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痛苦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雪悠悠醒来,他打着哈欠拍拍如歌:“你去睡一会儿,我守着他。”
如歌摇头。
“臭丫头,你还真是固执啊。”
如歌望着宿醉的战枫,她不要睡,她有话要问他。
“喂,为什么你难过的时候喜欢坐在地上呢?”雪忽然问道。
如歌怔怔地想一想。
“因为地上冷。”
“……?”
“地上冷了,心里的难过就会被冻住。”
“要是被冻病怎么办?”雪恼怒道。
“不会的。”
“臭丫头,你……”
“在做完所有的事qíng前,我不会让自己生病死掉的。”
她的肩膀单薄如纸,面容却淡静坚毅,一种绝色的美丽仿佛是从她的骨子里透了出来。
雪搂住她的肩臂,股股温热轻柔地贯入她体内。他轻笑如花:“不要说什么死呀死的,有我陪着你,想死都死不掉。”
那边。
战枫猛地坐起来!
浑身惊满瑟瑟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着,眼中布满血丝,右耳的蓝宝石迸出凄厉的暗芒。
他握紧刀,慢慢从噩梦中醒转。
等双眼变回死寂的冰蓝时,他掀开锦被,却发现身上换了件gān净的蓝衣,没有血渍,没有秽物。
屋里漆黑。
然而,战枫感觉到角落里有两个人。
“谁?”
战枫的声音冰冷如刀。
雪轻轻弹指,桌上的油灯燃亮,如豆的灯光,在蓝衣的战枫和红衣的如歌之间晕晕闪动。雪坐在沉香凳上,挑弄着灯芯,风姿优雅出尘。
角落中,站起一个红衣的身影,衣裳耀眼光华,鲜艳如破晓时第一抹朝霞。她瞅着他,面容晶莹,神色沉静。
“呛————”
天命刀震出一声惊心的清吟。
战枫身子巨颤!
“你——!”
幽蓝的卷发张扬飞舞,他瞪着她,这一刻即便是世界将要毁灭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因为,他害怕。
怕眨一下眼睛,她便会消失了。
“我没有死。”
如歌凝视他,语气平静。
战枫的眼底渐渐湛蓝,他的手慢慢松开了刀,手指颤抖着,象是拼命压抑着去拥抱某个人。
“你醉的时候,我原本有一百次机会可以杀死你。”如歌淡淡看着他,“可是,我要听你自己说。”
血液凝固成冰。
战枫这才明白,他以为自己从噩梦中醒来了,却不过是从一个噩梦坠入了另一个噩梦。
“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如歌问战枫。
火苗幽幽暗暗。
晕huáng的微光将二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
“如果是我……”
如歌听着。
“……你会杀了我吗?”
“会。”
“会怎样杀我?”
“你怎样杀的我爹?”
“我自他的前胸一刀贯入。”
如歌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杀我爹?”
“因为他杀了我的爹娘。”
“你怎会知道。”
“烈明镜亲口承认了。”
“我爹怎会亲口承认,就算他真的杀了你的爹娘,又怎么会亲口承认?!”如歌怒道。
战枫沉默。
如歌吸一口气。
“你的武功,可以杀我爹吗?”
“他没有防备。”
如歌抑制住胸口狂乱的气息,双拳指骨咯咯作响:“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你不是欺骗我好久了吗?”
战枫望着她。
他的眼睛湛蓝,唇边有一抹古怪的笑容:
“生,比死还要痛苦。”
“痛苦?你报了‘仇’,不是应该快乐得无与伦比吗?!”如歌的红衣怒扬。
战枫将刀递她。
“胸口,心脏处。”他凝望她,“我不恨你,杀了我,无须痛苦。”
如歌握住刀。
“答应我一个要求。”战枫声音很低。
“说。”
“将我的尸体埋在那个荷塘。”
“……好。”
“来吧。”
如歌举起刀。
刀尖闪着幽蓝的寒光,对准战枫的胸膛。
战枫看着她。
纵然是要杀他的这一刻,她依然是那么美。她的面颊如荷花般粉红,她的眼波如荷叶上的露珠般轻盈,飞扬的红衣,是每日练功后,荷塘边如醉的晚霞。
屋里骤然一暗,火光摇曳在墙壁,映出刀的剪影。雪挑弄着灯芯,眉间有淡淡的忧伤。
“不要杀他。”
声音象深夜的飞雪一般忧伤。
刀,在如歌手里握紧。
她听到了雪的话,她看到了战枫眼中的痛苦,她的心底象被千百把天命刀翻绞撕裂!
但是。
她——要——杀——了——战——枫——!
纵使以后的日日夜夜都要在痛苦里煎熬,她也要杀了战枫!
她恨他!
他杀死了这世上她至爱的亲人。
“不要杀他。”
雪的白衣在幽暗的火光下,象临风叹息的白花。
刀如怒làng!
红衣烈烈飞扬,如歌满腔悲怒,一刀挥向战枫的胸膛!
这一刀。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战枫站得笔直,孤傲的身子没有一丝颤抖,在她挥刀而出的那一刻,他苍白的唇角轻轻淡出苦涩的笑。
鲜血迸涌!
刀砍入血ròu,令人牙酸的声音,飞起一丛艳丽的血,溅在墙上。
血,缓缓沿着墙壁淌下。
滴答的轻响,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不要杀他。”
雪紧紧握住幽蓝的刀刃,汩汩鲜血,使他晶莹美丽的右手变得凄惨可怖。
如歌震惊失声:“你做什么?!”
雪笑得温柔:“丫头,先不要杀他。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第十一章
幽暗漆黑的地底,暗河静静流淌,墙壁上的火把悄无声息地燃烧。在这里,一切仿佛都是死寂的。没有生命,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漆黑的石屋里有一张木轮椅。
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指甲残缺破裂,手上布满令人心惊的伤痕。青色的衣裳上有旧时的血迹,斑斑点点。他望着屋中唯一的小窗,窗上有铁栏,窗外也只是茫茫的黑色。
他咳嗽起来。
胸口的郁痛使他咳嗽得微微弯下了腰,几缕鲜血淌落青衫上。然而,如此的他,却依然有一种高贵内蕴的气质,宁静的眉宇间,有淡淡如玉的光华。
血红的影子在石屋骤然凝聚!
暗夜罗大笑而来:“如何,可考虑好了吗?”
玉自寒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暗夜罗转到他的身前,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我忘记了你是一个聋子,怎会听到我的声音呢?”
玉自寒依然没有看他。
他轻轻咳嗽着,好象暗夜罗不过是一抹透明的空气。
暗夜罗笑了,huáng金酒杯在指间旋转闪光,他笑得比血红的衣裳还要妖艳:“不愧是静渊王,单就这份沉着的功力,哪里是景献王和敬阳王那两个蠢货可以相比的?”
玉自寒知道他来做什么。
暗夜罗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希望通过他来控制朝廷,并承诺他以天下皇位。
“你找错了人。”
玉自寒静静说。如果暗夜罗找的是敬阳王或者景献王,应该都会一拍及合。
暗夜罗叹道:“可是,我偏偏看上了你。”轻松可以到手的一切,没有任何困难得到的东西,对他而言,没有吸引力。
“你是疯子。”
暗夜罗仰天长笑:“不错!我就是疯子!我偏偏要让整个世界混乱,我偏偏要让每个人都痛苦,他们越是痛苦,我就越是快乐!”
他狂笑着,眼中是疯狂的血红。
突然,他bī近淡然宁坐的玉自寒,笑容yīn毒:“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恨吗?”
玉自寒沉静。
“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的耳朵是聋的?为什么你的腿是废的?”暗夜罗眉间的朱砂yīn美地跳动,“因为你的母亲玉妃是最得宠的妃子,于是在你出生前皇后就下了毒,于是你一出生就是聋子,你的母亲刚生产完就死了。你虽然聋,可是你父王依旧疼爱你,于是敬阳王的门人就打断了你双腿所有的筋脉,于是你又成了一个不能走路的瘸子。”
玉自寒闭上眼睛,面色变得苍白。
暗夜罗继续说着:“所有的事qíng,你的父王都清楚,可是为了他的皇权,为了不得罪掌权的外戚,他装聋作哑,只是把你送到了烈火山庄,从此不闻不问。”
他低沉地笑着,艳红的薄唇离玉自寒的双唇只有两寸的距离:
“这一切,你不恨吗?”
玉自寒微微后仰,想要离他远些。暗夜罗却箍住他的后颈,使他分毫动弹不得。
暧昧的距离,暗夜罗柔qíng地呵气:“多么优秀出色的静渊王啊,世间原本不知会有多少人为你倾倒,可惜,如今却是一个废人。呵,你真的没有痛恨过吗?”
他的声音象蘸着蜜糖的毒钩:
“因为残废的双腿,你离不开这辆轮椅,无法及时赶到你心爱的人身边;因为聋掉的耳朵,心爱的人就在林中呼喊,你却不知道她的方位;因为虚弱的身子,无法练成顶级的武功,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被刺杀也无力去救。”
暗夜罗的话就如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cha在玉自寒心上。深刻的痛苦,令他的五官失去了平日的淡然自若。
他剧烈咳嗽。
一大口鲜血喷涌在青色衣衫。
暗夜罗笑得多qíng:“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你所有的遗憾,我全部都可以帮你弥补。”
玉自寒压抑着咳嗽,双眼渐渐淡如远山:
“太迟了。”
她已经不在,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此刻不过是个活死人。
暗夜罗纵声大笑,血红衣裳旋舞如摄魂的残阳,乌黑的长发闪耀着妖艳的光泽。
“哈哈,你以为烈如歌死了吗?!”
汩汩的鲜血从雪的手掌流淌着。
如歌颦紧双眉,将金创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伤口很深,药粉刚洒上就被血冲走了。她咬住嘴唇,将满满一瓶药粉洒上去。
“好疼!”雪呻吟着呼痛。
如歌瞪他一眼,从桌上拿了雪白的布条准备给他包扎:“知道痛,为什么用手去拦刀?”
“你若是不挥出那一刀,心中的悲苦和仇恨怎么能化解的了呢?”
“那也不需要你用手啊!”
“若是不伤到我的手,你怎么会心痛得把嘴唇都咬白了呢?”雪笑得一脸可爱。
如歌气得说不出话。
雪得意地笑:“很十全十美对不对?你的恨意被那一刀和鲜血冲得淡了些,我也知道原来你是如此心疼我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