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个人哭过后,心qíng都觉得平静了不少,许妈妈亲自打水服侍太太重新梳妆,又端了热茶给大太太,说起自己一直有些担心的事来:“您把家里jiāo四爷管,姚妈妈负责内院的事,吴孝全负责外院的。我们又一去大半年,只怕……”
大太太冷冷地一笑:“我就是给个机会他们,看看他们到底能gān出些什么事来?”
许妈妈听着眉角一跳。
四爷罗振声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被大太太养得如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总自以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曾对身边的丫鬟说:“如果不是三年孝期,我去考个秀才还不是手到擒拿。”
大太太让他管家,岂不是让个孩子去捉弄老虎──就算是有这能力,只怕也没有力气。一个不好,把自己也给卷进去了。而姚妈妈,她扬言无论如何都要把十一小姐身边的冬青弄给自己的侄儿做媳妇的时候大太太就已经很是满,现在又把内院的事jiāo给她,家里五位姨娘,两位小姐,她一个下人,说狠了是以上犯下,说轻了只怕压不住……至于吴孝全,大太太抬他做了总管,他倒好,大老爷要多少,他就给多少,比那牛安理在的时候还要方便……
看样子,大太太是要收拾这些人了。
她正思忖着,外面有小丫鬟颤颤巍巍地禀道:“大太太,十一小姐来了!”
大太太和许妈妈微怔。
“她来gān什么?”大太太蹙了蹙眉,“难道是来告状的?”
“应该不会吧!”许妈妈笑道,“要不,让她进来说说?”
大太太点了点头,重新露出安祥亲切的笑容。
许妈妈让小丫鬟带十一娘进来。
十一娘给大太太请了安。
大太太让人给端了坐,问她:“可是有什么要置办的东西忘了?”
“不是。”十一娘笑着,“妈妈帮我看过屋里的东西,我的心就落了下来。寻思着要把箱笼收一收了,免得因我手脚慢耽搁了大家的行程。所以特意来请母亲示下,我屋里带哪几个人去为好?”
大太太就笑着问她:“那你想带哪些去人去?”
“女儿就是没个主意,所以想请母亲指点指点。”十一娘赧然地笑,“我以前虽然跟着父亲在福建住了一段时间,可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这次不仅是出远门,还是要去燕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自然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去。又想着,要是都像我这样,巴不得身边的人都去,那得多少车、船啊!”
大太太笑着点头:“你和五娘各带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
十一娘听了很失望,却笑着应着大太太的话:“琥珀原是在母亲身边服侍的,自然比冬青她们有眼界,她是要去的……冬青年纪最长,遇事有主见,她也是要去的……那就让滨jú在家里看家吧!她xingqíng温和,又细心,我们一去大半年,家里的瓶瓶罐罐都得要人保管……”
一席话说的大太太笑起来:“这孩子,到是个有心的。”
“谁说不是!”许妈妈在一旁奉承,“谁qiáng谁弱,谁能做些什么,一清二楚!”
十一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起身告辞:“那我就回去收拾箱笼了。”
大太太点了点头,笑道:“去吧!”
十一娘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外面的琥珀一声不吭地跟着十一娘回了绿筠楼。
不管十一小姐求没有求得动大太太,事qíng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自己突然被拔到十一小姐屋里,她又何必为难?
可她也有自己的委曲──这又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
滨jú知道自己被留下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悦。她只是笑道:“小姐回来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带那燕京的碗豆huáng和那驴打滚。”
冬青怕气氛不好,笑着凑趣:“‘驴打滚’有什么好的?就是我们这里的‘面糕’。”
“姐姐怎么知道?难道什么时候去过燕京?或是偷了小姐的书看?”
“人人到你嘴里都没个正经样。”冬青佯嗔道,“我是听七小姐说的──她可是从小就在燕京长大的。”
滨jú就问十一娘:“小姐,那您这次去燕京就可以看见七小姐了?”
“应该可以吧!”她们在一起三年多了,如今分离,而且还可能是一去不复返,谁也舍不得,都是qiáng忍着说笑罢了,十一娘自然不会去破坏气氛,和她们说说笑笑,“还可以见到三老爷家里的五爷和六爷。”
大爷罗振兴年少中举,对罗家其他的人都是一个震动。三太太也不例外,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非常的严格。回乡守孝期间,还让自己的父亲专门从燕京请了个夫子教两个儿子读书。但两个孩子毕竟还小,顽皮的时候多。常常偷偷溜到后花园里摘花逮鸟,一来二去,就和十一娘认识了。
十一娘既不像他们的母亲那样唠叨他们,也不会像身边的丫鬟、妈妈对他们的行为大惊小怪,有时候躲到她屋子里玩,十一娘还会让人做了酸梅汤或是苏饼招待他们,然后让人去叫他们身边的丫鬟、妈妈,而是不派人去告诉三太太。因此两人和十一娘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很亲近。
听十一娘提到罗振开和罗振誉,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姐不如带点我们自制的玫瑰酱去,也好给六爷做软饼吃!”
“滨jú的主意好!”十一娘笑道,“还要带点青梅酒才好。三太太曾经说过好喝。”
“小姐也别忘了大爷和大奶奶,还有二太太那边的三爷、三少奶奶和七小姐!”
“好。”十一娘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们来合计合计,看要带些什么东西去燕京……东西不必多,也不必贵重。大太太那边肯定早有准备,但我们也不可空手而去。”
大家点头,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一时间,倒也笑语盈盈,暂时忘记了离别的伤感。
第二十三章
正月十八,岁煞西。宜破土、修坟、修造、招赘、出行、求财、求医,忌嫁娶、上梁、安、分居、纳采。
天刚刚亮,罗府大门皆开,领头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随后两辆朱轮华盖车,然后是二十几辆黑漆平头车紧随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由护卫护着,得得得马蹄车,骨碌碌轮子声,喧阗着朝东面的驿道奔去。
整个余杭城都被惊醒了。更有早起赶街的人三三两两地在一旁看热闹。
“瞧,是罗家的马车……”
“真是气派!”
“刚过完年,这是去哪里?”
“听说是去燕京看女儿女婿的!”
十一娘端坐在马车里,听不见外面的议论,手拢在衣袖里,指尖轻轻划过宝石冰冷却光滑如镜的切割面,心里却似翻腾的江水般无法平静。
那是一颗鸽蛋大小的蓝宝石。
是昨天晚上她去向五姨娘告别时五姨娘送给她的。
“我屋里只有大太太赏的那些东西了,那都是有账册可寻,动不得。只有这蓝宝石,是我刚去福建的时候大老爷给我的,别人都不知道……你这次去燕京,千里迢迢,我又不能跟在你身边,这个你收好了,有什么事也可换些银两防身。一路上要听大太太的话,不可惹她生气,要和五小姐好好相处,不可起争执。凡事要忍让……万事要小心……”说到最后,眼泪已是如雨般落下,“我也想明白了。我这里你少来些,只有大太太喜欢,你才有好前程……我这一生,也就求你有个好归宿了……”
真的是想明白了?
恐怕只是不得已吧!
想到这里,十一娘已觉得鼻子微酸。
五姨娘早就失宠了,自己病的时候,私房钱用得也差不多了,这颗蓝宝石,估计是她留给自己防身保命的……
“姨娘放心,母亲这几年对我很大方,还新打了头面首饰,我手头不缺钱……这个您留着吧!”
自己占据了这具身体已是心虚,又怎么能要她的东西!
五姨娘却执意要给她:“……你这两年虽然不常来见我,可每到端午、八月十五、chūn节都来给我请安,从来没有落下,见到我,也只有欢喜没有烦恼。我就是再傻,心里也明白,你是怕我们太亲昵让人心里不舒服……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什么也不跟我说……”她哭得如雨打梨花,“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既然不说,我也不问。你这一走,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再见……我只想跟你说一句心里话。你别管我,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活着。只要活着,才不枉我拼死拼活地把你生下来……你才有好日子过。”
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投到心里,dàng起一圈又一圈的波làng,把她的坚硬壁垒震碎,那些藏在心底的qíng绪倾泻而出……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五姨娘有些笨拙地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这东西放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处了。只要我乖乖听话,大太太不会对我怎样的。你不同,你出门在外,没个依靠的人……大太太赏的,都是明面上的东西,你有这个防身,说不定就能保你一命。你要是不拿去,我怎么能安心……快收好了,别让人看见了……”
十一娘怔怔地呆坐在马车里,想着五姨娘塞给自己蓝石宝时的qíng景,心里五味俱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只知道,自己欠五姨娘太多……
琥珀望着沉默不语的十一娘,心乱如麻。
昨天中午,许妈妈突然来告诉她们,滨jú也可以跟着一起去!
当时屋里就一片欢腾。
她至今还记得十一小姐的笑容──不是那种让人如沐chūn风般温和的笑容,而是像雨后初霁的天空一样的笑容,gān净、清澈、澄明。
火石电光中,她突然明白。
原来,这才是十一小姐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的心微微被刺痛。
只有在信得过的人面前,十一小姐才会这样吧!
所以许妈妈传完话,她主动送许妈妈出门,想避开屋里即将来临的欢快。
谁知道,走出了绿筠楼,许妈妈却拉了她的手,笑盈盈地打量了她良久。望了她良久,说了一句让她心惊ròu跳的话:“琥珀长大了,变漂亮了。可也要记住,你有今天,是受了谁的恩典才是!”
许妈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她想着,背脊就有些发冷。
谁也不知道燕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太太带她们去的真正用意?要是万一大太太和小姐之间……里外不是人且不说,出了什么事,恐怕她就是那个背黑锅的倒霉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