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徐嗣谕不由长叹口气,无奈地道:“姨娘,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我是虽然是长子,却是庶子。立嫡不立庶。这是规矩……”
“不是,不是。”秦姨娘大声反驳道,“那是算不得数的。就像皇帝,谁来做皇帝,是天意。谁来做永平侯府的世子,也是天意。你就是上天选中的永平侯世子。以后,你还会是永平侯。继承徐家百年家业……”
徐嗣谕大喊了一声“姨娘”,好像要把生母从梦中叫醒般,“徐嗣谆已经是世子爷了。父亲已经立了徐嗣谆做世子!”
秦姨娘听着却咯咯笑起来。
“我说了,那算不得数的。”
徐嗣谕心中一震。
他想到来时父亲的话:“你生母见识浅薄,有错了些事。可看在她病入膏盲的份上,我也就不多追究了。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你先去看看她。等回来,我们父子再好好说说。”又想到祖母对他比平常严厉、十一娘有些回避的目光、徐嗣谆突然生病……
“你gān了些什么?”
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我没gān什么!”秦姨娘诡异地笑,“我什么也没有gān!”
徐嗣谕愣愣地望着她,往事如走马灯似地在脑海里转起来。
“你要听二夫人的话,好好地跟她学。她可是能管外院的女人。是有本事的女人。到时候,侯爷见你连外院的事都懂,就知道这个家里到底得由谁来支撑着。”
“你父亲打了胜仗,一定很高兴。他胆子很大,所以也喜欢胆子大的人。你等会去给你父亲问安,千万不能害怕。你一害怕。他就不喜欢你了。你可千万别像谆哥似的。”
“这后院里,太夫人最大。只要你能讨太夫人的欢喜,你嫡母也拿你没有办法!”
“你怕什么。你本来就比谆哥聪明,比他能gān……他是嫡怎么了,你还是长呢?”
他的鬓角有细细的汗冒出来。
“姨娘,”徐嗣谕嘴里苦涩,“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徐嗣谆的事!
可心里却残存着几分侥幸。
不会的。秦姨娘虽然一直希望他能做世子,可秦姨娘也只是在他面前嘀咕嘀咕,她逢见了太夫人和二夫人等人,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吭一下。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
秦姨娘望着他笑:“我什么也没有做?真的,我可以在菩萨面前发誓。我什么也没有做我要是做了什么,当年佟姨娘死的时候,你父亲就发现了,还会让我活到现在。”
说到这里,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徐嗣谕望着笑不可支的秦姨娘,只觉得心“砰砰砰”跳得厉害。
他很小的时候就听人感叹过,如果佟姨娘的孩子不死,生下来的就是长子了……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秦姨娘为佟姨娘点了一盏长命灯,而且每年都会为她做一场法事。他也曾问过秦姨娘,佟姨娘是谁。秦姨娘说,佟姨娘是她最好的姊妹,还说起佟姨娘长得怎样漂亮,针线是如何的好,xingqíng是怎样的温和,待人又是如何的宽厚……时至今日,他还记得秦姨娘当时温柔的缅怀神色。
可现在……
他心中一寒,不由抓住了秦姨娘的胳臂,喊了一声“姨娘”,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秦姨娘却对徐嗣谕的举动置若罔闻。
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会,突然脸色一沉,喃喃地道:“我好羡慕碧玉姐的。什么事,她一看就会,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比我的柔和。太夫人喜欢,二夫人喜欢,侯爷也喜欢。当我听到夫人说她肚子尖尖,怀的是儿子时,心里就想,怎么有人的命就这么好,能事事样样都占了个先。
“回到屋里,她又说有些不舒服,让小丫鬟打水给她泡泡脚。那些小丫鬟都是新进府的,很蠢笨。每次让她们打水,不是太热,就是太冷,还要我教。而且教几遍也gān不好。那天我也很累,不想帮她打水,像个小丫鬟似地服侍她泡脚。就去了文姨娘那里。”
她身子向后,靠在了chuáng档板上,然后窸窸窣窣地摸了被子,搭在了身上。
“结果……”秦姨娘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回到屋里的时候,她下身已经全是血了……夫人派来的那个妈妈,根本不是服侍孕妇的妈妈,而是专管人事的妈妈。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救人,只知道把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叫到跟前,商量着等会怎样回禀夫人,好推脱责罚……我只好挺着个肚子去了正屋……
“夫人根本不理我,小丫鬟还把我往陶妈妈那里推……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上只有几颗星星,黑漆漆的。我也是怀着身孕的人,怕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求那丫鬟好歹跟夫人说一声……她就嘲讽我,说我是不是跟两位姨娘在一个院子里住久了,以为自己也是姨娘,让去喊个人也差不动了……我气得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往陶妈妈屋里去……心里却觉得十分委屈……文姨娘我是比不得的……我也的确不如佟姨娘。可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怀了侯爷的子嗣。何况平时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什么事总是我去做,我怎么就学姨娘的派头了……
“我当时就想着,我一定得生个儿子才行。生了儿子,太夫人为了孙子,肯定会抬我做姨娘的。到时候也让那些人看看,我也是正经的姨娘,不是借着怀孕就做张做乔、飞扬跋扈之人。最好还是长子……”
说到这里,她声音一顿。
徐嗣谕只觉得嗓子眼gān得像冒烟似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去陶妈妈的夹道又黑又长。”秦姨娘呐呐地道,“我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扶着夹道旁的青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她qíng绪有些激动起来。“我越走越害怕,越想越气恼。佟姨娘动了红,又不是我连累的,我好心来报信,却白白受了小丫鬟的这样一番排头不说,明知道我怀着身孕,还指使我去找陶妈妈。如果去报信的是文姨娘,夫人会不理吗?那个小丫鬟敢这样教训吗?说到底,不过是欺负我是个通房罢了……再说了,如果佟姨娘出了事,又不是我一个人错。做为主母,夫人难道就没有错吗?做为当值的小丫鬟,她们就没有错吗?她们都不急,我急什么?既然让我去找陶妈妈,我就去找陶妈妈好了……”秦姨娘说着,又停顿下来。
这一次,她停顿的时候比较长,嘴紧紧抿成了一道fèng,眉宇间透着几份固执。
徐嗣谕看着心里直打颤。直觉告诉他,接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应该就些打住,不要再听。可心底止不住冒出来的好奇如惊涛骇làng般把直觉掩没。
他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地道:“那,那后来怎样了?”
“后来……”秦姨娘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我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自然只能扶着墙,慢慢往前走……”
那笑容,是如此的刺目,徐嗣谕只觉眼睛被刺得生痛。他不禁厉声道:“你怎么能这样?”
严厉的口吻,让秦姨娘神色一变。她答非所问地大声辩驳:“我没有,我没有害死碧玉姐是夫人,是夫人害死的碧玉。我只是不想她生出长子而已。”她说着,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几份执拗,“而且夫人也说了,就算是把大夫找来,孩子也保不住了。害死碧玉的是夫人。夫人看见碧玉姐血流得满chuáng都是,连大夫也不叫一个。还是太夫人和二夫人赶过来以后,让人去叫的大夫。”
徐嗣谕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个神色慌张的妇人,慢慢地低下了头。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秦姨娘紧促的喘气声。
躲在落花罩帷帐后的小禄子和莲娇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沉寂的空气压得秦姨娘心里发慌。
“这就是命!”她外厉内荏地嚷起来,“她不舒服的时候就只知道忍着,我看着夫人脸色铁青,就装不舒服倒在了地上。所以我平平安安地生下了长子,她却死了……甚至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秦姨娘双手在空中挥舞,抓住了徐嗣谕的衣襟。
她低声道:“这就是命!”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哀求,好像在恳求一向对自己的话有些不以为然的徐嗣能够理解似的,“我躲在二夫人的屋里,一步也不敢踏出房门,好不容易生下了你。太夫人却让二夫人给夫人传话,让夫人把我们母子接回去。我吓得半死。怕她和我秋后算帐,又怕她对你不利,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日日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别让我们回去。结果呢……”她笑起来,“夫人说,她身体不好,需要调理,家里的事又多,实在是忙不过来,请二夫人帮忙,继续照顾我们母子一些日子。”她用暗淡无光的眸子找着徐嗣谕,“你看,这是不是命”她并不需要回答,继续自言自语地道,“后来,侯爷回来了,和夫人大吵了一架,又发现文姨娘背着徐家在外面和文家的人做生意,连带着连文姨娘也恼上了,索xing搬到了半月泮住。我那时就在初一、十五吃了长斋,求菩萨保佑夫人能平平安安就这样和侯爷白头偕老……”
徐嗣谕还记得。当时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嫡母对他很冷漠。每次去请安的时候,嫡母总是点点头,就让rǔ娘把他带走。后来,在二伯母的建议下,太夫人单独给了一个院子他,姨娘依旧跟着二夫人住在太夫人的新居,有时候想来看他,都要偷偷摸摸的。可就是这样,姨娘每次见到他,均是兴高采烈的,不像后来,嫡母生了徐嗣谆,姨娘虽然搬到了他前面的院子里居住,却是愁眉不展的时候多,欢欣的时候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姨娘常说些被二伯母称为“越僭”的话;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二伯母开始给他讲《礼仪》,让他知道,他离世子的位置到底有多远……
思忖间,就听见秦姨娘不悦地道:“谁知道,突然冒出了个秋罗来。”
徐嗣谕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秋罗,也和佟姨娘差不多。自己没了,孩子也夭折了!
他面如纸金地望着秦姨娘,就见秦姨娘眉头微锁,道:“我急得不得了。可没有什么办法。而且这次夫人一反常态,不仅对秋罗十分照顾。还派了陶妈妈在她身边服侍。我也好,文姨娘也好,连句话都搭不上。没过多久,秋罗就怀上了。”
她语气里有微微的失望。