誓用一生去保护的少女。
为了保护她,他宁可伤害她,也不愿使她生活在地狱中。
战枫望着她。
她那双愤怒的眼睛,忽然使他明白,她是真实的,而不是夜夜撕裂他的梦。
夕阳晕红。
荷塘边。
如歌站到战枫面前。
她盯紧他的眼睛:“你杀了谢小风。”
战枫道:“是。”
如歌道:“理由?”
战枫道:“他将来会是敌人。”
如歌冷笑道:“因为你杀了他的父亲。”
战枫不语。
如歌道:“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是曹人丘杀了谢厚友?”
战枫面无表qíng:“只能是他。”
如歌愤怒道:“这算什么回答!”
战枫眼中有讥讽:“这是唯一正确的方法。”
“方法?”如歌怒笑道,“在你眼中,别人的生命只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已吗?”
战枫沉默。
满塘荷叶翻飞成碧làng。
如歌敛起面容,沉声道:“拨刀,我要替谢小风讨回公道。”
战枫摇头:“你不是我的对手。”
如歌挺起胸脯,笑:“是吗?那要试过才知道!”
烈——火——拳——!
似酷暑的烈焰!
如歌的拳头击出,满塘荷叶好象瞬间被烧焦一般,卷曲着,发huáng着。
她已变成一团烈火!
可以将世间万物焚烧的烈火!
那一夜。
雪一直在等如歌。
铺子的门开着,月光洒进来,有蝈蝈声,有蛙叫。
雪的手指拨着琴弦,目光却始终望着屋外的街。
白衣如月色皎洁。
终于。
街上传来凌乱láng狈的脚步声,象心慌失措的迷路孩子。
雪轻轻扬起优美的双眉。
如歌“扑通”一声撞进屋里,鲜红的衣裳似乎被刀气伤得缕缕飞舞,象失了魂的艳色蝴蝶,面容煞白,嘴唇却血红。
她的眼睛里没有雪。
身子一软,扑倒在冰冷的地上。
然后开始放声痛哭!
她象孩子般痛哭,哭得浑身发抖,哭得有些gān呕,哭得四肢开始抽搐。
雪望着她。
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歌哭。
以往,她无论遇到怎样的qíng况,也会去笑,哪怕笑得很勉qiáng。他以为,她坚qiáng的笑容让他心痛;没想到,她的哭泣却让他心碎。
雪坐在地上,将哭得全身冰冷的如歌抱进怀中。
他爱怜地抚弄她散乱的黑发,轻声道:“不要哭了,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如歌挣脱他,眼睛红肿如喷火:
“我恨他!”
她恨他!他可以不喜欢她,可以将她扔下,但是,他怎么可以毫无人xing地去杀死一个九岁的小孩子?!那孩子,舞鞭pào舞得象飞龙一般出色;那孩子,吃腻了烧饼喜欢吃糖葫芦;那孩子,长大后想成为一个英雄!
战枫,眼睛也不眨地就杀了谢小风。
谢小风的脑袋没有生气地垂下来,嘴角的血丝猩红,再也无法喊一声——
“如歌姐姐……”
如歌也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没用!她五岁开始习练烈火拳,足足练了十一年,却始终无法练到jīng髓;她就象一个笨蛋,在战枫的天命刀下显得滑稽而可笑。
战枫就象在逗她,一刀刀挑散她的头发,裂开她的衣袖、裙角;她的拳头就算击上他的胸膛,他的表qíng也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月色如水。
屋内。
雪低语道:“你的恨,就是对他最大的诅咒。”
如歌没有听见,她满腔的只有愤怒!
她握拳大吼道:
“为什么?!难道我只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
她想要变qiáng!
或许,只有让她变qiáng,才能使世上少一些悲哀的事qíng!
这一刻。
雪脸上的忧伤,只有月亮看见了。
于是月亮也开始忧伤。
雪听到了如歌心里的声音,他知道,当倔qiáng的她终于决定要去一件事qíng,是他无法阻止的。
她的力量,也不再是他能够封印的。
“咳!”
战枫捂住胸口,猛咳出一口鲜血!
烛火下。
他的双颊有诡异的cháo红,右耳的宝石幽蓝得仿佛暗光流动。
钟离无泪离开,为战枫关上客房的门。
他知道,此时的枫少爷,最不需要的是别人的打扰;月光下,他不由想起那个生命忽然被夺去的孩子。
钟离无泪的双眼黯然。
或许,他是不适合做杀手吧。
战枫的胸口痛得yù爆裂!
如歌的拳头居然有如此威力,想来以往有些小觑了她;果然是烈明镜的女儿啊,发怒的气势俨然有霸主之风。
他的右手伸入胸襟。
苦笑。
粉白的荷花之苞,早已被如歌的拳打成一团烂泥,指间只余下一缕幽淡的清香,和透明的花汁。
今夏最后一朵荷花,毕竟还是留不住。
战枫将残余的荷花泥屑扔出窗外!
这时。
钟离无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枫少爷,天下无刀城刀无暇公子、刀无痕公子到。”
战枫拭gān唇角的鲜血,淡然的面容如传说中一般无qíng。
“进来。”
第九章
曹人丘死讯传出。
江湖恢复到昔日的平静。
已经是初秋。
天下无刀城的后园中,亭台流水,绿树妍花。
石桌上有几碟jīng致的糕点,和一壶上好的绿茶。
香儿笑得婉柔:
“歌儿,你终于有空儿到这里来玩。”
如歌望着她隆起的小腹,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