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她的……他身上怎么有这东西?
七爷身边的人看着眼睛都比刚才明亮了不少。
七爷暗暗称赞赵九爷会办事。
这样一来,他对族里也有个jiāo待。
他大方道:“我还是先问问族里有没有多的口粮吧!”并不收那小huáng鱼。
赵九爷只是表明个态度,免得李家凹的人把他们当成身无分文的难民对待。筹不到粮食,去西安府,他们就得饿死在路上。
他再次郑重地向七爷道谢,提出在李家凹歇息两天再赶路。
七爷让人把他们带到了村里祠堂旁一个偏僻的厢房住下,自己则陪着随后而来的李家那位十一姑奶奶进了一she之外的那座三进小院。
傅庭筠和阿森望着虽然有些陈旧却收拾得gāngān净净、一应什物都很齐整的屋子,感觉像一步登天,到了仙境似的,都露出欢喜的表qíng来。
赵九爷笑了笑,让阿森把小推车整整,吩咐傅庭筠休息一会,没个jiāo待就出了门。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只有阿森整理小推车发出来的声响。
傅庭筠想起死去的舅舅、舅母……笑容渐敛,捂着嘴低声抽泣。
有妇人在屋外高声问:“这里是解老爷家的亲戚吗?”
傅庭筠忙擦了擦眼泪,qiáng露出个笑容走了出去:“正是!”就看见屋门口站着两个挑水的墩实妇人。
赵九爷买了水来!
傅庭筠忙打开门,把两个妇人迎进去:“辛苦两位嫂子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个妇人笑眯眯地道,将水桶一直挑进了厢房,“她当家的排行第四,我当家的排行第六,姑娘要是还要水,只顾让人叫我们再去挑。”两人妇人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打量傅庭筠,好像对她很奇怪的样子。
阿森听到动静早跑了过来,看见满满四桶水,他高兴地扑过去抱住了木桶:“这么多水,我们怎么喝得完!”表qíng十分的幸福。
两位妇人先是露出惊讶的表qíng,随后又呵呵笑起来:“这位小哥,这不是给你们喝的,这是你们家管事买给你们家小姐用来洗澡的。”
傅庭筠和阿森都呆滞了片刻,阿森更是急急地道:“这,这,这得多少钱?”
两位妇人脸色微红,道:“一条小huáng鱼一桶!”
傅庭筠两腿一软,坐在了炕上。
第26章 李家凹
一条huáng鱼一桶的洗澡水!
如果没有这一路的经历,傅庭筠或许会觉得这是件顶风雅的事,定会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然后换件gān净舒适的衣裳,再美美地睡一觉……可现在,当她知道水能救人xing命的时候,就再也没办法等闲视之,若无其事地用它来洗澡了。
阿森比傅庭筠经历的更多。
他坐在木桶旁边,愣愣地望着傅庭筠,犹豫地道:“真的用它来洗澡啊?”
当然不能用它来洗澡!
傅庭筠想了想,道:“要不,我们把水灌进水囊里贮存起来,带在路上饮用?”
“好啊!”阿森闻言高兴地跳了起来,“不过,生水不能就这样直接灌到水囊里,要把它烧开。要不然,我们路上走那么多天,水不流动,会坏的,喝了要生病的。”
这个道理傅庭筠也是懂的,只是没有想这么多。
她脸色微红。
难怪祖母常说“世事dòng明皆学问,人qíng练达即文章”,可见她要用心的地方还多着呢!
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设在厢房后面套间里的厨房,灶旁边堆着些许的稻糙和碎木头。
阿森告诉傅庭筠怎么用稻糙捆了木头做柴火,怎么用火钳架了柴火烧火。
傅庭筠直笑:“你不会以为我连饭也不会做吧?”
阿森不以为然:“那你捆把柴我看看?”
傅庭筠还真没有做过这个。
她学上灶的时候,自有媳妇、婆子生火,洗菜,她只不过负责做菜。
阿森颇为鄙视地教她:“稻糙是用来把火引到木头上的,捆多了,làng费,捆少了,火引不到木头上……谁做饭是一个人在灶里递柴火一个人在灶上炒菜的?都是把柴丢进灶里就忙着锅里,算着时间灶里的火快要熄了,丢了锅里再忙着灶里的……火烧起来的时候,开始火势小,中间的时候火势大,最后火势又变小了……第一把柴锅是冷的,火势大的时候也不过是第二把柴的小火,等锅热了,第二把火的小火比第一把火的大火还要热……火烧得旺了,菜就要糊了,火烧不起来,菜就熟不了……烧菜还好说,总能将就着吃下去。要是做饭,底下的饭糊了,可上面的饭还没有熟,夹生的,吃了是要肚子痛的。”
傅庭筠听得头都大了:“我只是要烧水,火大火小没关系吧?”
阿森瞪着她:“你知道我们这里的稻糙和木头能捆几把柴火吗?你知道烧一锅水要几把柴火吗?随随便便就往灶里扔,没等我们把水烧开,柴火没了……到时候怎么办?”
傅庭筠觉得阿森为了显示他对烧火很在行而夸大了事实,笑道:“烧一锅水就足够把我们的水囊都灌满的吧?”
阿森哼哼地道:“反正,不能làng费。”
傅庭筠抿了嘴笑:“好,我听阿森的!”
阿森嘴角噙笑,颇有些得意。
傅庭筠忍了半天才没有笑出声来。
两个人就坐在灶门口的小竹凳上捆柴火。
傅庭筠问他:“九爷怎么有那么多小huáng鱼?”
阿森很不满她怀疑赵九爷:“攒的呗!”
攒的?要是人人都能轻易地攒几条小huáng鱼,谁还要租别人的田地耕种?
“怎么攒的?”傅庭筠笑着问他,“告诉我,我也攒一些!”
阿森看她一眼:“铜板换银子,银子换金,攒下来的呗!”然后不耐烦地道,“我们快点把柴火捆好,等会还要做饭呢?”
这孩子的口风真紧!
傅庭筠既失望又欣慰。
有人走了进来:“你们这是在gān什么?”
两人抬头,看见赵九爷提着个布袋子站在厨房门口。
阿森跑了过去,邀功似的道:“您用小huáng鱼买的水我们都舍不得用,想把它烧开了灌到水囊里,带到路上喝!”说着,接过赵九爷手里的布袋子,“爷,这是什么?”
赵九爷没有理会阿森,而是凝视站在灶门口的傅庭筠,目光深沉,在光线有些暗淡的厨房里,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想起两人在碧云庵的厨房里……也是这样,四下无人,光线暗淡……他的目光深邃沉宁……
她有些不安起来。
他可是赵九爷!
又不真的是她家的下人。
当着李家凹的人说要带她去西安府投亲的时候,他的样子那么难看。
刚才她只顾着高兴,没有仔细想过,现在回忆起来,他肯定是迫不得已了。
现在没有外人在场,不知道他会不会反悔?会不会发脾气?会不会以为她像个牛皮糖似的,粘上就甩不掉了?
沉默中,傅庭筠垂下眼睑。
就听见阿森大叫:“面粉、jī蛋、豆腐、冬瓜……爷,您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噜咕噜咕吞口水的声音都听得见。
傅庭筠忙抬头望去。
真的嗳!
布袋子被打开,几个jī蛋被阿森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台上。
四桶水就去了四条小huáng鱼……
她脱口道:“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脸立刻火辣辣地热。
从前说到钱都要用“阿堵物”来代替,现在倒好,看见什么东西开口就问多少钱……可见她变了很多……可心底隐隐又有个念头,要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赵九爷肯定不用又是买水又是买面买菜的……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是连双鞋都没穿的……又不是没钱……可见赵九爷是很节俭的人……他这样花钱,她是真的很心疼……
赵九爷抿了嘴,眼底有笑意,分明是qiáng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傅庭筠不喜欢这种论调。
她十六叔公就是这样,有一分钱花一分钱,年轻的时候能赚,只觉得日子过得快意洒脱,待年纪大了,没有积蓄,由奢入俭又难,死的时候还是公中给买的棺材。
她不由低声嘟呶道:“要是人还活着,银子却没有了,该怎么办?”
赵九爷不由愕然,随即大笑起来。
他眉目舒展,目光璀璨,竟然是她从没见过的畅快。
傅庭筠瞪大了眼睛。
“路上带的水我自有安排。”他笑道,“我们明天huáng昏就离开李家凹,你快去收拾收拾,阿森,你做饭!”
阿森兴高采烈地应“好”,把赵九爷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拿。
赵九爷已对傅庭筠道:“你不是身上痒吗?快去梳洗梳洗。”又安慰她,“到了西安府就好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身上痒?
一路这么捂着,傅庭筠硬是生生捂出身痱子来。
她不想让他认为她很娇气,只在无人的时候挠挠,没想到他还是看出来了。
心里莫名涌出几分感动,赵九爷转身出了门:“我要和七爷去见李家凹的族长,马上就回来!”
……
因为有了赵九爷的这番话,傅庭筠到底没能抵御住洗澡的诱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觉得人像卸了几斤负重似的,全身都轻松了不少。然后找了方白色的帕子撕成条绑了头发,算是给舅舅、舅母一家戴孝了。
出来的时候阿森正在炸豆腐。
看见他要在脚下垫块石头手里的锅铲才能伸到锅里去,傅庭筠连忙过去帮忙。
阿森赶她走:“爷说了,让我做饭。”
“你帮我烧火。”傅庭筠夺过他手里的锅铲,虽然不怎么熟练,动作却很优美流畅地翻着豆腐。
阿森不得不承认她比他做的好,乖乖地坐在灶门口帮着烧火。
很快傅庭筠就做出了两个菜,问阿森:“九爷是喜欢吃擀面,还是喜欢吃饼?”
“元宝哥做什么爷就吃什么!”阿森想了想,“不过做饼的时候吃得多一些。”
看赵九爷那个样子也不是挑剔的人。
傅庭筠开始和面,对阿森道:“你也好好洗洗吧!据说从这里到西安府还有七、八天的路程呢!”
因为想到这水一条小huáng鱼一桶,她有些心虚,用了两桶水,留了两桶。
阿森有些扭捏地道:“还是留给爷用吧!”
“我们留一桶给爷好了!”傅庭筠极力地鼓动他。
这样,这水也不算是她一个人享受了。
大家都有份,她心里也觉得踏实点。
阿森身上臭哄哄的,又架不住傅庭筠的劝,磨蹭了半天,最后和傅庭筠合力抬了桶水去了厢房,在那里洗了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