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耷拉着脑袋回到家里,看见傅庭筠在厨房里揉面。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他好奇地问。
“我做些苏皮月饼。”傅庭筠笑道,“九爷今年还没有吃到家里的月饼呢!”她眉宇间温柔宁静,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可是……”阿森想说,九爷这次悄悄地去办事,回来还要请王大人给碾伯所拨些兵器,到时候吃饭打点肯定是少不了的,九爷未必有工夫在家里停留,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要是九爷真的抽出时间在家里小住几天呢?
他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岂不是让傅姑娘伤心!
想到这里,阿森跑进了厨房:“姑娘,我来帮您做月饼吧!”
傅庭筠冲着他笑了笑,一面耐心地告诉他怎么做月饼,一面问他王家的大小姐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他嘴巴闭得紧紧的,任傅庭筠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傅庭筠直笑。
晚上,赵凌还是没有回来。
翌日,傅庭筠带了阿森去送王夫人。
大家或坐着马车或坐着轿子,把王夫人母女送到了城外的七星观,善宁道长亲自出面,摆了几桌素菜,大家吃吃喝喝一番,送走了王夫人母女,众人再互相寒暄一番,各自散去。
傅庭筠正准备上马车,被众人围着的萧氏却笑着和她打招呼:“傅姑娘,我们一起回去吧!”热忱地邀她同坐一辆马车。
那些夫人、太太、姨娘们都朝傅庭筠望过来,一下子,傅庭筠成了众人注目之人。
“哪里敢劳驾萧姨娘!”傅庭筠却语气温和地笑着婉言拒绝。
萧氏听着就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几分了解:“我实际上是有话要对傅姑娘说。”
她目光清明,表qíng真挚。
不管是出于此时的形势还是萧氏的态度,傅庭筠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通人qíng,她笑着道谢,上了萧氏的马车。
车厢由楠木做板,铺着块jīng美的波丝地毯,几个大红色刻丝迎枕随意散放着,奢华中透着几分慵懒,让傅庭筠暗暗惊讶不已。
萧氏似有所感,笑着伸出雪白的柔荑提起了一旁的紫砂壶,倒了杯温热的铁观音给傅庭筠,若有所指地笑道:“这些都是侯爷的喜好!”
傅庭筠握着手中薄如蝉翼的杯子,心弦绷到了极点。
这萧氏,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动声色,顺着萧氏的话露出些许的赞叹之色,笑道:“可见侯爷是个极会过日子的人。”
“不错!”萧氏莞尔一笑,“侯爷平日里待人处事最为讲究了。”
傅庭筠微微地笑。
既然萧氏主动找她,说话行事又处处透着几分古怪,她不如以静制动。
她打定夜间,谁知道萧氏却扑哧一声笑,道:“傅姑娘,你定以为我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找你吧?其实不然,我就是想知道,能让冯大虎不惜以身犯险,能让赵大人千里杀人的女子有多漂亮而已!”说着,一双妙目定定地落在了傅庭筠的身上。
傅庭筠如遭雷击。
她怎么知道冯大虎是赵凌杀的?
既然她都知道了,是不是说颖川侯和西平侯都知道了呢?
一想到这样的后果,她指尖都冰凉冰凉的。
如果是从前,傅庭筠只怕早已露出几分异色,可自从她跟着赵凌一路往西,经历了种种磨难,已非寻常的闺阁女子可比。萧氏的话虽然猝不及防,可她却依旧能掩饰住自己的真实qíng绪,并在很短的时候内就想出了对策。因而萧氏的话音刚下时她立即露出惊讶的表qíng,奇道:“萧姨娘此话怎讲?”随后眉头微蹙,露出些许的愠意来,“萧姨娘,我们女子,最注重名节,你把我的名字和冯大虎相提并论,又说出什么赵大人千里杀人的话来,陷我于不义之地,不知萧姨娘是何意?”
萧氏从自己的话一出口,就仔细地观察着傅庭筠的表qíng,此时见傅庭筠毫无破绽,心里不由生出些许的犹豫来,气势不免一弱,笑着解释道:“傅姑娘休要烦恼,实是在我听到大家都这样传,好奇得很……”
两人之的形势,实如两军对垒,萧氏口气一软,傅庭筠立刻乘胜追击。
“萧姨娘此言差矣!”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萧氏的话,肃然地道,“萧姨娘乃颖川侯如夫人,怎么凭着些流言蜚语就随意猜测?还说出什么‘赵大人千里杀人’的话来指证赵大人……要知道,赵大人是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糙菅人命,是要罪加一等,流放三千里的。”
萧姨娘望着大义凛然的傅庭筠,心里直犯嘀咕。
难道真的弄错了?
“傅姑娘不要误会,”她忙道,“我只是听侯爷私下议论,说放眼西北,除了赵大人,还想不出谁与冯大虎结怨并能千里杀人刀不留迹,我这才有此一问……”
傅庭筠心头大震。
听颖川侯说的?颖川侯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萧氏难道是颖川侯的宠妾,要不然,颖川侯怎么会当着萧氏的面说这些?
念头飞快地闪过,她已道:“天下之大,藏龙卧虎。赵大人就是陇西县人,若没有投军,若没有西宁之战,侯爷未必知道有赵凌这个人。可见世事无绝对。”
“也是!”萧氏望着神色冷峻的傅庭筠,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是我言辞欠妥,还请傅姑娘不要见怪。”语气间既没有愧疚,也没有歉意。
傅庭筠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见好就收,表qíng微霁,柔声道:“萧姨娘,我也是女子,平日里也喜欢说说家长里短,只是我们做女子的,当谨记‘慎言慎行’这句话,能说则说,不能说的,却是一句多的话也不能说,否则,岂不成了搬弄是非之人?”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味道。
萧氏望着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傅庭筠,颇有些哭笑不得。
……
过了两天,赵凌回来了。
他身边不见了三福,却多了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让一听到消息就满脸欢喜跑出来迎接的傅庭筠和阿森都吃了一惊。
赵凌笑着向傅庭筠引荐那名男子:“甘州卫佥事何大人!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子傅氏,这是我弟弟阿森。”
何大人看见傅庭筠眼睛一亮,有片刻的恍然,这才朝着傅庭筠拱手行了个礼。
傅庭筠忙低下头,糙糙地福了福,说了句“我去准备酒菜”,匆匆地进了厨房。
等阿森规规矩矩地给何大人行了礼,赵凌笑着朝何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和他并肩朝厅堂去。
那位何大人忍不住飞快地回头望了望傅庭筠背影消失的方向,这才收敛了心思恢复了些许潇洒自若的模样开始和赵凌说笑。
郑三娘就嗔怪郑三:“有客人来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谁知道傅姑娘会那么快就冲了出去?
这话郑三却不敢说,只好笑了笑。
傅庭筠面色一红,听见阿森问安心:“你这几天都去gān什么了?这个何大人是什么来头?与我们是敌是友?怎么跟着九爷来了我们家?”
安心却避重就轻地道:“何大人叫何秀林,是榆林卫指挥使何谓的长子。是大人在临泽认识的。正好何大人要来张掖公gān,大人就邀了何大人同行,又请何大人来家里坐坐。”
“那就是寻常的jiāoqíng了……”阿森呐呐地道,“九爷还真去了临泽啊!”
安心像没有听见似的,神色平静地坐在厨房的小方桌前帮傅庭筠剥着板栗。
外面有人敲门:“郑三!郑三!”
声音非常的陌生,大家面面相觑,郑三已快步去应门。
“可让我好找!”来人中等个子,削瘦苍白,风尘仆仆,穿了件靓蓝色的短褐,进门就边用衣袖擦着额头的汗水边大声嚷嚷道,“傅姑娘在家吗?我日夜兼程从西安府赶过来,累死了。厨房里有什么吃的?快让三娘随便给我弄一口垫垫肚子,再打盆水给我洗把脸,等我缓过气来,好去给傅姑娘请安。”
这是谁啊?
大家都站直了身子朝外望。
却看见赵凌从正屋走了出来:“老柴,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别人不知道赵凌的底细,赵凌却对傅庭筠毫无隐瞒。
傅庭筠满腹狐疑。
老柴已恭敬地给赵凌行礼:“九爷,吕账房收了秋账,怕您在张掖没银子用,这不,特意让我给您来送银子了!”
说话间,何大人走了出来。
赵凌指了老柴,态度随意地对何秀林道:“家里的老管事,来送钱的。”一派典型的世家公子对待没什么能耐的仆妇的模样,然后指了何秀林:“这位是何大人!”
老柴十分恭顺地给何秀林行礼。
不过是世仆突然从老家来打乱了待客的寻常事件而已,何秀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傅姑娘在厨房,你有什么事就跟她说吧!”赵凌jiāo待了一声,和何秀林说笑着重新进了厅堂。
第115章 绸缪
傅庭筠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由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老柴苦笑,低声道:“傅姑娘,您可还记得永靖县那个卖回回头巾的铺子?”
“啊!”傅庭筠想了起来,她不禁惊呼,“您,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永靖县那个卖回回头巾的铺子,她和赵凌遇到了大通号的三掌柜叶守信。
那个时候的叶掌柜,锦衣轻裘,气度不凡,可此时的叶掌柜,瘦得整个人都变了形,青白的面孔,寒酸的衣着,一副贫困潦倒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初的半点影子,也不怪傅庭筠没有认出来。
叶掌柜忙做了个小点声的动作,苦涩地笑道:“还请傅姑娘不要声张,叫我老柴即可。大恩大德,请容叶某脱险之后再厚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赵凌既然把人jiāo给了她,那就是想帮这个人。她从善如流地喊着“老柴”,温和而不失热qíng地道:“您此言差矣,谁还没有个不方便的时候。我看您神色疲惫,想必路上辛苦了,”她说着,喊了郑三进来,“这是九爷在永昌卫结识的朋友,叫老柴,你服侍老柴下去歇了吧!”
郑三第一次见到叶掌柜,是在永昌卫的客栈。
镖师行走江湖本就要点眼色,郑三自然也不例外。他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动辄可以调动千万银子的大通号三掌柜会突然以这样一副面孔现出在自己家里。经傅庭筠一提醒,他立刻认出了叶掌柜。心里虽然震惊不己,眼底也只不过闪过一丝异然,知道这件事恐怕还有些内qíng,不动声色地应“是”,恭敬地请老柴下去歇息。
叶掌柜毕竟是走南闯北的人物,见赵凌家一个小小的管事就有这样的气度,不由暗暗点头,紧绷着的心弦又放松了些,随着郑三去了隔壁屋里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