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gān什么!”阿森有些无聊地道,“天天呆在家里,不是做针线就是教我读书,偶尔隔壁的戚太太会来串串门。您走后,我只上过两次街,还都是姑娘让郑三哥去置办年货,郑三哥要人在车上帮着看着。”
这小子,从小跟着他野惯了,不过月余就受不了了。
“你要听傅姑娘的话,知道吗?”赵凌正色地叮嘱阿森,“我们以后,要过正常的日子,傅姑娘教你的那些东西,就是正常孩子该学的,你要跟着好好学。”
阿森最听赵凌的话,虽然不解,但还是连连点头。
赵凌却有些发起呆来。
有了傅家的这位九小姐,他的日子也会慢慢正常起来吧!
每日为柴米油盐奔波,为出人头地谋划……汲汲营营,有时候,未尝不是种幸福。
他哂然一笑。
有男子的声音在大门口喊:“有人吗?”
赵凌坐起身来。
阿森忙跑去开门。
不一会儿,陌毅随着阿森撩帘而入。
“你这家伙,回来了也不吭个声!”他笑着朝赵凌的肩膀轻轻地捶了一下,看似粗鲁的动作里透着亲昵,“要不是遇见了鲁成,我还不知道呢!”
鲁成的族妹,当初由鲁成做主,做了陌毅的妾室。
他既来给颖川侯送年节礼,又怎么会忘记陌毅呢?
赵凌笑着请他坐下:“这几天卫所的人都往总兵府跑,怕你没空。既然来了,一起在这里用午膳吧?”
“好啊!”陌毅欣然道,“说实在的,我一直惦记着你们家那位的手艺呢!”
第80章 来往
鼓蓬蓬的白面蒸饼,一碗汤白如rǔ的口蘑桃仁汆双脆,一碟香喷喷的胡萝卜烧羊ròu,一碟香苏味醇的葫芦jī,一碟色泽金亮的红烧ròu,一碟肥肥的jī米海参,一碟金灿灿的素炒huáng花菜,一碟白生生的白糖蜜山药,一碗六碟,四荤两素,吃得陌毅如风卷残云:“我就说,你回来,准有好东西吃。”一边说,一边用白面蒸饼在只剩下汤汁的红烧ròu碟子里沾了沾,塞进了嘴里。
赵凌的吃相可比他文雅多了,正端了个葫芦锦jī的粉彩小碗喝着汤。
陌毅就停了箸盯着他看。
赵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道:“你虽然不管我,但好歹也是我上司,有什么话直管说就是了!”
陌毅听了嘿嘿地笑,道:“你现在知道我是你上司了,那我说了,你可不能拒绝!”
赵凌自然不会上他这个当,缓缓地道:“你先说来我听听。”
陌毅眼底闪过一丝尴尬,顿了半晌才低声道:“我想让鲁氏过来跟着你们屋里的学学女红针黹。”
赵凌诧异。
陌毅表qíng有些窘迫,道:“明年九月,是我祖母的寿诞,母亲让我把鲁氏带回去……”话说出了口,他的神态反而自然了些,“你也知道,我们家的规矩多,鲁氏长在边荒,哪里知道这些。我思来想去,整个张掖也就你们家那口子可以指点她一二了。”他说着,“喂”了一声,“怎么样?我这可是第一次求你!”声音有些紧绷。一来是不惯于求人,二来对着赵凌,他隐约觉得摆世家公子的谱儿也未必有用,心qíng有些紧张。
赵凌眉头微蹙:“这事得和傅姑娘商量商量才行。”
陌毅闻言大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谁家的事不是男人说了算。
既然赵凌都答应了,这事也就成了。
“来,我敬你一盅。”他喜笑颜开地举杯。
厨房里,傅庭筠将烙好的ròu饼用柳筐装了放到外面的窗台上——待凉了,用包袱包好了,让赵凌带给杨玉成和金元宝他们。
小耳报神阿森跑了过来:“姑娘,姑娘,陌将军说,让您教他的小妾规矩。”然后把陌毅的话学给傅庭筠听。
傅庭筠从小在大家族里长大,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是最基本的处事原则。那位鲁氏,还真给戚太太说中了,照这样看来,最多也就是个外室,连妾都不是。让她去教她规矩,哪天碰到了陌毅的夫人,她又当如何面对?
但想到赵凌求陌毅的地方还多着,她也只好叹口气:“去跟九爷说,让他应了就是。”
阿森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傅庭筠看在九爷的份上答应帮陌毅,高高兴兴地去了厅堂。
尽管如此,赵凌还是没有答应陌毅。
“我们犯不着连他屋里的事都管。”他走的时候对傅庭筠道,“你只管院门紧闭,他要是折腾了,还有颖川侯!想必侯爷也不愿意陌毅为了这件事和家里生分。”
傅庭筠点头。
赵凌就低声叮嘱她:“我只怕元宵节之前都不能回来,元宵节那天,张掖这边有社火,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不如让郑三夫妇陪着你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家里。”
现在人人都在传她有qíng有义,宁愿跟着未婚夫婿到这边荒来吃苦也不愿意留在京都的亲戚那里享福……她虽然长得张扬,可并不代表她喜欢张扬。张掖巴掌大的地方,她又住在后街,来来往往的就是那些人。她闷在家里都常有人向戚太太打听她什么模样,要是出去走动,只怕背后要跟着一群指指点点的人。
他又不真的是她的未婚夫……这纸怎么包得住火!
常言说的好,言多必失。这做人也一样,到处乱走,认识的人就多,就容易被人认出来。到时候穿了头,她只怕跳到huáng河里也洗不清了。
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少出去的好。
只是这话不好当着赵凌明说,“嗯”了一声,傅庭筠问起他大年三十祭祖的事。
赵凌愣了半天,有些失魂落魄地写了“先考赵公集云”、“先妣孟孺人”jiāo给了傅庭筠:“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好好祭拜过父母了。”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望着这样伤心难过而显得软弱的赵凌,傅庭筠心中只有不舍、只有怜爱、只有心疼,先前的忿然、不满突然间变得有些可笑起来。她的声音温柔得如抚过树叶的chūn风:“九爷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祭品的。”
如果不相信,怎么会把祭祀父母的事jiāo给她办。
赵凌朝着她微笑,笑容里却有着无法抹去的伤感。
傅庭筠紧紧地攥拳,这才克制了自己想伸手摸摸他额头的yù望。
……
赵凌走后,傅庭筠先请人做了赵凌父母的牌位,然后蒸馒头,蒸年糕,又因为铺子休市,三牲祭品已经买不到了,就用面粉捏了些猪牛羊之类代替。到了大年三十,摆上整只的jī鸭鱼ròu,倒也很是丰盛。
拜过祖先,不分主仆地围在一起吃了个团年饭,子时放了鞭pào,大家说说笑笑的守了岁。
到了大年初一,郑三奉傅庭筠之命拿了赵凌的帖子往各位大人府门外的篓子里一投,算是赵凌给各位大人拜了年,也就没什么事了,关起门来每天就想着做些什么好吃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转眼间到了元宵节,郑三带着阿森和临chūn去街上看社火,傅庭筠和郑三娘在家里做针线。
已经立了chūn,过些日子风chuī在脸上就没有了寒意,赵凌该换chūn衫了。
她父亲是正六品的官员,俸禄还不够买本中意的宋刻,何况是赵凌。
柴多米多,不如日子多。还是得想法子省着点花才是。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叩门:“傅姑娘,傅姑娘!”
声音有些熟,傅庭筠却想不起是谁。
郑三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鲁氏的贴身婢女雪梅,她身后还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一个手里提着攒盒,一个手里捧着五六匹金光闪闪的遍地金的尺头。
“傅姑娘在不在家?”她笑盈盈地给郑三福了福,“我们家姨太太来看望傅姑娘。”
郑三抬头看见矜持地站在门外的鲁氏。
他忙告了一声罪,叫了郑三娘去通禀。
傅庭筠心里隐隐有点明白是为什么,想到赵凌,她犹豫片刻,让郑三娘请鲁氏进来。
鲁氏不过十七、八岁,身段娇柔,相貌清丽,虽然出身西北,却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婉约。
“姑娘没有搬过来的时候就常听将军提起姑娘,”她态度十分谦和,“早就应该常过来看看,后来又听说姑娘在守孝,怕打扰了姑娘,就来得少了些。前几天将军又提起姑娘,说姑娘有手好厨艺,特别是那口蘑桃仁汆双脆,肚仁雪白,鸭肫脆嫩,慡利可口,做得十分地道,赞不绝口。这几天将军公事繁忙,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我看着心里难过,只好厚着脸皮来向姑娘讨教这菜怎么做。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我笨手笨脚,教教我。”
绝口不提什么规矩,只说要跟着她学做菜,委婉又妥贴,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想必早就和陌毅商量好了。
傅庭筠笑着应喏,两人说说笑笑,约了做菜的时间。
从那以后,鲁氏就每天都来。或是要学做菜,或是拿了针线过来让傅庭筠看,或是做了画、写了诗让傅庭筠指点,又看见她忙着给赵凌和杨玉成等人做chūn衫,把身边的几个丫鬟带了过来,让他们帮着郑三娘做针线。
那几个丫鬟的针线很不错,只是傅庭筠还是觉得自己亲手做的比较放心,赵凌的衣衫鞋袜依旧是她做,几个丫鬟就帮着杨玉成等做针线。
这件事被戚太太看在眼里。
她看着傅庭筠家的烟囱,特意挑了个鲁氏跟着傅庭筠学做菜的时候来拜访,然后一惊一乍地进了厨房。
“真没想到,傅姑娘灶上的手艺也这么好,瞧这驼蹄羹做的,细腻滑润,苏烂可口,”她拿起调羹就舀了一口到嘴里,“好吃,好吃!”又故意问傅庭筠,“姑娘是平凉县人吧?怎么会做我们张掖的菜?”对挽着衣袖站在一旁的鲁氏视若无睹。
傅庭筠有些头痛,笑道:“有次九爷叫了喜沁楼的席面,正好有这一道,我看着九爷喜欢,就留了些心。”
“傅姑娘可真是兰心惠质啊!”她说了一大通,然后像来的时候一样突兀地告辞了。
傅庭筠摸不清头脑。
鲁氏的脸色却很难看,勉qiáng朝着她笑了笑,借口身体不舒服,也告辞了。
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恩怨?
傅庭筠可不想被人忽悠,差了郑三出去打听。
戚太太和鲁氏的事没有打听着,倒是听到后街这一边的人都在传,说傅庭筠如何擅长做菜,就是鲁氏,也低了头向傅庭筠请教。
这个消息肯定是戚太太传出去的。
她无意把别人当成垫脚石,不由暗暗生愠。
庄làng卫送来了赵凌的信。
傅庭筠这才知道,原来年前赵凌陪着鲁成去了趟镇番卫,遇到大风雪,耽搁了回程,待回了庄làng卫,鲁成又急着给颖川侯送年节礼,他根本就没有收到她的信。
“真是的!”傅庭筠红着脸小声嘀咕着,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个合适放信的匣子,特意吩咐郑三上了趟街,买了个雕红漆刻着缠枝纹的匣子回来,小心地把信放了进去,藏在了chuáng头的炕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