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微微颦眉,她望着钟离无泪:
“这件事多少人知晓?”
“三人。”探子、她和他。
“很好,”她微笑,“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钟离无泪沉默良久。
终于,他道:“属下始终觉得老庄主死得蹊跷。”他自幼丧亲,流落街头,是烈明镜将他收入山庄传他武艺。老庄主虽去,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老庄主亲点的如歌小姐才是他的主人。
如歌静静吸气。
“钟离无泪,你可知方才的话会生出多少事来?”
“属下知道。”他神态倔qiáng,“属下不会在他人面前提起,可是,属下不愿意老庄主不得瞑目。”
如歌站起身:
“爹一直派你监视战枫的行踪吗?”
钟离无泪的脸又有些红。对于一个热血青年,做卧底的事qíng始终觉得不甚光明正大。
“是。”
“那么,爹离世前,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如歌紧紧凝注他。
冬日的海边。
海水是一望无际的苍蓝色。
波涛时而平静,时而汹涌。
朝廷的大军驻扎在离海边一里外的渔平。
十万威远军在静渊王的率领下,军纪严明,并不扰民伤民,渐渐令渔平的百姓宽下了心。一个多月的时间,威远军已经同倭国开战三次。虽然双方互有死伤,但朝廷大军胜势明显,一时间军心民心大振,只待一场决战便可彻底击溃倭国的jīng锐。
然而,此时的倭国却忽然象乌guī一样缩了起来。
战局竟似嘎然而僵。
军中大帐。
商议战事的副将、统领们起身退下。
玉自寒坐在轮椅中,端起手边案几上的茶盏,清香的茶气晕染着他清俊的眉宇,有淡淡的恬然。
白琥“霍”地一声站起来,焦声道:“倭国狗要躲到何年何月?!难道要爷爷们一直陪他们玩不成?!”
赤璋挑眉道:“小子,这是打仗,不象在江湖中几招几式就可以分出个输赢来。倭国先前瞧不起咱们,以为咱们象那些酒囊饭袋一样没用,才会直接出来迎战。等他们吃了几个败仗,心下怕了,当然不敢再轻易出来送死。”
白琥横目看他:“难道咱们就一直耗在这里?!”
赤璋道:“目前别无它法。”
玉自寒轻轻饮茶。与倭国一战,若是想要伤其jīng锐元气,怕是的确要耗上一段时日了。
这时,帐帘被挑开。
玄璜手拿两只小指大的竹筒,走到玉自寒身边,俯身道:“huáng琮、苍璧皆有信来。”
玉自寒放下茶盏。
他先抽出huáng琮的信。薄薄的纸在他指间,字并不多,然而他看了又看,唇边染上微笑。
白琥、赤璋和玄璜相视一笑。
那人应该好些了吧,否则,王爷的笑容不会这样温暖。记得前段日子,每当接到huáng琮的飞鹰传信,王爷便会郁郁彻夜不眠。后来甚至连夜离军,过了十天方才赶回。
玉自寒将huáng琮的信放在一旁,又拿起苍壁的信。
慢慢地,他的眉头皱起来。
神qíng愈来愈凝重。
白琥望着玉自寒,问道:“王爷,怎么了?有什么事?”
玉自寒将信递于他。
白琥心头一暖。他们虽只是王爷的侍卫,可是王爷从来都把他们看作可以信赖的朋友。白琥看完后,惊得抬头道:“烈明镜的死或许并不是江南霹雳门所为?那么……”他想一想,骇道,“难道说……”
赤璋沉吟道:“如此说来,烈小姐的处境岂非很危险。”
苍壁的qíng报应该不会出很大的差错。
玉自寒闭上眼睛。
他,应该不会伤害她吧……
毕竟他曾经喜爱过她……
玄璜却道:“王爷,上次您离开军营已经引起一些异议。日后无论烈火山庄发生怎样的事qíng,请jiāo给我们去做。”
白琥、赤璋皆是一怔。
他们齐齐望向玉自寒。
玉自寒没有“听”到。
睫毛在清远的面容上微微颤动,他的心神恍然已经飞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武林中,一提到苗河镇,就会想到烈火山庄。
苗河镇紧邻烈火山庄。
从镇里最大的君安客栈赶到烈火山庄的正门前,只需要半个时辰。
下午。
苗家镇的集市里很热闹。
有人摇着拨làng鼓卖胭脂花粉,有人敲罗打鼓吆喝着当街卖艺兼卖大补丸,有热腾腾扑鼻的米糕香,有孩童们兴奋的尖叫声,冰糖葫芦闪着让人流口水的光泽,三姑六婆们聚在一起又开始唧唧喳喳东家长西家短……
顺意客栈是苗河镇里一家普通的客栈。
住进来的客人也都是普通人,并不十分尊贵,也并不十分潦倒。
所以,顺意客栈一点也不惹眼。
不过在客栈门口的右侧,却有一个馄饨摊子。“苗老二馄饨”远近驰名,锅里滚出腾腾的白雾,香气四溢,惹得人迈不动步子。馄饨便宜又大碗,每日都有很多人前来光顾。
此刻,馄饨摊子里正坐着一位白衣裳的姑娘。
她吃得很慢。
每只馄饨都要细细嚼好半天才舍得咽下去。
馄饨好象真的很好吃,她吃得眼睛亮晶晶,脸颊红红得象点了胭脂。
好漂亮的姑娘!
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打量她。
她满足的样子,仿佛这家的馄饨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当她吃到第十二个馄饨的时候。
一个布衣少年坐到了她的身边。
少年长得很丑,面色蜡huáng,右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黑斑。可是,少年的嘴唇却丰盈微翘,好象夏日里新剥开的橘子,扑面清慡的感觉。
“馄饨都凉了,有什么好吃的。”
少年凑过来,笑嘻嘻地说。
白衣少女瞟他一眼,叹声道:“若不是你来的这样晚,馄饨会变凉吗?”
少年惊讶道:“你在等我?”
白衣少女接着吃第十三只馄饨,边吃边道:“是呀。”
少年剑眉一挑。
少女慢慢放下筷子,对少年微笑道:
“平安镇一别,雷少爷如今可好?”
湖心朱亭。
青色的竹帘四面垂下。
水面微微结冰。
阳光映在薄冰上有些微的刺眼。
透过青竹帘,光线暗淡了些。
暗夜罗站在yīn影里,血红的衣裳被湖面清冷的风chuī得扬起,一双赤足似乎美得毫无瑕疵。
战枫在他身侧。
他沉默不语,右耳的蓝宝石却异常闪亮。
暗夜罗悠闲地把玩着huáng金酒杯,斜睨道:
“进展怎样?”
战枫道:“有三十七个门派支持我们,十九个门派支持霹雳门,另外二十二个门派仍在观望。姬惊雷和郭阳雁带去的庄中弟子与无刀城弟子,已经铲平和接手了霹雳门大半的分舵和产业。只是,我们伤亡的弟子也很多。”
暗夜罗笑得邪美。
“好!枫儿果然出色,不愧我暗夜罗的甥儿!”他拍拍战枫的肩膀,力道很大,却很柔和,象一股温热的暖流,一下子涌进战枫的体内。
战枫偏过头。
眼底汹涌的蔚蓝让他忽然象孩子一样láng狈。
右耳的宝石闪出亮光。
暗夜罗的笑容渐渐凝住。
他轻轻拂上战枫耳垂那块幽蓝的宝石,轻声道:
“枫儿,你可知道,这是你刚出生时,我亲手封进去的。”
蓝色的宝石。
在暗夜罗苍白的指尖突然仿佛活了起来。
湛蓝色光芒,跳跃流动。
那宝石美丽得就象最深邃的大海。
暗夜罗叹道:“这宝石本是你娘的。”
战枫身子巨震:“我娘?”他从小无父无母……娘……不晓得有娘的感觉会是怎样……
暗夜罗的叹息如大海般多qíng:“你娘是世上最美好的女人……”
宝石的蓝光映着他眉间比相思还殷红的朱砂。
朱砂细碎恍如旧梦。
……
……
chūn日里清澈的小溪边。
纤纤玉手。
一根镶着宝石的簪子。
溪水潺潺。
柔静美丽的面容映在水面,让溪边粉红的野花也羞红了脸。
她正在梳妆。
忽然一团红影扑过去抱住她香软的背。
她扭转头,微笑,将那个红衣的小人儿抱进怀里:“罗儿,又来撒娇?”
暗夜罗只有十岁,俊美的容颜仿佛有邪恶的魅力。他赖在那又香又软的怀里,眼睛里闪着得意和狂妄:“我方才打败了一个武当的长老,只用了五招。”
她香他的额头一下。
“罗儿好棒!”
小暗夜罗喜得心花怒放,咧着嘴笑:“姐姐,你喜欢罗儿比世上所有的人都qiáng大吗?”
她笑得温婉:“罗儿长大后必定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那时侯,姐姐就会嫁给我吗?”
小暗夜罗扯住她的衣襟,眼巴巴地问。
“傻罗儿,我是你的姐姐呀。”她弹一下他的额头,嗔道。
“是姐姐又怎样?”小暗夜罗不服气地说,“我就是喜欢姐姐,我要姐姐嫁给我!我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好,好。”她笑着,“姐姐最喜欢罗儿了,也不舍得同罗儿分开呀。”
小暗夜罗突然拔下她云发上的梅花簪,亮亮的蓝宝石映着他执拗的眼睛:“是姐姐答应的啊,这个簪子就留给我做信物好不好?”
她怔了怔。
小暗夜罗将梅花簪小心地收进怀里,仰起小脸笑:
“姐姐,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啊。”
那一年的溪水边。
暗夜冥十五岁。
暗夜罗十岁。
……
……
朱亭里。
暗夜罗眉间的朱砂骤然一暗:“……可是她却嫁给了战飞天。”
他背过身。
战枫再看不见他的表qíng,只能看到暗夜罗的赤足仿佛冰冻着,纤美的脚趾僵得青紫。
“烈明镜那个老贼先利用她来诱杀我,接着就杀了她和战飞天。”
暗夜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
战枫双拳握紧。
他的血液凝冷如冰。
当年烈火山庄日渐盛大,烈明镜忌惮战飞天的武功智谋,惟恐其将势力坐大。于是,他便趁暗夜冥生产时战飞天毫无防备之机,将战飞天夫妇杀害。
世人却都道战飞天自尽而亡。
然而,谁会在自己麟儿初诞之时便忍心离去呢?
暗夜罗仰首饮下杯中酒,幽幽的声音似黑夜里悠远的dòng箫:
“孩子,这世间,你是我唯一牵挂的亲人了。”
战枫喉中一口热血。
亲——人——
他望着红衣如血的暗夜罗,激动的黯蓝在他眼底汹涌。他的亲人,十九年来,他唯一的亲人……
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孤儿的感觉。
那种孤零零的冷漠,夜里总是会突然醒过来,恍然间觉得纵使自己立时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即使那个笑颜如花的少女,也无法填满他心里空落落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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