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进来!”她放下笔,吩咐郑三娘。
郑三娘有些犹豫:“是大通号的三掌柜。您看,在哪里见好?”
“啊!”傅庭筠难掩震惊之色,“快请三掌柜到南房厅堂,让阿森先陪着坐坐,我换件衣裳就来。”
南房有六间,一间是门房的,一间开了大门,三间是会外客的厅堂,另两间从中砌了个院子,是书房兼内室,多用来给坐馆的先生住或是读书的子弟用。
阿森现在是赵凌的义弟,而且今年也有十一岁了,她安排阿森住在了南房的书房。
待傅庭筠去的时候,阿森正在问叶三掌柜的伤势如何了,那小模样,倒有几分大人的样子了,让傅庭筠微微地笑了起来。
叶三掌柜看见傅庭筠忙站了起来,拱手就要给傅庭筠行礼。
傅庭筠忙拦了:“叶掌柜比我年长,又是我们九爷的好友,这样多礼,我却是生受不起。”
那叶三掌柜原在外面跑的人,既有细心谨慎的一面,也有大胆豪慡的一面,见傅庭筠说得真诚,笑笑作罢,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寒暄着,分主次坐下。
未待傅庭筠问及他的来意,他即道:“我回去后,家里的长辈们觉得我不再合适呆在西北,就让我来了京都,帮着我大哥主持京都这边的生意。我是去年十一月份来的,前两天接到了赵大人的书信,说您到了京都,还说,要是我有空,就来你们这边看看,你们这边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一二。这不,我一接到信就过来了。”又笑道,“您也不用和我客气,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来你们这边走动走动,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想必是被叶家的人闲置了。
傅庭筠突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来:“叶掌柜要是有空,直管来就是。正好吕掌柜也在京都,虽然比不上您管着上千人的驼队,可到底是同行,想必也有话说。”
“傅小姐抬举了,”叶三掌柜笑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如今我也就是个帮着看看库房的管事而已。”
傅庭筠见他神色间一片坦然,不由暗暗点头,让郑三娘去请了吕掌柜进来,自己和他客气了几句,就回了正房。
中午,吕掌柜替傅庭筠留了叶掌柜午膳,送走叶掌柜后,吕掌柜进来和傅庭筠商量:“叶掌柜想请我们和他一起做粮食生意,我瞧着,可做。”然后把京都共有多少官宦人家,每家每年各有多少禄米,每斗禄米换多少新米,叶掌柜和漕运的人关系如何的好等等的分析了一遍,傅庭筠听着,知道是叶掌柜早就调查好了的,今天来只等着说服自己做这桩买卖。
官宦的俸禄有银子也有米绢,称为禄米,通常禄米都是些陈米,官宦人家哪里吃得惯这些,通常会低价把禄米卖给那些粮铺或是按比率把禄米换成新米,这其中的差价惊人。但需要店家有过人的背景,否则,遇到了那些不讲道理的,一比一的换,那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她不由狐疑:“除了我们,叶掌柜还准备邀谁入股?”
“就我们两家。”吕掌柜迟疑了片刻,道,“说本钱不多,就一万两银子。这做生意最忌五五分成,到时候两家意见不和的时候,这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他知道我们刚置了宅子,提出八二入股,他八,我们二……”
如果做得起来,这如同天上掉馅饼的事。
傅庭筠沉吟道:“你可问清楚了,我们这买卖是和叶家做,还是和他做?”
吕掌柜有些踌躇:“是和叶掌柜做。”
他那凭什么做这桩买卖?
傅庭筠没有做声。
吕掌柜老脸一红,道:“要是小姐觉得不行,我就去回了叶掌柜吧!”
“如此甚好。”傅庭筠低声道,“我们可别扯进了叶家的内斗里才好!”
第132章 jiāo替
很快,傅庭筠就发现自己误会叶三掌柜了。
就在叶三掌柜来拜访她的第二天,在位四十一年的皇上驾崩了,原定于三日后举行的庶吉士朝考暂不举行,依先帝遗嘱,庄王继承大统。
京都城外各寺观为大行皇帝造福冥中的钟鸣声响彻天地。
礼部会同内阁、翰林院官集议,向嗣皇帝进大行皇帝丧礼仪注,商量国丧的日期,嗣皇帝登极的时间和礼仪,撰写即位诏书,为已故帝、后上尊谥,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命妇着丧衣早晚两次由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灵,寻常百姓也都在门前挂上了白帐和白灯笼,一时间,京都的白布、白灯笼都涨了价,甚至出现了有些商铺因准备不足而断货的qíng况。
史家胡同住的多是官宦人家,这种丧礼的气氛就更隆重了。
傅庭筠自然也不能免俗,吩咐郑三夫妻到街上买了白帐回来,又从库房里找了两个旧灯笼出来,和阿森一起糊了白纸,挂在了门外。
郑三娘回来笑道:“大家都在说,还是四十几年前看见过梓宫发引了,大行皇帝出殡时,要早点去占个位置!”
全然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傅庭筠失笑。
但也不过是失笑而已。她更关心jiāo给雨微的差事:“怎么?一直没有遇到我哥哥吗?”
雨微点头,眉头皱了起来:“您说,会不会因为大行皇帝殡天,所以少爷暂时放了假啊!不是说,连吉庶士的朝考都取消了吗?”
进士及第,一般多从县丞做起,有的甚至从主薄做起。可要是考中了庶吉士,则不一样了,会留在翰林院观政,并由经验丰富的教习授予各种从政知识,三年后散馆,多分派往六部任主吏或是御史,因为起点高,平步青云的机会大,因而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之说。就是那些散馆时考核不理想的,若有机会外放,最低也能做个知府、同知之类的。
不举行庶吉士的朝考,那就等于这一科的进士没有机会进入翰林院观政。
傅庭筠也听说了。雨微再次提起,她不禁道:“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雨微道,“听说计家的二少爷卯足了劲准备考个庶吉士光耀门楣,结果朝廷不朝考了,整个人都傻了,躺在chuáng上不吃不喝了好几天,还是计夫人劝了又劝,又让管家带着计少爷去西山散了几天心,这才缓过气来。”
这就是命运吧?
傅庭筠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说起给兄长送信的事:“那就只能再瞅机会了。”
雨微低头应“是”。
郑三娘笑着走了进来:“姑娘,您吩咐我打点的端午节礼,我都准备好了。”
在京都过端午节,傅庭筠除了给辅国公府送去一份厚重的节礼外,也给四喜胡同准备了一份。
这可是她第一次给家里送节礼。
傅庭筠闻言立刻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笑着喊了雨微:“走,我们去看看去!”然后率先出了内室。
雨微长长地透了口气,望着傅庭筠的背影,她暗自伤心。
其实,她见到少爷了。
不过,少爷听说了她的来意,不仅没有接小姐的信,而且话里话外还透露出小姐既然已被流民掳走过,为何不以死全了名节的意思来。那硬生生的话,就是她听了心里都像压着块大石头似的,她哪里还敢转述给小姐听?
雨微只好这样拖着,盼着夫人那边能有好消息过来。
想到这里,她忙收敛了qíng绪,笑着快步赶了上去。
……
吕老爷去辅国公府送的节礼,辅国公府的回礼是两瓶御酒,两盒清水粽子,两盒糕点,两篮什锦水果,还打赏了吕老爷两锭八分的元宝银锞子。
雨微去四喜胡同送的节礼,却是原封不动地拎了回来。
傅庭筠冷笑:“他既然无qíng,也休怪我不孝。”说着,吩咐郑三娘,“把东西收了,我们过端午节的时候自己用。”
郑三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地拎了东西下去。
傅庭筠气得站在屋檐下深呼吸。
吕老爷就笑着给她讲外面的事:“……我听辅国公府的那些管事私底下议论,说大行皇帝原想立秦王为储君,那司礼监秉笔太监洪度因与秦王有罅隙,中秋节大行皇帝赏百官月饼,洪度明明知道秦王不能吃糖,却还特意指使去送月饼的小太监将皇上赏给秦王的素馅月饼换成了冰糖月饼,还借传圣旨,让秦王即食。结果秦王吃过就病了……”
傅庭筠骇然,没等吕老爷说完,立刻示意吕老爷和她到厅堂里说话。
“你是怎么听说的?”她让雨微关了门,神色凝重地低声地问吕老爷。
吕老爷对傅庭筠的郑重其事很是意外,道:“我去送节礼的时候,辅国公府回事处总管事正好送了庄肃侯府的管事出门,听到两位管事在那里嘀咕。”
傅庭筠听得胆颤心惊:“他们就这样边走边议论吗?”
吕老爷听她这么一说,才觉得不对劲。不由得脸色发白:“傅姑娘,您看这事……”
“你快出去打听打听,看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吕老爷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傅庭筠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她想到了赵凌。
颖川侯和当今皇上可是连襟,而且颖川侯祖上,还曾出过一位太妃,他们家的管事怎么能私底下议论这种事?
前些日子她还听说,大行皇帝临终前,身边服侍的大太监就是洪度,而且大行皇帝的遗嘱也是由洪度用的大宝,由他亲自送到内阁去的……是顾命太监。
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胆寒。
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想到陌家,想到了任陕西都司指挥使的李汝谨……
傅庭筠高声地叫着雨微:“快,快去街上给我寻一本地理志来,我要看看从四川、湖广到京都要经过哪些省份!”
雨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傅庭筠那慌乱的神色让她的心弦也跟着崩得紧紧的,她急急地应喏,叫上郑三,匆匆出了门。
huáng昏时分,吕老爷神色紧张又疲惫地回了史家胡同。
“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他眼下的褶子好像突然多了几道,让他看上去突然间老了好几岁,“大意不过是洪度结党营私,蒙蔽先帝,扰乱朝政,不仅害死了秦王,还指使腾骥卫指挥使石文彬趁着先帝病重之时以莫须有的罪名弹劾蜀王,致使蜀王被贬为庶民,松藩巡抚刘瑞灏被杀……至于被陷害的大臣,那就更多了,从早年被弃市的兵部尚书何慧到前些日子因弹劾腾骥卫左卫指挥使、洪度的gān儿子柳弧被处死的御史杜千文,都是洪度支持、默许的。”
傅庭筠已是冷汗淋淋。
别人听了也许只是诧异怎么这么多的事都算到了洪度的身上,她却知道还有个十六爷。
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她疾声道:“快,快去请了叶三掌柜来。”
吕老爷错愕,虽然已快宵禁,但还是立刻转身去了大通号位于正阳门前外大街的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